不等林修文說話,在屋內翻找半天的朱由校捧著幾本書從房內跑過來,看著林修文眼前的石桌,向上一攤。
“林先生,你看,平日裡乳母教由校讀的便是這幾本書!”
林修文微微一笑,看著眼前的朱由校,因為年紀小,平時也不怎麼鍛鍊,在屋裡左翻右找,鼻尖已經滲出了一絲細汗,客印月此時已經體貼的拿出了手帕,輕輕地幫朱由校擦拭著頸間。
他目光一轉,看向臺上,卻是幾本基礎的啟蒙讀物。
他輕拿起一本書,隨意翻動幾頁,仔細觀察了一下書的翻動痕跡,前幾頁已經被翻閱得略顯陳舊,邊緣微微卷曲,顯然是經常被人翻看,不過向後翻動數頁,書籍便如新書一般,想來是客印月平時陪朱由校玩耍之餘,陪著朱由校讀了數次,但是並沒有讀過多少。
林修文將書本重新翻到第一頁,柔和的看著眼前的朱由校,輕聲詢問道:“殿下,不知您可否從頭到尾為微臣誦讀一遍此段文章?”
朱由校踮腳垂眼看了一下林修文手中的文章,因為是倒著的,他並沒有看清楚是哪篇。見林修文讓他誦讀,連忙將書從林修文手中搶過,仔細一看,原來是乳母經常陪他朗誦的那篇,便笑嘻嘻的開始朗誦起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剛讀了幾個字,朱由校皺起了小眉頭,緊盯著閏餘成歲的閏字,開始冥思苦想,想了一會,實在想不起來,便用手輕輕拉了拉客印月,說道:“乳母,這個字念什麼,由校有些不太記得了。”
客印月寵愛的看著朱由校,小孩子剛剛跑來跑回,室內外溫差也大,稍微出了些細汗,方才擦過,此時客印月趁著朱由校背誦文章,輕輕地拉了拉他的小棉襖,免得透風。
聽見朱由校詢問,客印月垂目看來,片刻後歉意的看了林修文一眼,柔聲說道:“殿下,奴婢昨日剛剛陪您誦讀過千字文,殿下聰慧,再仔細想想,說不定便能記起來呢?”
聽見客印月如此回答,朱由校只得作罷,繼續苦苦看著那個字。
沒過多久,朱由校一拍手掌,興奮大聲喊道:“呀!我想起來了,這個字念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看著朱由校未經自已提醒便想起來,客印月輕輕摸了摸朱由校的小腦袋,微笑柔聲說道:“殿下真棒,勿需奴婢提醒,也能記得起來~”
看著眼前略顯得意的朱由校,林修文也微笑起來,正待誇獎幾句,門口突然出來一陣聲音。
“太子殿下駕到!”
話音剛落,身著明黃色太子服飾的朱常洛便轉身走進院內,身邊未跟隨侍衛,只有兩個老太監伴隨左右。
朱常洛一進院落,看著朱由校正捧著書本朗讀,頓時喜笑顏開,哈哈大笑一聲,快步向朱由校走來。
朱由校聽見笑聲,抬頭看見朱常洛,臉上洋溢位孩子特有的純真笑容,朝桌上甩下書本,跑上前幾步,施禮說道:“孩兒見過父王。”
朱常洛扶了扶大肚子,向左右擺了擺手,一本正經的說道:“皇兒免禮,林愛卿平身,你等隨侍暫且退下吧。”
院內站著的幾人早已跪迎太子,聽見太子御令,紛紛退下,乳母客印月低著頭瞄了林修文一眼,然後也跟其他人一樣緩步走了下去。
見四下無人,朱由校又恢復了孩童性子,抱住朱常洛的腰,撒嬌道:“父王,孩兒想您了!”
朱常洛心中一暖,慈愛地拍了拍他的頭,彎腰將兒子抱起,坐在林修文一旁的石凳上,笑聲說道:“父王還未靠近前,便聽皇兒朗朗書聲,快與父王說說,今日林先生都教了皇兒什麼?”
聽父王說起林修文,朱由校頓時兩眼冒光,興奮的說道:“父王父王,您不知道,這林先生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手中能施仙法,方才便給孩兒看過,可厲害了!”
說著,便掙脫了朱常洛的懷抱,手舞足蹈的將方才林修文展示的魔術描述了一遍。
朱常洛聽完,眉毛略微挑起,好奇的哦了一聲,轉身對站在身側的林修文微笑說道:“哦?這本王倒是未聽趙大人提起過,林愛卿原來還是修煉之人?”
看著眼前的朱常洛,林修文連忙施禮解釋道:“殿下說笑了,微臣實非修行高人,不過是幼時偶得機緣,學得了些許戲法小技,僅供娛樂耳目之用。”
稍微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微臣受命伴讀以來深感責任重大故而惶恐不已,生怕自已學識淺薄,難以勝任教導殿下的重任,更擔心殿下年幼,承受不住繁重的學業壓力,故而想著能否以一些小遊戲,激發殿下學習的興趣,使求學之路不那麼枯燥乏味,有動力方可培養興趣,興趣使然,讀書自然事半功倍。”
朱常洛聽後,滿意的點點頭,緩聲說道:“林愛卿身為遼東第一舉人,這學識自然是不差的,聽你所言,本王亦覺大有道理,林愛卿切莫自謙,你未及弱冠便有此番領悟,想必也是為了教培皇兒夙夜難寐,殫心竭慮。如今聽你一番話,本王無慮矣。”
說完,又轉頭看向懷中的朱由校,柔聲說道:“皇兒能有愛卿輔導,真乃上天造化。吾兒年幼,言行無端,若有得罪愛卿之處,還望愛卿海涵,莫與小兒見識。”
林修文聞言趕忙說道:“太子殿下言重了!輔導太子本是微臣分內之事,殿下雖然年紀尚幼,卻聰慧異常,只需稍微指引,日後必為中興!”
聽到林修文說的話,朱常洛又慈愛的摸了摸朱由校的腦袋,說道:“皇兒可聽到了?日後也定要聽從林先生的教導,不可胡亂任性。”
朱由校從朱常洛的懷中鑽出小腦袋,嘿嘿一笑,撒嬌說道:“嘿嘿,父王放心,林先生說了,等皇兒讀好了書,便將他那些法門都教給皇兒,待日後皇兒學會了法門,就給皇爺爺和父王看,一定嚇你們一跳!”
朱常洛聞言哈哈大笑,輕撫著朱由校的腦瓜,大聲說道:“好!那父王就等著皇兒學會了那些有趣的法門給我們看!”
朱由校用力的點點頭,掙脫出朱常洛的懷抱,撿起桌上的千字文,興沖沖的指給朱常洛看。
“父王你看,皇兒已經會念到這裡了!等再過幾日,皇兒便能全背下來,到了那時,皇兒便要開始學習戲法之術,等學會了便給父王先看!”
“乳母!乳母!乳母你在哪裡!快教教我,後邊這幾個字如何讀,待會林先生便要考究了!”
看著父王含笑點頭,朱由校高興地手舞足蹈,抓起那本千字文便向院外跑去,口中高呼著客印月的暱稱,似乎是想讓客印月再多教他一些,幾乎瞬間便跑出了院子。
林修文見朱由校身邊未帶隨從便跑出了院子,有些著急,略微跟了幾步,便見旁邊的朱常洛擺手制止,說道:“愛卿勿慮,東宮之內雖無過多侍衛把守,但自有太監隨從,皇兒去後院尋那乳孃,不會走遠的。”
聽見朱常洛如此說,林修文放下心來,繼續垂手站在一旁,朱由校自已跑了出去,太子殿下卻並不阻止,看起來太子殿下好像並不是為了看兒子才來紫雲館的,難不成是專門來看自已如何教書的?
正胡亂想著,朱常洛便微笑開口說道:“林愛卿,昨夜宮中可安寢?”
林修文神色一正,趕忙說道:“多謝太子殿下掛懷,微臣一切安好,並無不妥。”
朱常洛含笑點點頭,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疑聲詢問道:“此地寒冷,非是講學之地,北間書房本王昨日便吩咐下人收拾出來充作皇兒讀書講學之地,莫非無人告知愛卿?”
林修文微一愣神,這個事兒他確實是不太知道,也真沒人告訴他,大早晨的時候他還感覺奇怪,難不成寒冬臘月的要在院子裡給朱由校講學?自已受得了,小孩子也受不了呀,原來朱常洛昨天便安排好了,只是不知為何還沒人告訴他。
想到這,他略一思索說道:“啟稟太子殿下,許是微臣今日起的早了些,閒來無事便先行到皇長孫殿下這裡來了,宮中姐姐或者並未找到微臣,所以訊息有些遲誤。最近幾日微臣想暫且瞭解一下殿下的學識進度,然後再因材施教,所以講學之地暫時倒也不打緊。”
朱常洛大手一揮,說道:“這可不行,來人吶!”
話音剛落,門口竄出來一個老太監,疾步走至朱常洛身邊,低聲詢問道:“太子殿下。”
“你去找一下紫雲館的管事女官,讓她今日務必將北書房收拾出來,以供林愛卿講學。告訴她,萬不可怠慢林愛卿,平日裡的飲食起居一定要伺候到位,不可疏忽,所需物品也需儘快準備出來,敢有怠慢林愛卿者,以宮規論處!”
老太監聽後,深鞠一躬,緩慢倒退幾步,轉身離去。
吩咐完,朱常洛轉身又笑呵呵的對林修文說道:“林愛卿,本宮身處東宮,平日裡也無暇到此,全靠愛卿訓導皇兒了。”
林修文垂手行禮說道:“殿下言重了。”
看著眼前的林修文,朱常洛漸漸收緩笑容,抬手想將他扶起,但是手伸到一半便停在半空中,口中似乎有話要說,過了良久,終於只是緩緩拍了拍林修文的肩膀,並未多說什麼。
“好了,不用多禮了,本王今日到此只是看看你和皇兒相處是否融洽,今日見你言行,本王放心了許多,你便留在此地,本王要回東宮了。”
收斂了笑容的朱常洛,站起身來,隨口對林修文說了兩句話,便喚來了隨身的侍從太監,衝著林修文點點頭,微笑著走出了紫雲館。
剛走出紫雲館,原本臉上掛著笑容的朱常洛瞬間冷若冰霜,腳步也放緩了不少,旁邊的老太監見狀,快走了幾步,緊跟在朱常洛的身後,低聲詢問道:“殿下,這林大人。。。”
朱常洛放緩腳步,微轉身子,瞪了老太監一眼,口中說道:“回宮再說。”
老太監方才瞄見朱常洛冰冷的眼神,又聽他說回宮再說,身子垂的更低,再也不敢多問,低著頭緊跟在朱常洛的身後。
過了一會,朱常洛坐在東宮正殿的太師椅上,手捧著一杯熱茶,略微啄了一口,暖了暖寒冷的身子。身旁的老太監一步不離的隨在朱常洛身側,微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輕聲耳語問道:“殿下,老奴冒昧,您慧眼如炬,不知這林大人能否靠得住?”
朱常洛再次緩飲了一口茶,聽見老太監的話,微微一笑,反問道:“你瞧著呢?”
老太監彎腰垂首,苦笑著說道:“您這可折煞老奴了,殿下您是慧眼如炬,老奴卻已經是老眼昏花,哪裡能看得出來人心善惡吶。”
朱常洛眉頭一挑,不滿說道:“你哪裡是老眼昏花,分明就是不願意為本王分憂!”
回到了東宮之中,這老太監膽子似乎大了一些,含笑回道:“您抬舉老奴了。”
朱常洛看見老太監笑臉,卻也並不生氣,轉而說道:“趙大人如何評價林修文,你可還記得?”
無錯書吧老太監認真想了想,說道:“年少而明智,貧寒而知禮,其年紀雖小,卻能在政事上洞察時局,見解獨到,其家境雖非顯赫,卻能在逆境中修身立德,持守禮儀,不墜青雲之志,實屬難能可貴,趙大人曾言其心性堅韌,有大器之相。”
朱常洛端著茶杯,聽老太監說的話,緩緩點頭。
“不錯,趙大人身為萬曆二十六年的狀元,你可還記得他入仕之後還曾如此誇獎過何人?”
老太監聞言,細細回想,半晌後回答道:“老奴愚鈍,趙大人與殿下關係密切,走動頻繁,老奴確實想不起來,他是否如此誇讚過別人。”
朱常洛凝神死死盯著茶杯,中指輕輕敲打桌面,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便是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