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裴延,我好像……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是什麼時候有的這種感覺?
高中軍訓的時候。
我上的學校是洛川最好的貴族學校,整個洛川有錢人家的子弟幾乎都聚集在這裡。
學校是貴族學校,但我不是貴族,也不是豪門,我是個爸媽都嫌棄的拖油瓶。
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離婚的時候鬧得很難看。
媽媽不要我,爸爸也不要我。
最後法院把我判給了我爸,這讓他很憤怒。
剛回家他就打了我一頓,說我髒,跟那個女人一樣下賤。
我沒有反駁,我也沒有哭,我沉默的走回了自已的房間。
我比所有人都要更早的知道活著有多不容易。
因為在爸媽離婚後的第二天,我爸的出軌物件就堂而皇之的住進了家裡,還和我爸領了證。
而且我的後媽已經懷孕了。
周圍人都拿同情的眼神看我,都說後媽進門,我這個前妻留下的孩子有的苦吃了。
我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我很早熟,但在某些方面來說,我很遲鈍。
他們打我,罵我,我其實不覺得難過,也不覺得難堪。
就是有點疼,我得處理一下傷口。
可我沒有錢,買不起酒精,也買不起棉花,只能用水衝一下,然後拿布隨便包紮一下。
可能是命賤好養活吧,反正我就是平安的長大了。
也不能說長大,我初中畢業,我爸和後媽就把我趕了出來,讓我去找我親媽。
說他們養我這麼大已經仁至義盡,我也馬上要成年,高中讓我去我媽那兒住。
可我已經很多年沒聯絡過她了,聽別人說,她也早就跟她的出軌物件領了證。
他們都有了自已的家庭,只有我是多餘的。
我的東西不多,一個包就能裝下。
要問我當時是什麼感覺?
其實沒什麼感覺,就還好,我已經被思凌貴族高中特招了,不然我可能會慘的連高中都沒錢上。
學費是免了,生活費也有補助,住宿費也免了。
我高中其實已經沒有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
但我想賺點錢存起來,以後上大學了用。
我不想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要用錢了包裡卻一分也拿不出來。
而且距離學校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在開學之前,我還得找個住的地方。
不過很可惜,我這個初中剛畢業的找暑假工人家都不要我。
沒辦法,我只能在一些車站和沒人的房子下將就一段時間。
白天的時候可以撿塑膠瓶和紙殼子,賣了錢勉強可以對付一下,只要堅持過這段時間等開學了就好。
日子就這麼過著,其實並不難熬,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時候。
我找了條河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才去學校。
思凌貴族高中的特招生很多,成績都很好。
但是窮成我這樣的,估計也是獨一份了。
就這樣,我的高中生活終於開始了,時隔幾個月,我又一次吃飽了飯。
沒有了捱餓的感覺,身體舒服了不少。
我不喜歡交際,也不喜歡說話,我喜歡一個人待在角落裡,要是沒人注意到我,我就更開心了。
開學之前有一段時間的軍訓。
軍訓沒有分班,一群少爺小姐們每天都叫苦不迭。
一休息就竄到樹蔭下去了。
我站的位置在操場的邊沿,正對跑道,剛好在樹蔭下。
教官一喊解散立馬有人推了我一把把我的位置給佔了。
被推的時候我感覺有人扶了我一下,我正要說謝謝,抬起頭來面前卻一個人也沒有。
我四處看了看,人已經全躲樹蔭下去了,就我還站著,很扎眼。
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窩著,直到教練又喊集合。
我下意識扭頭看了旁邊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有人,可我就是覺得這裡應該有個人才對。
可那個人是誰,我又不知道。
我是個很遲鈍的人,但在某些方面,我又很執拗。
我就是感覺我身邊有個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可我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想搞清楚他是誰,我鼓起勇氣第一次主動跟其他人說話,他們卻都拿看神經病的眼神看我,說我身邊根本就沒人,一直都沒有。
真是奇怪。
我應該忘記這件事,好好軍訓,軍訓完好好上學。
可他的身影真的充斥滿了我身邊的每一個角落,我卻又一次都沒有見過他。
一到吃飯的時間我就想叫他,可他的名字到嘴邊卻怎麼都叫不出口。
是的,我不知道他叫什麼。
這種感覺讓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煩躁的情緒。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誰,為什麼總是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卻又不出現在我面前。
像個幽靈一樣。
就算是幽靈,在夢裡也能出來跟我見一面吧,可他又從來沒有。
他好像一個隱形的透明人,就這樣跟在我身邊。
我的成績其實完全可以上1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選擇了12班,為此校長還找我談了話。
可我還是固執的留在了這裡。
但我跟校長保證了成績不會倒退,他才心煩的讓我出去。
進了12班後,他存在的感覺好像變的更強了。
我也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
我做什麼都總喜歡叫他,可偏偏每次剛想叫就又會停下來。
時間一晃過去,我在12班待了三年。
三年了,我還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直到高考完,我已經完全實現了經濟獨立,我走出考場,走在街上,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來到了一個我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
星月灣。
我站在小區門口看著那三個字,這個名字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他一樣。
我知道,肯定是他想告訴我什麼。
所以他曾經也住在這裡嗎?
只是可惜星月灣是高檔小區,安保很好,我不是這裡的業主,進不去。
我在門口徘徊了好久。
我好像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朝我招手,對我說愣著幹什麼?進來啊。
我也想進去,可是保安不讓,我只能離開。
過了沒幾天,聽說星月灣有套房子要出售,我馬上聯絡了房東過去看房。
說來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進這套房子,可不知道為什麼,一進來我就有種想哭的感覺。
我是個情緒內斂的人,我喜歡把什麼都藏在心裡,我不喜歡別人窺探我的秘密。
可是那一刻,我就是沒忍住哭了。
房東有些手足無措,問我是不是房子太貴了,要不給我便宜點。
我搖頭,原價買下了這套房,打掉了所有裝修,按照我印象裡的樣子重新把這套房子裝修了一遍。
裝修完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他又出現了,他坐在沙發上朝我笑。
“你站那幹什麼呢?進來啊。”
所以,你到底是誰?
擅自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卻又不肯告訴我你是誰。
我走了進去,一間間推開了房間的門。
淺綠色的房間,佈局講究的書房,還有書架上數不清的漫畫書。
所以,他是個喜歡漫畫的少年嗎?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九月開學,我選擇了留在洛川。
自從上了大學,他好像一下子就從我的生活裡消失了。
這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我又回到了星月灣,可是他還是沒有出現。
我找遍了洛川的每一個角落,又無數次回到思凌貴族高中,哪裡都沒有了他的身影。
我的心一下子空了下來。
我知道,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人,這讓我每天都惶惶不安。
我在長大,時間在流逝,在這樣的焦躁不安中,我大四了,再幾個月就要畢業。
大四那年,一個學姐跟著她的導師來到我們學校開交流會。
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愣住了。
我們明明沒有見過,可看到她的時候,我卻覺得她熟悉極了。
就好像他給我的感覺一樣,可又有點不一樣。
我知道是他在給我指示。
我走到她前面問了她的名字。
她看了我一眼笑著說:“我叫虞珂,華安大學核物理專業研究生,今年研一。”
虞珂……
好熟悉的名字。
好像在哪裡聽過。
可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我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們的交流會沒有開展幾天,虞珂很快就離開洛川又回華安去了。
雖然她今年才研一,但是她的導師這麼重要的交流會只帶了她一個人來,有多看重她其實能看出來。
聽說她的導師現在正在研究什麼東西,點名讓虞珂當助手。
這是他準備衝擊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研究專案。
一旦成功,虞珂的名字也會加上去,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我就在其他的物理期刊上看到了虞珂的名字,都是很權威的期刊。
這個女孩兒真的很厲害,小小年紀已經獲得了不小的成就。
我由衷的為她感到開心,我祝願她能越走越遠,實現自已的人生目標。
她的目標很清晰,可是我呢?
很快,我大學畢業了。
我沒有繼續讀書,感覺讀下去也不會走上虞珂那樣的路。
我選擇了創業。
我在這行多少有些天賦,短短几年就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可越是成功,我內心的孤獨感就越重。
雖然虞珂可能已經忘記了我,但我時常關注她。
每次她獲得什麼獎的時候我都會買一份禮物給她寄過去,我其實沒必要這麼做。
可內心又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應該這麼做。
我知道,對他來說虞珂肯定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私自把虞珂劃到了自已人的範圍,但我不會去打擾她。
她只需要做好自已的事情就好,來自外界的壓力她的導師會幫她擋住。
擋不住的時候我也會幫她。
她研究資金不足,我會把我的錢全部投給她。
我不求她帶給我什麼回報,我只是希望她能安安靜靜的做自已想做的事情。
這應該也是他的想法吧。
我們共同保護著這棵小樹。
縱使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可我卻感覺我們的距離好像拉近了。
我有虞珂身邊所有人的聯絡方式,除了她。
這可能有點變態,可我還是這麼做了。
我雖然沒有虞珂的聯絡方式,但我關注了她的社交賬號。
從虞珂的社交賬號上我又關注了一個叫虞雅的旅遊博主。
她們的關係好像很好。
我打聽了一下,原來是虞家的真假千金。
虞雅這人很少在哪裡停下來,她在全球各地旅遊,隔一段時間換一個IP,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好像都對她充滿了吸引力。
她的微博很有意思,有她和別人的合影,也有她拍下的風景照,美食,人文風情,旅行途中遇到的一些趣事,還有揭露的一些黑暗的事情,和她遇到的危險。
但是不管經歷什麼,她的眼睛永遠都那麼亮,她好像一點都不害怕。
虞家給了她最好的保護,才讓她養成了這樣的性格吧。
我很好奇,她什麼時候才會停下來回洛川。
據我所知,現在好像連虞家人都找不到她了,不知道躲到了哪個沒訊號的深山老林去探險。
時間過的很快,一晃我已經到了中年。
他真的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我很想他。
我突然很想回高中看看,想看看他還會不會出現。
於是我又回到了思凌貴族高中。
幾十年過去,學校翻新了很多次,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影子了。
這已經不是我所熟悉的高中。
這讓我很失落,我走出了校園。
可就在我即將踏出學校的那一刻,我恍惚間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裴延!”
我猛地轉身朝身後看去,我又看到了那道虛影。
他站在樹下笑著朝我招手。
那一瞬間,我的眼淚沒忍住又流了下來。
我知道我不該生出這種情緒,可我就是覺得好委屈。
我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可短短几秒,他就又消失不見了。
這麼多年了,他影響了我整個少年和青年時期,還在影響著我的中年時期,可我卻還是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真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啊。
到了現在還不肯告訴我他是誰。
但今天能再次見到他,我已經很開心了。
我又飛回了華安。
虞珂已經成了華安最年輕的教授,有了數不清的頭銜和名譽。
她已經不再需要我的保護。
我想,我也是時候離開華安了。
走的那天,也許是虞珂聽到了什麼訊息,她來見我了。
她說她其實一直都知道我,導師說過,很多人都跟她說過,她自已也悄悄觀察過我。
時間飛逝,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
她沒有結婚,我也沒有。
我們都孤身一人。
她靠著國家長大成人,然後反哺社會,她一直都有自已的歸屬。
只有我,我流浪著長大,就算賺了那麼多錢,我還是覺得沒有家。
虞珂問我為什麼沒有結婚。
我沉默了很久,告訴她:“我印象裡有一個人,可是沒有人知道他。”
她露出瞭然的神情,我們聊了很久,直到天黑才揮手告別。
我離開了華安。
我和他一起保護著的小樹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在她研究的領域有了絕對的話語權,我也是時候放下她了。
我回到了洛川,住進了星月灣。
躺在熟悉的床上,迷迷糊糊間,我感覺我身邊好像塌陷了一下。
睜開眼,我又一次看到了他。
這一次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他長得很帥,面板很白,還是高中生的模樣,坐在床邊伸手想掐我。
眼淚瞬間從我眼眶滾落下來。
我渾身都在抖,我多怕這一切又是幻覺,我一動,他就又消失了。
他有些錯愕,愣在那不動了,似乎沒想到我會哭。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眼淚越掉越兇。
這麼大年紀了還哭真的很丟人,可我就是忍不住啊。
我掀開被子朝他撲了過去,我以為會撲個空,可這一次我卻結結實實的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好像從一個虛影變成了一個真實的人。
我不敢置信的抬頭看著他,他嘆了口氣拿紙擦我的臉,有些無奈的說:“這麼大人了,怎麼還是不會照顧自已?”
我緊緊抱著他生怕他再一次消失不見,說話的聲音顫抖的不成樣子:
“虞、虞遊…你是虞遊…你是虞遊……我怎麼會連你都忘了。對不起,對不起……”
“我、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不知道你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我怎麼能連你都不記得了……”
我哭的停不下來,那一瞬間,缺失的三十多年時光彷彿一下全部補了回來,又好像給我留下了更大的遺憾。
我記起來了好多事,可又模模糊糊的,我分不清哪些是虛幻,哪些是真實。
可是虞遊卻實實在在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又一次擁抱了他,我只知道,這一刻一定是真實的。
虞遊沒有說話,任由我抱著平復情緒。
他的懷抱很溫暖,我不想出來。
過了好久,虞遊才說:“你知道你為什麼能看到我了嗎?”
我搖了搖頭。
他示意我看窗外。
順著他的視線看出去,我看到了滾滾濃煙不斷的冒上來,順著窗戶鑽入了我的房間。
屋子裡到處都是黑煙,燻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虞遊:“樓下起火了,你要是再不醒來,你就要葬身火海了。”
我又扭頭朝床上看去,我看到了我自已,皺著眉很不舒服的樣子。
他伸手推了我一把:“快走吧,過好自已的生活,不要再想關於我的事了。”
我固執的搖頭,我想留在他身邊,比起孤獨的活著,我更想待在他身邊一點。
虞遊只是看著我沒有說話,我知道他生氣了。
但我還是堅定的走到了他面前,聲音哽咽的說:“虞遊,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十幾歲的少年了,我知道現在的自已想要什麼。”
虞遊還想勸我,可我不想聽那些話,我低頭堵住了他的唇,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又不捨得的放開了他,改為了輕吻。
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我能感受到我的生命在流逝,因為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原來那麼早之前他就知道了我的心意。
原來我們早就應該認識的,卻錯過了這麼多年。
想到這,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真的感覺特別委屈,委屈的又咬了他一口。
虞遊推開了我,擦了擦嘴,他的嘴唇出血了。
他皺了皺眉,嘖了一聲:“你是狗嗎?”
狗?我擦掉眼淚笑了,朝著他汪了一聲。
他很無語,轉身朝著門外走去:“算了,懶得管你,你自已都不在乎你的命,我替你急什麼?”
我連忙追上他:“你別生氣,高層起火,煙還這麼大,活命的可能性本來就不高。”
“而且我想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他停了下來,轉身眼神複雜的看著我,最終也只是化作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你何必呢?”
“我願意。”
“你知道我為什麼還在這個世界嗎?”
我搖了搖頭。
虞遊說:“是天道,她雖然吸收了我靈魂裡的力量,卻保住了我的靈魂。”
感謝天道。
“聽起來很有意思。”
虞遊的眼神看起來很想打人,我連忙把腦袋伸過去,他的表情更一言難盡了。
我拉著他的手在我頭上拍了一下:“你別生氣,你接著說。”
他又把手抽走了,看著他的手,我心裡有點失落。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消散,也許你們都老去死去的那天吧。”
聽他這麼說,我很開心:“那很好啊,如果有機會再跟他們道個別就更好了,也不知道那時候他們還能不能認出你。”
虞遊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無所謂了。”
靈魂很輕,我們很快就飄離了城市,到了附近的山上。
虞遊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他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放鬆。
我也在他的身邊躺了下來,支著腦袋側身低頭看著他。
虞遊說:“現在這樣其實挺好,真好啊,一切都回到了正軌,原來正軌是這個樣子。”
可這是他犧牲了一切才換來的。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不在意的笑了笑:“她讓我感到驕傲,我一直在想真正的虞珂是什麼樣子,現在看到了,知足了。”
“謝謝你這些年對她的幫助。”
他看著我,眼神很真誠,我的心不受控制的猛烈跳動。
人到中年已經沒有年輕的時候那麼羞澀,趁虞遊不注意,我又低頭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不客氣。”我說。
他很無奈,卻也沒說什麼。
我知道虞遊還是隻把我當兄弟,但是沒關係,我還有很長時間,他也不排斥我的靠近。
只要不排斥我就有機會。
就算最後他還是無法喜歡上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們的人生都已經沒有遺憾了。
他達成了他的夙願。
而我,也在努力靠近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