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觀紫錦囊這邊,徐行對其問訊全然只是例行公事,紫錦囊給出的說辭與素還真一般無二。此乃二人前一晚所商定,避開二人已經見到竹魂被殺之事,靜待時機,找尋真正的兇手。
但徐行似乎對此毫不在意,聽罷紫錦囊的說辭,便揮揮手,隨意道:“既然你二人一直在一起,那麼也算是有不在場的證據,可免嫌疑了。”
紫錦囊眉頭一挑:“徐儒輔平日便是如此草率論斷三槐城事務嗎?”
“草率?”徐行手執酒壺,灌了一口,笑道,“怎麼,你莫非希望我認定你嫌疑未清嗎?”
“清者自清,你如何認定與我無關。”紫錦囊站起身,“既然我已無嫌疑,那麼是否可以離開了?”
“不送。”
紫錦囊走出幾步,輕哼一聲:“徐儒輔,人心有愧,但民眾無辜。你當真不知道如此消沉下去的後果?”
這話聲音不大,卻似字字敲在徐行頭頂,令他再次想要飲酒的動作僵住。片刻後,徐行放下酒壺,平淡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紫錦囊轉回身,看向徐行:“所以,你也是有意放任冷非顏被李代桃僵?”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此態度令紫錦囊皺起眉,想起不久前與步懷真交談推測之事。
“冷非顏確實非是原本儒輔,既然陌上塵知道,那麼徐行也一定知道,但他並未揭穿,如此逃避態度,若非已有私下利益互換,那麼就是一個可能。”步懷真目光一沉,看向不遠處的冷非顏,“徐行,對冷非顏有愧!”
“愧從何來?”
“這便是我們需要先行打探之事。既然你與素還真已經確定竹魂乃是九龍,那麼三槐城選將一向嚴苛,他們將竹魂收為已用,怎會不知竹魂真正身份與價值?如今竹魂被殺,三位儒輔反應都太過冷靜,那冷非顏多少還流露出少許同僚遇害之苦痛,但其餘二人皆無明顯情緒,若我所料沒錯,竹魂之死,怕是與三槐城內部脫不了干係!那九龍之力,也一定是被人暗自藏了!”
正如步懷真所說,提及愧字,徐行態度明顯變化,證明推測無誤,但若要涉及竹魂之死背後深意和九龍之力的下落,尚缺線索與證據。
紫錦囊思索片刻,再次返身回到徐行面前,目光俯視而下:“人命關天,枉死之人無法安然輪迴,但你明明可以做些什麼……徐儒輔,你難道就不會不甘心嗎?情願就這樣被愧疚感殺死?”
徐行沒有抬頭,也不再說話。他再次端起方才不曾喝完的酒盅,一口飲下,聲音多了幾分沙啞:“無法安然輪迴嗎……也對啊,他應該非常恨我吧?這麼多年了,他臨死前的眼神,我始終忘不了……”
臨死?
紫錦囊心底一震,徐行話語間充斥著濃濃的悔意和自責,他忍不住開了天眼,一眼窺去,果然察覺了不對勁。
塵世中人以百千生靈為食,若無修為根基或是對等善行予以化消,多多少少皆有殺孽纏身,但此種程度,並不足以影響生命因果。可徐行之生魂因果中,纏繞著一絲極端鮮紅的殺孽血線,非常細,但十分明晰,在天眼之下無所遁形,可見他的確已經沾染了亡魂死氣,也就是說,徐行……曾親手殺過人!
紫錦囊忽然有了一個有些可怕的推測——真正的冷非顏,可能已經身亡,且正是徐行所殺!
紫錦囊略微眯起了眼睛,卻不露聲色,暗暗收了天眼,也不開口逼問,只是靜等徐行自行開口。
他已然料定,徐行這多年來深居簡出,深埋心中的秘密無人傾訴,而他心有悔意,這種情緒,足夠變成巨大的寂寞將他的堅持漸漸吞噬,只要時機合適,那些被隱藏的東西,終將重見天日。
徐行自顧自地喝著酒,紫錦囊也耐心地站在他面前靜靜看著,而徐行並未讓紫錦囊等待太久,三杯酒入腹,他一聲長嘆。
“道長請坐。”
紫錦囊長眉一挑,撩衣而坐:“徐儒輔,我在這裡坐多久都可以,但有時事情發展,也許不會給你我太多時間。”
徐行苦笑道:“道長還真是尖銳,時間啊……這可能是凡人最稀缺,也最珍貴的東西了。”
徐行又給自已倒了一杯酒,卻沒有喝,只是轉著酒杯,看著杯中酒液旋轉,緩緩地說出了一件往事。
陌上塵,徐行,冷非顏,三人乃因流傳於世的軒轅書簡而相識。
此書簡據說是當年軒轅氏窺及天道後以懸空竹製成,記載著軒轅一脈畢生所知所學,內含願力,玄妙非常,得之者可教化天下。而三人皆欲取得此物,卻因路途艱難,三人從競爭變成互相扶持,繼而產生了共患難的心情。故而取得軒轅書簡之後,三人就地結義,願共借書簡之力,齊心教化後人。
三槐城,便因此而生。
“軒轅書簡?”紫錦囊一聽到此物,不禁意外道:“俱傳此乃軒轅氏通神之物,使用得當,可有求必應。沒想到竟然在三槐城……那麼你們風雅大會勝者獎勵,莫非是透過此物來實現的?”
“正是。”徐行灌了一口酒,“但這場結義的開端,最後卻葬送了我們的情義。”
起初建立三槐城城邦之意,乃是為了宣揚儒家德行學說。三人性格各異,於教學之上各有所長。在三槐城穩步發展的同時,俱收了不少學生門徒,陌上塵與徐行年紀較長,教授學生的方式也較為傳統,而冷非顏卻是個喜歡四處遊歷的性子,常常是回來給自已的徒弟們佈置一道數月才能完成的題目,然後自已便悠哉悠哉地出城去了,幾個月才回來檢查一次。
原本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只顯得冷非顏特立獨行了一些。然而幾年過去,陌上塵與徐行卻發現,冷非顏所帶學生,思想與學識竟大有長進,長期獨立學習與思考,就如同早已開始學習奔跑的孩童一般,已漸漸與自家學生拉開了差距。
三位儒輔雖然情同手足,但卻避免不了互相比試以爭高下之心。文韜武略,儒家六藝,從開始的各有勝負,到冷非顏勝出次數漸多,三儒輔畢竟情誼深厚,倒沒有太多芥蒂,可在學生之間,卻埋下了隱憂。
文無第一,青年才子們本就脾性高傲難以服氣他人,漸漸地,有人開始詆譭冷非顏門下學生不走正途,專以邪門歪道獲取勝利。
欲加之罪,卻說得頭頭是道,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冷非顏門下弟子受到了孤立。然而彼時冷非顏正外出遊歷,待他回城,才發現城中三派弟子之間的異樣對立。
“說起來,我與陌兄其實早已略有察覺,卻只當是學生之間的競爭,並未多加理會。現在想想,也許那時我們對冷非顏,多少還是有些不服,所以放任了學生之間的矛盾,試圖藉此來證明自已,並不比他差。”徐行抿了一口酒,神色多了幾分自嘲。
“冷非顏曾向我們提及這一點,我與陌兄堅持清者自清,認為學生們心性尚未成熟,這點小小的誤會,應該很快便會解開,卻沒想到,正是因為他們尚未成熟,而引發了那一日的意外。”
冷非顏那次回城不久,便恰逢三槐城再次舉辦風雅大會。盛會臨近,冷非顏只得將心中不安暫時按下,與陌上塵和徐行忙前忙後,處理大會事宜。
彼時風雅大會還是三儒輔的門下弟子之間的切磋比試,文賽武賽俱有,勝者可覽閱軒轅書簡一日。而那次大會之中,文賽尚太平,不料到了武賽中,徐行門下弟子為了取勝,竟在武器上塗滿了會令人筋骨乏力的麝日香!
這等舞弊行為當場被冷非顏查出,憤怒之下冷非顏為護自家弟子直接插手比試,本只想一掌教訓,卻不料徐行弟子使用的乃是雙鉤,被冷非顏掌風所擋,反彈之時扎入雙眼,導致那人當場失明!
這還不算,該人因作弊損及風雅大會規則,被逐出了三槐城。雖然驅逐命令是徐行親口所下,但經此一事,徐行門下弟子皆認為冷非顏有意立威,兩派弟子越加勢同水火。
可冷非顏卻始終不曾出言解釋,儘管徐行與陌上塵都覺得他是無心之失,但他如此沉默,其餘兩人心裡終歸橫了一根刺,三人之間,日漸貌合神離。更甚者,長期互相猜忌之下,三人竟一致決定,將軒轅書簡分成了三件不同的東西,一人一件分別保管。
而這三樣東西,正是三槐城至寶三槐木,一隻願力錦盒,以及一支紫雲銀筆。
三樣寶貝中,唯有紫雲銀筆後來被冷非顏以自身修為灌養認主,其餘兩件均無法賦予靈氣,或許是因為軒轅書簡力量分散緣故。
紫錦囊聽聞,疑惑道:“但如此分散,書簡還能保有原本力量嗎?”
“軒轅書簡不受這點微末影響。但它再無所不能,終究還是有無法碰觸與改變的東西。”徐行搖了搖頭,“人心,與死亡。”
“人心與死亡?”
“它無法操控人心變換,也無法令人永生不死。”
“人心這個可以理解,但我聽聞,風雅大會勝者,可許願亡者歸家……!”紫錦囊悚然一驚,亡者!
徐行看他神色,平靜道:“察覺了嗎?歸家的,是亡者。軒轅書簡無法觸及生死法則,即便提出要求,你所見到的,也不是活人。”
“原來如此……”紫錦囊點點頭,很快又疑惑道:“即便分散了軒轅書簡,但三位儒輔之間畢竟曾有深情厚誼,無論如何也不會走至水火不容的境地吧?”
聽聞紫錦囊問話,徐行嗤笑一聲:“是啊,若只是如此簡單,三槐城何至於走到如今地步?真正斬斷我們之間情誼的……是吾妹,徐櫻之死。”
紫錦囊神色也有了浮動:“徐儒輔,有一小妹?這……為何從未聽說過?”
徐行露出了一抹哀色:“因為……吾妹,乃是三槐城享有忠貞盛譽之人。”
紫錦囊皺眉:“這卻矛盾了,既是忠貞,為何無人提及?”
“是我所下的命令,因為那忠貞……只是虛假之名。”徐行閉上了眼睛,當年血景歷歷在目。
“就在那一年風雅大會結束不久,有一日夜裡,城主府內傳來女聲慘叫,正是吾妹房中所傳出。我與陌兄趕去之時,只見吾妹倒在血泊之中,冷非顏立於一旁,手中銀筆帶血,腳邊還有陌兄獨門秘籍,和三槐城至寶,三槐木。”
“那場景再明顯不過,冷非顏盜取陌兄秘籍與三槐木,被吾妹發現,於是他殺人滅口,卻不想我們來的如此之快,撞破他之兇行。”徐行聲音發顫,似乎講述這段過往令他非常不適,“吾妹性格天真,我從小把她當成掌中明珠,所以你可想而知,我當時有多憤怒。”
“我欲擒捉冷非顏,但他雖年紀最輕,武藝卻是最好,他並未與我打鬥,只是虛晃了幾招,也未說什麼,就那麼逃走了。我盛怒之下,向三門弟子公開了冷非顏惡行,令他在門下弟子中聲名掃地。”
紫錦囊思索片刻,沉吟道:“你此行雖然極端,但並不算錯。”
“不算錯?”徐行笑出聲來,只是笑聲蒼涼苦澀,“不,是我大錯特錯!”
那時,冷非顏在三槐城中的名聲臭不可聞,已是身敗名裂,然而他門下弟子卻不乏忠貞之人,不少人並不相信冷非顏品行敗壞,竟一個個離開了三槐城。
徐行見此狀況,自是餘怒難消,而就在此時,他竟收到了冷非顏的挑戰信,約他城外十里官道一決勝負。
他憤然趕去,話都未說,上手便是極招,不料冷非顏竟然全無抵抗,被徐行一招擊出數步之遠,站立不穩倒下之際,撞在了地面一塊突起的尖石上。
“他修為高出我不是一星半點,卻被我一掌斃命。”徐行將杯中酒一口喝盡,抬頭仰望房中橫椽,雙目通紅,“我永遠都忘不了他最後望向我的眼神,驚訝,不甘,失望,憤怒……”
紫錦囊忽然覺得心頭一陣滯澀,他隱約猜測到了些什麼,卻又有些難以置信。
徐行冷靜了片刻,這才收回視線,看向紫錦囊:“而在冷非顏身死之後,我在他身上,找到了給我的道歉信。”
“所以……他並不是來跟你決鬥的?”
徐行低笑一聲,似乎是在嘲笑紫錦囊,又似乎是在嘲笑自已:“決鬥?相處多年,我本該知道,他從來不是會以決鬥這種方式解決事情的性格,但那時我被仇恨與憤怒矇蔽了雙眼,並未察覺這一點。”
頓了頓,徐行又繼續道:“此事之後,我在三槐城為他正名,聲言之前只是一場誤會,三儒輔之間只是有些矛盾,眼下已經解決。但我與陌兄卻不約而同,解散了各自門下學生。他們如今大多已經遠離了三槐城,三槐城從那一年開始,便不再是一個教化後人的地方。而人事更替如此之快,短短几年,三槐城已經變成了商賈雲集的城邦。”
“但是你隱瞞了他的死訊。”紫錦囊眯起眼,一針見血,“這卻是為何?”
徐行沉默片刻,嘆息一聲:“這便是一切的源頭,我是為了維護……吾妹之清譽。”
“清譽?”
“正是。”徐行有些艱難地繼續道:“冷非顏死後,我在小妹房中,找到了許多書信,是她與情人往來留箋,上面清清楚楚,記載著她的情人,是如何一步一步,俘獲她的心,操控她,盜取陌兄秘籍,盜取三槐木的。”
“所以,真正背叛三槐城之人……是徐櫻?”
問至此,徐行終於落下一行老淚:“冷非顏……不曾解釋,也只是不欲傷害徐櫻名節。我……身為親兄,未曾發現小妹異狀,致使她背叛三槐城;身為長兄,未曾發現義弟心中苦衷,滿心仇恨,以至親手殺了他……我守在這三槐城,看它一天一天背離我們建城初衷,只願有朝一日,能有人給我,也給三槐城解脫。”
紫錦囊皺起眉:“依你所說,徐櫻也只是被人利用,徐儒輔難道就不曾想過找出幕後黑手嗎?”
這一次,徐行久久不語,沉默到紫錦囊不耐,即將爆發之時,才幽幽開口:“我追查真相,最終卻發現這真相不能深入,它如此殘酷,我情願……一無所知。”
“真相都是殘酷的。”紫錦囊淡然應道,“吾修道,道法自然,其所追求者,便是天地人世最本真的面貌,而本真,未必總是美好的,但一定是真實的。人活一世,無論歷經多少曲折,最終總會——返樸歸真”
頓了頓,見徐行仍是低頭沉默,紫錦囊喟嘆一聲:“傷心之事,不願說便罷了,只是……若冷非顏在世,想必也會因閣下之懦弱而痛心。”
說罷,紫錦囊起身欲走。他心中已經有了大概推測,徐行怕是早已知道何人才是幕後黑手,但此人既能讓徐行多年陷於兩難境地艱難掙扎,甚至只求一醉解千愁,此人定然與他關係匪淺。這般一想,答案已然是呼之欲出了。
徐行搖擺不定,無法獲取他之幫助固然遺憾,但有這些探聽到的訊息,或許可將那自名冷非顏之人拉入已方陣營,至於如何逼出兇手馬腳,還需另想辦法了。
紫錦囊手已經搭上門閂,忽聞身後徐行話音傳來:“軒轅書簡雖不能觸及生死,但其所化之三槐木,與九龍任一部分,配合龍氣之力,入丹爐熔鍊,可煉化出古傳不死藥,服之可令人……長生不死。”
龍氣……不死藥……三槐木……
紫錦囊猛然回頭:“三槐木此刻……在什麼地方!?”
同一時間,風樓船正廳處已是有人不耐,孤秋心從坐著到站起,又到來回踱步,最後哀嘆了幾聲。
“就讓我們一直在這裡等著,可真是無趣,何不一起審問呢?無非就是問問案發當時人在哪裡,是否有證據之類的,如此供詞,能有多少作用啊!”
說著,踱到心偃身邊,試圖搭話:“這位兄臺,你說呢?”
昨日看那心偃,反應便有些遲緩,此刻也是怔怔地看了半晌孤秋心,方答道:“儒輔應有安排。”
孤秋心嘖了一聲:“什麼安排,我看是另有想法才對。誒你們沒注意到嗎?那素還真生的可真是俊,身上帶著一股幽幽香氣,好聞的很!雖然跟冷儒輔面容相似,但多了幾分讓人心癢的清豔氣質。難怪上船之前始終幕離掩面,嘖嘖,光那臉蛋,都能引起不少人的興趣啊!那陌上塵,誰知道他存著什麼心。”
孤秋心面容沉穩,竟是個嘴碎話多的。這話聽者有心,尋花者當即睜開了眼睛,冷冷睨他:“你說什麼?”
“覺得有點遺憾罷了,我也甚想與那清俊公子獨處聊天啊!”頓了頓,孤秋心忽然想起什麼,對著尋花者露出些微促狹笑意,“方才閣下視線一直在素還真身上流連不去,莫非也心有欽慕?”
尋花者卻似不曾聽到孤秋心說話,眉頭皺緊思索片刻,忽然起身要往陌上塵與素還真所在書房走去。
路過孤秋心身邊時,耳邊輕飄飄地傳來一句話:“欲在他身上尋找記憶,此刻尚不是時機。”
那聲音不似口舌發出,而像是傳音入密。尋花者腳步一頓,側目望向孤秋心,卻見那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眼神卻帶著少許勸說意味。
“你……知道什麼?”尋花者生硬開口。
“嗯?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孤秋心笑道,而後沒頭沒腦地吟了一首詩。
“子時蘇河堤,城郊狩獵旗,一如初相見,解語花中謎。”
吟罷,竟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子時,城郊,一見,解謎。
尋花者眸色閃了閃,不為所動,仍是大步要去側間書房,侍從連忙將其攔下,只說儒輔會依次傳喚眾人。
尋花者不出手,也不退讓,硬頂著侍從阻攔要闖,孤秋心見狀,上前幫忙勸阻,心偃似乎思考了一下,也靠了過來。
幾人互相拉扯,混亂間,孤秋心忽然被大力推了一下,足下正好別住,一時站立不穩要倒。他連忙胡亂拉扯,手臂不慎刮過尋花者額頭,也不知是指甲尖利還是如何,竟一把刮下了大片臉皮!
孤秋心一駭,慌忙道歉,然而尋花者冷冷轉頭,卻見他被撕破的尋常麵皮之下,一雙冷眸煞然瞪來。
眾人齊齊一窒,不待有人開口,另一邊忽然傳來急切聲音:“素還真可有回來!?”
尋花者緩緩轉頭,與衝入正廳的紫錦囊四目相對,一陣森冷寒意,瞬間在正廳瀰漫開來!
儘管易容假面仍有一半覆蓋在臉上,僅能露出一隻眼睛與少部分容貌,紫錦囊仍是一眼便認出了那被眾人攔阻的傢伙。視線碰撞,紫錦囊眼瞳一縮,當即劍指斜揮,腰間佩劍金石音響,瞬然出鞘!
“你怎會在這裡!?”
那人冷哼一聲,單臂橫架,狂勁驟吐,登時將周身之人盡數震開數尺之遠。
突來之變,孤秋心與心偃為保平衡,足下硬生生在地面磨出數尺長印方停下,餘勁仍掃的二人袍袖鼓脹。至於那幾名侍從,並無深厚修為,早已被吹得東歪西倒了。
強風襲面,紫錦囊巋然不動,見那人毫無開口打算,他也不再客氣,指尖凝氣,劍聲錚然,鋒芒直指對方,威脅意味濃厚。
紫錦囊冷聲再度開口:“你為何會在這裡,魔佛!?”
那人瞥他一眼,泰然撕去偽裝,露出額心漆黑梵文,眼角眉梢銳氣凜然,正是魔佛無疑。
在場眾人俱不認識魔佛,但此人面似僧佛,卻滿身粗糲魔氛,煞氣極重,異樣感覺令所有人禁不住又倒退了幾步。
“我的花……在那裡。”魔佛並未回答紫錦囊質問,而是指了指陌上塵帶素還真離去的方向,目光緊鎖紫錦囊,眼神深不見底。
紫錦囊動作微滯。雖不愛聽,但他心知魔佛口中所說之花便是指素還真,但對方明顯指向之意,莫非也是想要去尋素還真?
難道真的出事了!?
紫錦囊當即將魔佛拋之腦後,足下一踏,長劍在手,三步並作兩步便往陌上塵與素還真所在的書房衝去。不料才剛闖到門口,就見房門施施然地,開啟了。
陌上塵面露訝然地看著急停在門前的紫錦囊和他身後緊隨而來的魔佛,驚疑道:“紫錦囊道長,可是有急事?”視線抬起,又皺起眉:“這位又是……?”
“素還真呢?”紫錦囊沉下臉,不想跟他多話。
陌上塵露出一個滿頭霧水的表情,退開幾步:“素公子似乎有些不適,老夫正想送他去休息。”
敞開的大門,紫錦囊一眼看見素還真正慢慢站起身,一手按著額角,腳步也有些不穩。他二話不說便衝了進去,扶住了素還真。
暗暗一探脈,紫錦囊臉色沉了幾分,語氣卻未露出分毫:“他最近本就身體不適,前幾日還莫名暈倒過,我見他許久未出來以為出了意外,故而有些心急,還請鶉衣先生莫怪。”
“無妨。”陌上塵大度一笑,“倒是老夫不周到了,一直沒注意到素公子精神不振,還請道長先帶公子去正廳休息吧,我們會盡快完成問詢。”
紫錦囊微一點頭,扶著素還真慢慢離開,素還真步子有些虛浮,但路過陌上塵時,仍是抬頭向他略帶歉意地笑了笑。
而這一抬頭,素還真的目光在收回之時,便與魔佛正正相撞。
素還真一怔,很快又笑了:“又見面了。”
魔佛嘴角柔和了幾分,眼神帶上了隱約暖意。
陌上塵卻在此刻插了進來,皺眉打量魔佛:“閣下究竟是誰?”
“尋花者。”魔佛從素還真身上收回視線,臉色當即冷了下來,硬邦邦地扔下三個字。
“尋花者?”陌上塵驚訝之後便是瞭然:“易容?這卻是無妨,風雅大會對此沒有要求。”
素還真也大感意外:“原來你就是尋花者?難怪那日晚上遇到你之後,再不曾在船上見過你。”
魔佛再次看向素還真,目光中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意:“你找過我?”
“只是有些在意……”素還真有點不好意思,臉頰泛起淺淺的粉色。
見素還真如此,紫錦囊攬著他的手一緊:“我先帶你去休息。”
素還真感覺到紫錦囊手臂力度加大,卻不明所以,但他眼下的確另有要事需與紫錦囊交談,因此也沒有在魔佛之事上多放心思,而是輕輕嗯了一聲。
待紫錦囊扶著素還真拐入正廳,陌上塵才轉回視線,看向魔佛:“既然閣下已經來到這裡,那麼索性就先入書房回答老夫幾個問題可好?”
魔佛目光一直黏在素還真身上,聽到陌上塵問話,無可無不可的瞥他一眼,抬步便邁入了房間。
東邊書房房門再次關上,至於返回正廳的紫錦囊與素還真二人,迎面便碰上了倚在廳門口看熱鬧的孤秋心。
看到素還真腳步虛軟的模樣,孤秋心眼中閃過一抹訝然:“怎麼光是審訊,就變成這樣了?難道真的被……”
“住口!”紫錦囊面色不善地打斷了孤秋心的話,卻沒看他,而是抬頭看向默然靜立在正廳內的徐行,“徐儒輔的事務,似乎尚未完成?”
徐行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那副懶散模樣,渾濁的眼睛看了紫錦囊一眼,嗤笑一聲:“看罷熱鬧再做不遲。”
說著,掃了一眼孤秋心與心偃,徐行打了個酒嗝,對孤秋心招了招手:“勞駕,請跟老夫去例行公事吧。”
孤秋心一臉無奈,似乎想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張了張嘴,卻只是嘆了口氣,嘀咕道:“如此儒輔,也是獨一家了。”
臨走之時,孤秋心又忍不住回頭多打量了幾眼素還真,那視線被紫錦囊發現,毫不客氣地擋住了素還真並奉送了兩道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
再次被帶走了兩人,正廳又恢復了安靜。唯一的不同,是紫錦囊一直坐在素還真身邊,一手握著素還真的手,另一手搭在他腕脈上,雙目半闔,似在診脈。
然而仔細看去,卻能發現,紫錦囊的手指微曲,在素還真手心緩緩划動,片刻後,又換素還真微彎食指,藏在紫錦囊大手之下划動。
兩個人,正用這種方式,避人耳目地交談著。
如此這般,不知道二人交換了什麼資訊,臉上同時流露出些微凝重,紫錦囊不露聲色地收回手,語氣如常:“脈象正常,胃經略有些滯澀,你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素還真搖搖頭:“素某到現在都沒有東西入腹呢……”
語氣有點委屈,紫錦囊沒繃住,不由得嘴角一挑,露出一個笑容:“稍後我們一起去吃東西。”
“嗯。”
安撫了素還真,紫錦囊這才回過心思,重新衡量起魔佛之事。
那魔佛對素還真抱持著異樣心思,紫錦囊不敢把素還真單獨扔下去與魔佛對敵,方才百般思考,他不得不先按下魔佛搶奪九龍菩提經一事,畢竟這風雅樓船外有陣法,也不會輕易放跑了他。
可看素還真對魔佛態度,卻並無畏懼與排斥,即便自已不曾向他提過魔佛可能正是盜走九龍菩提經之人,單說步懷真曾說過魔佛搶奪素還真本命梵蓮,再加上那夜魔佛擅闖三槐城主府縱火暗襲,也該讓素還真心中有個警戒,怎的剛剛那般友好?
紫錦囊百思不解,腦子一轉,忽然靈光一閃。
難不成……那夜縱火之前,素還真並不認識魔佛?
仔細想想,無論是他還是步懷真,都不曾告知素還真,那夜險些將他掐死之人就是魔佛,依照這幾日對素還真的觀察,這小妖對任何人都留有三分情面與信任,如此說來,倒的確有可能不把那次夜半偷襲當回事。
可這樣也不對啊?這種熟稔的感覺,更像是已經又見過一面獲得瞭解釋一樣……
……見面?!
莫非那晚在船上,素還真所偶遇之人……是魔佛?!
越想越有可能,紫錦囊臉色立刻不好看了。
那魔佛是給這小妖灌了什麼迷魂湯?明明差點被掐死都能露出一副他鄉遇故知的表情?居然還對他笑!居然還臉紅了!
紫錦囊忽然有點後悔,剛才以手寫字時,就算多花點時間,也應該將此事一併質問了,眼下已診完脈,也無藉口再去拉手詢問了,而這周圍除了侍衛還有那名叫心偃的外人,根本無從開口……
紫錦囊暗暗深吸一口氣,感覺莫名的煩躁。
陷入不良情緒當中的紫錦囊顧自心煩,神情冷漠,坐在一旁的素還真小心翼翼地偷看他許久,幾次欲言又止,終只是暗暗嘆了口氣,有些失落地攥緊了手心。
周圍一時安靜了下來,幾人在腹中轉著不同心思,不多時,正廳門口傳來腳步聲,緊接著,門便被推開了。
然而進來的卻不是陌上塵或者徐行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冷非顏。
“嗯?只有你三人?”冷非顏略一打量,瞭然道:“單獨問訊了啊。”
隨著冷非顏走入正廳,後面也跟著進入幾人,正是原本被認定並無嫌疑的步懷真等人。
步懷真一見素還真也在,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之前與眾人一同去問罪時氣氛緊張,他都沒來得及跟素還真說話,此刻已是心癢難耐,三兩步便奔至素還真身邊,張開手臂就要來個熊抱。
哪知還沒湊近,一柄長劍倏然探入,橫架當中。
“妖道——!”步懷真額頭青筋狂跳,抬手抓住劍鞘,毫不客氣震手運氣,一股浩然內力壓入劍身,擊向紫錦囊!
紫錦囊早有準備,執劍之手旋抖,劍身在他手心轉了幾個圈,硬生生卸掉了步懷真那股勁氣,而後他才轉過目光,瞥了步懷真一眼。
“胡亂動手動腳,成何體統?”
步懷真瞪回去:“難道你沒有動手?”
“我沒有。”紫錦囊用劍磕了步懷真一下,示意他後退,話裡有話地說道:“我動的是劍。”
步懷真瞬間覺得自已的修養飛去了九霄雲外,一步上前噌地一下抬手就揪住了紫錦囊的衣服前襟,拳頭捏在半空作勢要揍,目光懾人:“你——下手了?!”
“步兄!”原本以為兩個人只是鬥嘴的素還真愣了一瞬,察覺氣氛不對連忙起身,卻被紫錦囊長劍一擋,攔住了。
“步公子,淫者見淫。”紫錦囊吐字清晰語氣平淡,看著步懷真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你說誰?!”
這二人劍拔弩張,那邊冷非顏卻是禁不住一樂。他一開始就看出來了,紫錦囊這就是有意要落步懷真面子,結果步懷真還真就被這麼隨便一激,就順著對方的話音意思栽進去了。
正笑著,不期然迎上了素還真求助一般看過來的目光,又黑又圓的眼睛,偏偏眼角挑了一抹嫵媚的弧度,眼波粼粼,可憐可愛,實在惹人疼。冷非顏心頭一酥,琢磨了片刻,輕咳一聲走近還在撕扯的兩人,摺扇在手心轉了一圈,忽然照準兩人中間當空切下!
利風如刀,紫錦囊和步懷真同時一凜鬆手,那道利風在二人當中地面切出一道深痕。
“兩位,可冷靜些了?”說著兩位,冷非顏卻始終盯著步懷真。
步懷真看看冷非顏,又看看腳下那用摺扇暴力切出的深痕,喉嚨動了動,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咳……玩笑而已。”
紫錦囊沒說話,直接坐回了原位,劍鞘順便往素還真腰上一攔,也把他按到了座位上。
素還真苦惱地看看面前長劍,十分無奈地對步懷真笑了笑。步懷真又是狠狠翻了一眼紫錦囊,來到素還真面前,這次倒沒有動手動腳,而是正色問道:“小蓮花,你老實告訴哥哥,這妖道有沒有欺負你?”
哥哥?!
冷非顏一陣輕咳,驚訝地看了一眼紫錦囊,收穫一個“那是一對笨蛋”的目光之後,再忍不住,摺扇開啟側過頭,笑的肩膀都發抖。
素還真卻是一臉疑惑,眨了半天眼睛,腦袋習慣性地一歪,道:“道長為什麼要欺負素某?”
步懷真頓時脫力,扶額道:“我是問有沒有,不是說他要欺負你。”
“沒有。”這次,素還真非常肯定的搖搖頭。
回想起那日在煙霜島上,素還真對自已搓揉他臉頰一事的反應,步懷真覺得,這朵呆花,應該還是懂得什麼叫欺負的……吧?
幾人這邊鬧得起勁,其餘圍觀人等只當好戲一般看的津津有味,尤其是那一起進門的秦玉安,從踏進正廳,眼睛就黏在素還真身上沒拔出來。
冷非顏不露聲色地打量著所有人,不覺間正廳門被再次開啟,眾人齊齊回頭,把一步邁入的徐行嚇了一跳。
“怎麼都來了?”
冷非顏上前一步,抱拳禮道:“小弟這邊先一步結束了,目前有些想法,想與徐兄陌兄分享,只是沒想到二位兄長這邊尚未結束。”
徐行平平嗯了一聲,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讓過身後孤秋心,又對心偃示意了一下,嘴上應者冷非顏的話:“快了快了,還差一人,待我問罷再來聽你分享。”
冷非顏笑了笑:“徐兄辛苦。”
門扇開了又關,徐行帶著心偃離去了。孤秋心看了一眼眾人,笑道:“人忽然多起來了啊!多點好,熱鬧。”
說著,這人倒是非常規矩地向冷非顏行了個禮:“冷儒輔,幸會。”
“閣下客氣。”冷非顏有點意外,卻忽然有點感動,這可是在場幾人中,唯一一個禮貌行禮之人。
孤秋心的確如他自已所說,十分喜歡熱鬧,比步懷真還聒噪幾分。這不多會兒,就跟屋裡的人挨個搭了一遍話,連冷臉對他的紫錦囊都沒有放過。
吵吵鬧鬧,時辰一點一點過去,廳門再次開啟。這次,陌上塵與徐行一起走了進來。
“已大略有些想法了,接下來……”
陌上塵話未說完,就見對面步懷真神色一寒,目光直刺他身後之人,原本懶散輕佻的語氣登時肅殺起來,生生帶出了十分凜然威勢,如見寇仇。
“你怎會在這裡?!”
陌上塵神色一動,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聽到相同問話,不由驚訝道:“步老弟也認識這位尋花者?”
尋花者?!
步懷真眉心一跳,登時戒備更深:“你竟一路隱匿氣息跟蹤至此,究竟有何居心?!”
“居心?”已經恢復本來面容的魔佛冷冷看他一眼,“你我初見,我已經將目的言明,何必多問?”
“既然如此,那麼也無需交涉了。”步懷真走前幾步,手撩敝屣,真氣驟漲,“交出被你盜去之物,否則今日你休想走出這扇大門!”
“且慢!”素來溫緩的聲音此刻有些急切,素還真出聲之後便連忙跑到兩人之間,左右看看,疑惑道:“這是發生何事?”
紫錦囊與步懷真對待那尋花者的態度,並不似僅僅因為那夜他暗襲縱火,這讓素還真百思不解。
正待繼續發問,步懷真早已一把將他拽回自已身側,往身後一擋,目光始終未從魔佛身上離開。
“小蓮花,你不要糊里糊塗的,這人就是魔佛,是煙霜島上搶奪你梵蓮之人啊!”
“啊?!”這話猶如一記重錘,敲在素還真心頭,他難以置信地看向魔佛:“此話……當真?”
魔佛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重新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素還真,眸色透出恍然:“那朵梵蓮……莫非是你……?難怪……”
魔佛視線太過露骨,步懷真將素還真反手一推,推向紫錦囊:“妖道,護好他。”
“我是在監管他不是保護他!”紫錦囊沒好氣地反駁一句,卻是非常順手地把素還真擋在了身後。
“……切,妖道就是麻煩,口是心非。”步懷真隨口嘲諷一句,依然面向魔佛,足踩罡氣,拳風大漲:“我今天定要討回梵蓮!”
“憑你?”魔佛語帶不屑,腳下微微轉動,霎時一股如有實質的刺人狂勁以他為心四散開來!
廳內一時狂風大作,那股勁力帶著火炙熱度,吹得在場眾人脊背發寒。修為略淺幾分的秦玉安與心偃,已是不由自主地接連後退。
正面迎上魔佛視線的步懷真心頭狂跳,他當然知道自已不是對手,可一想到梵蓮離水瞬間,素還真慘白如紙的臉色,他就恨不得揍歪眼前之人邪肆的俊臉。
而紫錦囊卻在此刻,忽然御劍出鞘,長劍紫華流璨,懸於他手邊,清聖道氣湃然,劍鋒直指魔佛。
魔佛眼瞳驟縮,狠狠瞪向紫錦囊:“道士,你也要插手?!”
紫錦囊不答,步懷真卻覺身上勁風壓力驟減,但他仍是嘀咕了一聲:“多管閒事。”
紫錦囊聽到了,卻未作反應,一手御劍淡然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雖然是實話,但是真是不入耳。”步懷真評價道。
三人對峙,樓船廳內已是真氣湧動,一觸即發。其餘眾人不欲捲入三人私怨,皆是避之不及。冷非顏則是悄無聲息地後撤幾步,選定了一個方便與紫錦囊二人配合攻擊的位置,原以為無人察覺,視線一動便看見素還真定定看來,明顯已經發現了他的意圖。
“身手不怎麼樣,感覺倒是敏銳。”冷非顏心中也是驚訝無比,但此刻容不得他分心,忙又專注在眼前三人之上。
魔佛並未留意冷非顏,只對著紫錦囊與步懷真微抬下巴,神態倨傲:“你二人齊上,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但若執意送死,我也不妨送你們一程。”
“見過搶劫他人財物的,倒是沒見過搶了還這麼狂妄的。”步懷真冷笑一聲,腳下猛然發力,風馳電掣般的一拳打向魔佛面門!
“你倒是來送送小爺!”
魔佛臉色一沉,泰然側身,右手疾抬,毫不費力地接下步懷真一拳,同時袍袖一震,只聽一聲劍鳴,竟是以氣勁格擋了紫錦囊同時發難的一劍。
步懷真見狀立刻旋手,立掌為刀,斬向魔佛臂彎,同時紫錦囊劍指斜御,長劍在空中盤旋一圈,再度刺向魔佛!
“雕蟲小技!”魔佛怒吼一聲,臂彎微屈避過步懷真勢沉一擊,待他力盡,當即五指成爪,倏然尋空探向步懷真肩膀,施力一扣一拽,竟直接將他摜向長劍刺來方向!
眾人大驚!紫錦囊劍勢極快,此刻已是收勢不及,他連忙強自逆氣,試圖將長劍逼停,倒逆真氣登時傷及內腑,嘴角溢位一抹血絲。
然而這樣卻仍是不夠,劍尖直衝步懷真喉口而去!危機之刻,側面忽然打來一面摺扇,正正撞上劍身,劍尖頓時一歪,擦著步懷真脖頸飛過。
險險利劍封喉,步懷真也出一身冷汗,魔佛加諸於他身上的餘勁未消,他登登登前衝了數步方才站穩,回頭又驚又怒:“你這可惡的魔物!”
魔佛冷哼一聲:“還有誰來!?”
話音未落,身後忽來厲掌,魔佛全神戒備,勁風一掃便已察覺,瞬間返身對掌,掌氣對沖,罡風掃的魔佛衣襬瘋狂鼓脹。
“你——!”驚怒之話未出,魔佛竟被震退數步,掌心餘氣不絕,細細看去,竟有些微微發顫。
機會難得,步懷真搶先一步上前,起手鎖脈,欲要制服魔佛。紫錦囊也極為配合,長劍再起,道華大熾,竟當真強壓了那股至盛煞氣。
進招幾個回合,劍鋒橫架魔佛咽喉,令他不能再妄動。魔佛狠狠握拳,眼眸掃向陌上塵,神色中首次出現了血紅殺氣。
“卑鄙!”
“卑鄙?”陌上塵緩緩收招,冷聲道:“閣下易容登船,方才亦承認強奪他人物品,加上在船上深夜暗襲他人房間,有意調虎離山,讓人不得不懷疑你居心何在!”
“鶉衣先生!”
素還真才要開口,紫錦囊當即一個眼刀掃來:“小妖住嘴!”
口氣極兇,素還真一愣,從未不曾被人如此兇過的他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眼眶瞬間就紅了,嘴唇微開,卻再說不出半個字。
紫錦囊心頭一顫,不忍看他委屈神色,當即轉回頭看向陌上塵,凝聲問道:“鶉衣先生因何懷疑此人?”
魔佛已然被制,陌上塵輕出一口氣,讓出他身後垂首侍從:“方才老夫派人去探查紫錦囊道長與素還真房間,眼下已有人來報,房中地板牆壁皆有箭痕,十分明顯且痕跡很新,確如素還真所說,是由屋外射入屋內,所以素還真並未說謊。為避免疏漏,老夫亦派人探查了其他人所住房間,發現唯有此人,房間裡毫無居住痕跡,連絲毫人氣亦無,可見他從未入房休息過!那麼這在船上的兩個晚上,他去了哪裡?”
眾人面面相覷,徐行忽然打了個酒嗝,接續道:“這的確可疑,但這又能說明什麼?”
陌上塵露出一個篤定的笑紋:“紫錦囊與素還真房間外面,有一處欄杆受到了撞擊,老夫派出去的人,在立柱邊上的角落裡,找到了這個。”
說著,陌上塵抬起手,亮出一顆腥紅的佛珠:“請問尋花者,這可是你衣飾上的東西?”
魔佛瞪著他,不發一言。然而那紅色佛珠極為顯眼,眾人略作打量,便發現魔佛腰飾上的墜珠,的確少了一顆。
“由此可見,昨夜偷襲紫錦囊與素還真之人定然是你!而竹魂被殺也是那一時刻,而你一見竹魂屍體便說出他死於屠龍術,雖無確鑿證據,但你之嫌疑最大!”
陌上塵一字一句說完,眼神厲肅起來:“老夫只問一次,屠龍術,你可懂得如何施展?”
魔佛面無表情,血紅雙眸始終未從陌上塵身上移開,聽聞此話,他竟勾起一邊嘴角:“略知一二——那又如何?”
“既然承認,那麼竹魂是否為你所殺?”
魔佛哼笑一聲:“不是。”
如此乾脆的回應令一些人坐不住了,那寒凌霜眉頭緊皺,厲聲道:“話已至此,你竟還不認罪?!”
“認罪?”魔佛睨他,一時竟流露出身居高位之勢,傲氣盡顯,“本座何罪之有?”
“你!”
“就算竹魂之死沒有證據證明是你所殺,但你強奪梵蓮之事卻是板上釘釘!”步懷真虛扣魔佛後心脈門,指尖施力,沉聲道:“把梵蓮交出來!”
魔佛不為所動:“本座從不虛言。做了便是做了,沒做便是沒做,至於梵蓮,既已落入我手,便是屬於我的,你想要,憑本事!”
步懷真氣的牙根發癢:“好!就讓你見識一下小爺的本事!”
說著抬手便要運氣,卻忽聞一聲急切叫停。
“且慢!”
這聲慢,是素還真叫的。
紫錦囊一手還在御劍,一手卻毫不客氣地把想要靠近魔佛的素還真拉住,低聲吼道:“小妖!你想做什麼?!”
素還真並未試圖掙脫紫錦囊的手,只是認真地抬頭看向他:“道長,人命關天,不可如此草率定論。”
他眼眶還有些泛紅,但眼睛中的堅持令紫錦囊不知說什麼好,不知不覺就放開了他。
素還真抿了抿嘴唇:“多謝道長體諒。”
而後他走近那劍拔弩張的中心,看向陌上塵:“鶉衣先生,以此論斷魔佛便是殺人兇手,素某以為並不妥當。首先,懂得屠龍術之人並非魔佛一人,素某亦懂,並且可逐字逐句拆解出來;其次,竹魂被殺乃是在雅樓船上,而魔佛,道長與我都住在風樓船,雙船之間雖有風盤連線,但距離並不算近,素某不認為,一個人有辦法在攻擊道長與我之後,還有時間返回雅樓船行兇殺人;最後……”
素還真頓了頓,有些艱難,又非常肯定地說道:“素某相信,他不會殺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魔佛,然而魔佛卻因為素還真這一句話眸色一亮,內中亟欲噴薄而出的殺意漸漸淡去,恢復了最初毫無情緒起伏的樣子。
陌上塵皺眉看向素還真,素還真毫不相讓地迎著他的目光,神色裡有不安,有倔強,還有些微尚未褪盡的委屈,唯獨沒有動搖。
猶豫間,冷非顏站出來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提議,暫時將尋花者……不,魔佛關押起來。雖然沒有證據,但目前他的確是嫌疑最大的人,至於步公子所說的梵蓮一事……”冷非顏看向步懷真,“可否待竹魂之死徹查清楚之後,再做了斷?”
步懷真挑眉:“此人根基驚人,這次能夠制住他只是僥倖,若被他逃脫該如何是好?”
冷非顏翻手亮出紫雲銀筆:“銀筆運使有一封字訣,我可以此封他武脈,可令他三日之內,無法運功,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沉默片刻,紫錦囊先行開口:“那便這麼辦吧。”
有人應聲,步懷真與陌上塵等人也相繼點頭。
冷非顏見狀,也不再囉嗦,雲筆起手,氣走如龍,凌空寫下一個“封”字,輕叱一聲,字元擊向魔佛胸口。
魔佛全無抵抗,就看那字元觸體一瞬,煙化滲入,他忽覺氣息一滯,奇經八脈猶如被無形障壁截斷一般,再難提息。
“奇術,了不起。”魔佛面無表情地讚歎。
“過譽。”冷非顏笑笑,“只能對無法動彈之人施術。”
而後冷非顏揮了揮手:“帶下去關起來。”
步懷真收手後撤,紫錦囊也同時御劍還鞘,唯有素還真,怔怔立在原地,看著魔佛被帶離正廳,似乎還想要追上,卻又因為種種原因而駐足。
紫錦囊看他這副呆傻模樣,心頭一陣邪火暗湧,看得再無他事,紫錦囊出聲道:“那麼現下,是否可散去休息了?”
陌上塵恍然道:“確實確實,各位請便,後續查證之事,就交由我們儒輔處理。這半日審訊,多有得罪,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紫錦囊淡然應了一聲,大步走近素還真,緊貼在他耳邊,低聲吐出兩個刺骨冰寒的字:“回房。”
素還真一驚,再抬頭,只看到紫錦囊拂袖而去的背影,他連忙向眾人行了個禮:“素某……素某先告辭了。”
然後便亦步亦趨地跟在紫錦囊身後跑出去了,看起來慌慌張張的,像一隻不安又可人的幼獸。
步懷真額角一跳,抬步便要追去。然而邁步之時忽然想起什麼,又返身向眾人抱拳:“鶉衣先生,徐兄,還有冷——儒輔,在下與朋友已經兩日未見,心中有不少話想說,也先告辭去他們房間了。”
那聲冷儒輔拉長了音,冷非顏一聽就知道步懷真又想叫他冷姑娘,忍不住臉色一黑:這混小子,無論何時都在想方設法消遣人。然而聽到最後,冷非顏察覺步懷真加重了少許語氣,他當即心領神會,對著步懷真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步懷真略挑了挑嘴角,也追著素還真離開了。
他這一走,孤秋心第一個笑出聲,他看向冷非顏:“冷儒輔,之前在下就好奇了,那該不是你家幼弟吧?他看起來尚不及弱冠,這麼招人的模樣,怎麼捨得放出來行走江湖啊?”
一分稱讚,七分戲謔,兩分調戲。
冷非顏淡淡一笑:“在下並無兄弟姊妹。”
一旁寒凌霜輕哼一聲:“生了一副九分相似的容貌,若說毫無關係,任誰也不會相信。”
“耶,閣下沒有聽說過嗎?塵世廣大,定會有三個與已相似之人。”
隨口一句,將懷疑推擋回去,冷非顏看向陌上塵與徐行:“陌兄,徐兄,若肯賞臉,不如到雅樓船上,小弟的房間一敘可好?”
徐行醉醺醺地看了冷非顏一眼:“好,也有陣子沒一同飲酒喝茶了。”
徐行應了,陌上塵自然也得應,三位儒輔便這般一同離去了,餘下幾人也略覺無趣,各自散了。
最後離開的心偃似乎將將回神,在正廳佇立許久,方慢悠悠地走出了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