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在南城山花了大價錢蓋了一間宅子。
它坐落在半山腰,周圍被綠色的山林環繞,卻採光極好,視野寬廣,彷彿抬手間就能觸控到飄渺的雲海。這宅子以原木為骨架,石頭為基,房頂鋪著厚厚的稻草,黃綠相間,宛如一床厚厚的金黃毯子,冬暖夏涼。
山風輕輕吹過,這裡便仿若充滿詩意。
房內當中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玠憶喜字,所以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
西牆內窗由上好檀木雕刻而成,鏤空的雕花窗桕中灑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臥榻是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紗帳的拔步床,精緻的百合裝飾更是不凡,古琴立在角落,銅鏡置在木製的梳妝檯上,滿屋子都充滿著一股瀟灑風雅的書卷氣。
如今,山上的花兒還未落。
雲知和玠憶便隱居在此處……
玠憶中午起來服完藥後,便急匆匆地來到書桌前忙了起來。她聚精會神地拿起畫筆,認真地描繪著紙上的每一個細節。
這時雲知回來了,她手裡捧著一束淡雅的野花,並且貼心地在根部綁了一條藍紋白綢,正巧看到玠憶在畫畫,她悄悄湊過去,想要在她耳旁突然說話嚇她一聲,但最後還是決定放過她,只是在她背後輕輕摟住腰肢,“吃藥了嗎?”
但玠憶還是被嚇了一跳,看到雲知那一刻,她停下手中的筆,笑著向她展示自已的作品:“雲知你看,我畫了一幅畫~”
畫上的女子面容嬌美,眉眼間透露出一絲溫柔和俏皮,一身白衣更是惟妙惟肖——玠憶畫的便是今日的雲知。
雲知仔細欣賞著畫中的自已,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笑意。然而,雲知還是鼓起嘴巴,故作委屈的語氣,接著像小貓一般親暱地蹭著玠憶的肩頸,“切!又是你給我作的醜畫像,每次都只畫我,為什麼不畫一張我們兩人一起的呢?嗯?”
玠憶接過那束漂亮的野花輕輕地放在一旁,然後轉身抱住雲知,輕輕捏了捏雲知軟軟的臉頰,有些苦笑著解釋道,“如果那兩人的畫像落到什麼人眼裡,我只怕……會再失去你。”
雲知微微一怔,隨即緊緊地握住玠憶雙手,輕聲說道,“我愛你,玠憶。”
玠憶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給逗笑了,但當她看向雲知那雙深情如水般的眼睛時,她微微一笑,溫柔且滿是愛意地回答:“我愛你,雲知。”
說完這句話,玠憶覺得自已的心像是要跳出來一樣。她從未如此直接地表達過自已的感情,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美妙。而云知則激動得無法言語,只是緊緊地抱住玠憶,感受著彼此的溫暖。
在這一刻,時間似乎停止了流動,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們二人。屋內陽光斑斑點點,兩人緊緊相擁。或許,這就是愛情最美妙的時刻吧。
可惜,這種美妙期限並不長——
自從一個月前兩人從皇宮逃出之後,玠憶的身體在明顯逐漸變好,而云知由於一直服用特殊藥物也保持著最佳狀態,只不過,只是在提前透支她的生命。
雲知知道,玠憶也知道。
從什麼時候發現呢?大概就是,明明雲知不再服用那麼多湯藥,而身上的藥味卻愈加濃厚;大概就是,夜裡雲知會冒冷汗,會叫不醒,會頻繁發抖;大概就是,每次雲知朝自已微笑時,對未來都有著迴避,有著悲傷……
最近,攸寧每隔幾日便會前來看望雲知。
最近這次玠憶快步攔住就要離去的攸寧,問道,“攸寧姑娘,雲知……還有多長期限?”
攸寧眼神裡帶著疏離,她對於這個姐姐拼了命要去冒險救回的公主完全喜歡不起來,即便是如今姐姐身體到了極限,也不忘囑託自已死後一定要關照玠憶……她清楚自已嫉妒,一種拿不上臺面的嫉妒。
“玠憶公主,姐姐不允我多說。”
玠憶微蹙著眉頭,她焦急地懇求道,“我不會讓她知道的,她定不會與我說,可我作為她的愛人,有義務知道答案,所以還請攸寧姑娘…告訴我吧……”
她的…愛人……
攸寧心臟有些刺痛,她本打算直接離開,但最後咬牙撇下一句,“最多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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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雲知已沉沉睡去。
玠憶轉身,藉著月色細細看著雲知的身體。
整副身體幾乎沒有一處是好的,到處都是猙獰縱橫的刀疤,像一條條毒蛇,盤踞全身,她的面板上佈滿了瘀青,而被燒傷的面板如同被烈日曬焦的樹葉,乾枯、萎縮。
一滴淚,悄然落在那腕處的銅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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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雲知躺在床上,她笑著欣賞玠憶畫給自已的畫像,手腕處的銅鈴聲清脆悅耳。
人,似乎會感受到這種死亡的味道。
玠憶躺在雲知懷中,她的淚被雲知抬手輕輕擦去,雲知聲音微弱地說道,“我的玠憶…笑起來最好…不要哭…不要哭……”
話雖是這麼說,自已眼裡也滿含著淚光。
玠憶抬頭看向雲知,強壓心中的悲傷,她緩緩伸出小拇指,“我叫玠憶,你不能忘了我的名字,絕對不能……”
雲知笑著,手有些顫抖地也纏了上去,“我、叫雲知,也不可以忘記……”
“拉勾…”
“上吊…”
“一百年……不許變!”
——這是兩人最初相識時的畫面,也是兩人最後定格的畫面。
玠憶喝了毒藥,她靠著那碗黑乎乎的湯藥存活,她也用了那碗黑乎乎的湯藥離開。
她選擇了殉情——
三天後,攸寧想著提前趕來時,卻絕望地發現自已已經來遲了……
二人雙雙躺在棺材之中,與世長辭。
兩人的手緊緊牽在一起,而鋪在兩人身上的,正是玠憶最後畫出來的兩人一起的畫像:畫像中,白色衣裳的女子在草原上快跑著放紙鳶,陽光健康,一旁藍色衣服的女子則靜靜地安坐在桃花樹下,一邊吃著桂花糕,一邊偷偷畫下對方快樂的模樣……
攸寧將兩人合葬在南城山,並將最後那畫像刻在兩人的墓碑上。
整個過程,玠憶彷彿沒有了靈魂一般。
她完全不知道自已該以一種怎樣的心情,自已最愛的姐姐死了,這世間再沒有了雲知,再沒有了那個唯一把自已當人看待的姐姐,除了姐姐,我什麼都沒有……可是,自已的心意永遠都再也說不出口了,什麼都沒有了,永遠都不見了……姐姐早就將春風樓交給了自已……只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回到春風樓後,攸寧再次進姐姐房間時,忽然在那個開著的抽屜裡看到一封信。
“妹妹,明明是你認我做了姐姐,可似乎卻一直是你在照顧我,我這副身體給你帶來了太多麻煩,謝謝你一直陪著我……攸寧,我記起了你的名字,而且你一定會找到真正的自已,平安寧靜的度過餘生……”
“大騙子!”
“大騙子!”
“我沒了你該怎麼辦?!我要這春風樓有何用!只有我自已一人又有何用?!!姐姐!大騙子!!!大騙子……”
攸寧痛哭著癱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哭聲迴盪在空蕩的房間,她的淚水浸溼了那封信——這房間裡的藥味越來越淡,後院的桂花樹也落了半地枯葉。
春風樓依舊,可惜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