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虛幻光點組成的人形呆滯在原地，似乎還未能完全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空元思的消失只在瞬息之間，悄無聲息，沒有激起那片混沌的半點漣漪。

就連那原本是曾與他同為一體的黑色觸鬚，對於這些填補入自己肚腹的同類也沒有半點反應。

沒有驚天動地的變化，也沒有驟然扭轉的乾坤萬物。

殘破的新世界依舊搖搖欲墜，造成一切的推手規則依舊平穩執行，而這顆神明的種子也依舊沒有生長出它該有的嫩芽。

“怎麼會這樣……”

虛幻的人形在空中飄飄蕩蕩，光點向著那團混沌逸散，蒼老的聲音卻不見了之前的疲憊，被驚懼和不可置信填滿，

“為什麼不夠？”

“為什麼不夠！！！”

“這不可能！這不可——”

那聲音飄飄蕩蕩，最後聲嘶力竭地尖叫也隨著光點被混沌吸納變得愈發微弱，來不及產生更多的情緒，那些組成了祂的那些微光就徹底被同樣淹沒在了混沌之中。

在系統暴力切斷了所有背靠聖言教會的玩家與副本的關聯之後，靠著最後那最為深刻的執念存在的真神便已經幾乎無法再繼續維持自己的存在。

即便空元思沒有赴約，祂也很快就會因為規則的不斷汲取成為萬千行屍走肉中的一員。

不過已然成為半個神明的祂顯然已經沒有了可以作為走肉的屍體，因此祂的消失便也就是現在這樣，悄無聲息，平淡又可笑。

——

比起身體的異化，空元思最先察覺到的自己的變化，其實是精神的異常。

雖然這種變化自然地讓他幾乎無法察覺，但它是真實存在的。

在經歷第一個正式副本之前，雖然每天每天都被噩夢侵染，但空元思卻也能很清楚地感知到各種情緒的存在。

他可以感覺得到開心，失落，悲傷。

雖然有些遲鈍，出現的有些緩慢，但這些情緒也是確實會出現的。

空元思第一次察覺到異常是在戀愛腦監獄中的第一個夜晚，他的身體睏倦非常，可是這些疲憊卻始終無法讓他入睡。

那種感覺十分奇異。

就好像因為他已經進入了夢中，而當時的環境又不足以讓他進入更深層次的夢境。

這種情況並不僅出現過一次，很多時候，並不僅是在睏倦卻又無法入睡的時候，空元思都有一種像是做夢時的恍惚。

他在副本中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多出了許許多多的記憶，但他並沒有因此感到多少喜悅。

或者說，他的身體似乎是產生了該有的情緒，而空元思作為空元思，也根據這些情緒做出了相對應的反應。

可是當回想起來時，這些分明只是幾天前的記憶卻又都模糊不清。

像是在夜晚酣睡時做過的美夢，在醒來的瞬間就徹底被從記憶中清除了出去。

而或許是因為盛衍的特殊，這種精神上稱不上痛苦卻一直未曾停止的異常總是會因為他的出現和親近有所緩解。

但也只是緩解。

在很多時候，很多做出選擇的時候，空元思分明依舊是自己，卻又總是會覺得自己只是遊離在外，無悲無喜，只是在圍觀一個可有可無的鬧劇。

那同樣源於本身的冷漠就好像他並非身在棋局之中，也並非棋盤外的執棋人，他僅僅是在夢境中路過，朝著一處遠遠瞥見一眼。

僅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因此這些無關輕重的事情也就在記憶中輕輕略過。

屬於人類的渺小意識在浩瀚的世界裡飄飄蕩蕩，因為看見了太多，所以也忘記了太多。

他進入副本，不斷落入險境，又不斷破局而生。

他因為這些選擇被塞入了更多的知識，得到更多的能力。

他像是一個被不斷充著氣的氣球，在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某個瞬間被撐破成了一地的碎片，因此原本留存於其中的那些存在便也隨著那些過多的東西一起流散而出。

而那些填充卻始終未曾停止，所有這些碎片又因為過多的存在被重新支撐起來，遙遙相隔著，又被組裝成了一個更大的氣球。

進入無限世界的人們都是靈魂狀態。

但似乎靈魂本身也是一個承載著各種存在的軀殼。

因此在作為人類的空元思被撐破成了一地的碎片之後，作為副本玩家的空元思也並沒有消失。

空元思依舊是空元思，而且他所作出的所有的選擇都是以原本留存下的意志而選擇。

可是在那些屬於人類的碎片意識最深處，幾乎是源於動物對死亡恐懼的本能帶來的警報卻一直都無法停下。

他一直都知道，在第一次使用了那份不該屬於人類的能力之後，神明走向完整的程序就已經無法再被停止。

他在無數的結局中看到了數不清的生路。

但這些生路無一例外，都是走向一個完整的神明。

在揹負著一整個世界的神明面前，人類連螻蟻都不是。

在成為神明之後，人與世界都不再重要，所有的一切都只會是一場虛幻而縹緲的夢境。

祂會揹負著整個世界，沉溺在數不清的夢境之中，過去現在未來都不復存在。

於祂而言，都只是無謂的虛無而已。

在那體驗到了神明權柄的5分鐘開始之前，祂就已經將所有走向死亡的可能性剝離開來，只為他留下了活路。

時間和因果於祂也只是路邊細小的石子而已。

他面前有無數延伸向神明的道路，他好像有無數的選擇，每一個都通向了最完美的結局，可他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條。

神明何其龐大，人類何其渺小。

空元思在這些既定的選項中徘徊遊蕩，兜兜轉轉，像是被人類用筆劃出的圓圈困住的那隻螞蟻。

不對，他連螞蟻也不是，只是一顆顆被圈定在沒有邊際的曠野中盲目挪動的細小塵埃，用盡全力全連圓圈的邊緣也無從望見。

有著意識的觸鬚們被混沌的神明吞沒，翻滾的物質朝著眼前湧來遮蔽了視線。

空元思並未感覺到任何不適，甚至還有些熟悉。

在思緒被淹沒之前，他嘗試著動了動，最終僅剩的對身體的掌控權讓他成功閉上了雙眼，任由自己飄蕩的意識被沖刷被進一步的撕扯，散落於荒蕪的虛空。

屬於空元思的記憶也飄蕩在無垠的虛無，淹沒其中。

失去了最後承載著意識碎片的容器，這些細小的塵埃似乎也徹底失去了最後掙扎的力氣，成為了萬千夢境中渾渾噩噩的一員。

——

孵化著混沌神明的大殿中只餘一地逐漸凝固的鮮血，和沒了聲息的癱軟屍體。

過了不知多久，無序的混沌蠕動片刻，突然毫無徵兆地，像是反芻的動物，從無形的虛空中吐出一個閃著冷光的手環。

手環叮叮噹噹在地上滾出兩圈，似乎因為那一場過於刺激的旅行，表面滋滋閃出幾朵電光，最後徹底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