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姜之涵意識到，與其花時間傷春悲秋不如把時間用來做點實事。也許是從他們那對不靠譜的父母頻繁失蹤的時候開始，也許是從弟弟妹妹們穿著髒兮兮的衣服肚子餓到嘔吐開始。姜之涵無意識地扛起家裡的生計大旗，度過了懵懵懂懂的青春期，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高自尊又自卑的結合體。

他花了很多時間哄好弟弟妹妹們，又和小言一起把家裡裡裡外外收拾了個遍。

“哥，要不要給他們打電話問一下。”

姜伊言畢竟還小，無論如何心裡還是擔心父母的安危。姜子涵看著他拿著抹布的細瘦的手臂，不忍心說什麼。

“我等下給他們打電話。”

等家裡收拾得差不多，姜之涵讓姜伊言去睡覺，一個人在樓梯間忙碌，他想趁鄰居們睡覺的時候把樓梯間收拾乾淨。其實整棟樓的人都知道他們家，大部分鄰居對他們家的幾個孩子都很好，姜之涵實在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他幾乎忙到了後半夜，從樓上往樓下，油漆沒幹的地方被他摳了下來，已經幹掉要滲到牆裡面的，他就拿鏟子把油漆的印記剷下來。這棟房子的年代和牆上的汙漬一樣多，姜之涵面無表情的和油漆印作對。

有好幾次他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會想到宋亦舟，想著想著會覺得眼睛熱熱的。 內心有一種衝動，他想打給宋亦舟，很想聽聽他的聲音，他想對宋亦舟哭訴，想說自已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為什麼還不能放過他。他想問，命運對他為什麼這麼不公平，每次姜之涵覺得生活要變好 了，就會出現一些事情把他打回深淵。

他很累很累。

深夜裡，即使是手機振動的聲音也顯得十分熱烈。

姜之涵沒看螢幕就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邊的聲音響起，姜之涵就想哭。

宋亦舟的聲音傳來，“姜之涵，你在做什麼？”

牆灰落在手上，姜之涵反覆地搓著手，灰塵絮絮落下，他的喉嚨和手指一樣發緊。

他反覆調整，終於對著電話那邊，說：“沒有做什麼，準備睡覺了，剛剛看了一會書。”他不擅長說謊，所以話格外地多，\"你回家了嗎？晚上吃了什麼，我做了焦糖布丁在冰箱裡，我想明天過去拿一點送給小澄，他上次吃了很喜歡。不過我明天可能會晚點去，最近學校的事情好忙......”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電話那頭卻十分安靜，安靜得他都感覺不到對面的宋亦舟是不是還在聽著。”

經過一段漫長的沉默之後，宋亦舟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嘆了一口氣，彷彿壓抑著什麼。

他說，“姜之涵，我過來找你了。”

電話結束通話之後，姜之涵還維持著拿著電話的姿勢，他聽到有人的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走路並不太穩，但是速度很快，還有柺杖和地面接觸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宋亦舟從樓下走到了姜之涵面前。

姜之涵穿著家裡的舊拖鞋，臉上頭髮上都是白灰，一看到宋亦舟，臉上就條件反射一般地露出受了委屈的表情。

下一秒，整個人就被宋亦舟抱在了懷裡。

“衣服......髒......”姜之涵想掙扎一下，但宋亦舟的力氣真的很大，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他抱得嚴嚴實實。

姜之涵的手動了幾下，從掙扎到放棄，再到緊緊抱住宋亦舟，他的懷裡太好，姜之涵覺得沒人能抗拒得了。

宋亦舟珍惜地吻了姜之涵的頭髮，溫柔地觸控她的頭髮、臉頰、背部。

他說，“姜之涵，以後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他捧起姜之涵的臉，讓他看著自已，也看著姜之涵。

“我會來，跑著來。”

無論是什麼事，無論他在哪裡，哪怕他骨折，都會飛奔到姜之涵的身邊。

姜之涵剛剛明明還很堅強地提醒自已不要哭、不要撒嬌、不要覺得委屈。

但現在堅持不住了，他哭得像個孩子，樓道里的感應燈偶爾會亮起來，宋亦舟在忽明忽暗中的樓道里抱住他，他可以讓他盡情哭泣和發洩，不用在意自已是哥哥，姜之涵不是一個人，姜之涵想要的，宋亦舟都會讓他如願。

姜之涵抱著宋亦舟哭了一會，等他情緒穩定下來，臉上都是淚痕，手上頭髮上沾滿了白色的灰，像一隻髒兮兮的小貓，一晚上的情緒波動讓他精疲力盡。

“我要趁著晚上沒人把這些弄完。”他還是倔強地記著自已要幹什麼。

“你想不相信我。”宋亦舟問他。

姜之涵疑惑地看著他。

宋亦舟牽著他的手往樓梯上面走，一邊走一邊說：“你現在回去，好好洗個澡，換好睡衣，去床上睡一覺。”

“剩下的交給我好嗎？”

宋亦舟額頭抵著姜之涵的額頭，半是強迫半是誘導，“你先進屋，我打幾個電話再來找你。”

姜之涵回到家裡，弟弟妹妹們的房間門虛掩著，他偷偷往門縫裡看，確認他們都在好好睡覺。然後他很聽話地洗了個澡，溫水流過身體各處，整個人清洗乾淨，他感覺到一種無與倫比的舒適。

他躺在床上，床頭開了一盞小小的夜燈，房間裡靜得可怕，他在等宋亦舟。

沒過多久，他聽到門鎖被擰開的聲音，家裡的鑰匙是他給宋亦舟的。

宋亦舟走到他身邊，姜之涵開口問道：“外面要怎麼處理？”

\"噓......”宋亦舟伸出手指抵上他的嘴唇.

“明天幾點起床？”

“六點半。”

宋亦舟關上床頭的夜燈，拉過身邊的薄毯蓋到姜之涵身上。

“好，到時候我叫你。好好睡吧。”

姜之涵覺得宋亦舟的聲音就在耳邊，很好聽，有一種能讓人放鬆的魔力，倦意像海潮一般襲來，他慢慢地合上眼睛，睡去。

房間裡漆黑一片，宋亦舟藉著窗外的點點月光觀察著姜之涵，他伸手輕撫過姜之涵的臉頰，俯下身親吻他。

“寶貝，睡個好覺。”

第二天是在吵鬧聲中醒來的。姜之涵睡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覺，醒來的時候整個人好像重獲新生了一樣。他出了臥室，尋找弟弟妹妹們笑聲的來源。

客廳裡，小言、雙胞胎、小五都整整齊齊的坐在餐桌上吃著早飯，有熱氣騰騰的包子、有油條燒麥、有粥和牛奶。角落裡放著宋亦舟的柺棍，他此時此刻正和孩子們一樣，笑著吃著早點。

宋亦舟對他招招手，“醒了就快來吃早飯。”

這樣的清晨，如夢境一般，在今後無數個年頭裡，成為了姜之涵最珍貴的回憶。

事情總要有個結果，這天姜之涵上午只有一節課，宋亦舟陪他送弟弟妹妹們去學校。孩子們走了之後，車裡陡然安靜起來，宋亦舟和姜之涵十指交纏在一起並肩坐著。

“想不想知道你爸爸媽媽的事情。”宋亦舟小心翼翼地問。

窗外的景色一一略過，姜之涵看著他，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他們有一個朋友找高利貸借了很大一筆錢，現在那個人全家都不知所蹤，而你父母是擔保人。”

最後宋亦舟還是說了一個準確的數字，姜之涵聽到之後呆滯了一會，第一時間在腦海裡清算起了家裡的存款。

“昨天晚上那群人就把他們放了。”

姜之涵聽完鬆了一口氣，“您會不會覺得我很懦弱？”他看著手掌裡的紋路，“今天早上小言還問我可不可以去把他們找回來。”

“他們畢竟是我們的 父母，我不想他們只有哥哥沒有爸爸媽媽。”

宋亦舟心疼地把他摟進懷裡，“其實昨天我已經派人去找他們了，我和顧準有個朋友在人口局工作，他幫了一點小忙，你的父母昨天晚上已經出發去鄰市找那家人了。”

他捧起姜之涵的臉吻了他，像是一種安慰，“算時候給他們一個教訓，下次 不能再這麼相信別人。”

姜之涵回吻他，說好。

車開到學校門口，接下來的路只能靠姜之涵自已走了，他依依不捨地告別宋亦舟。

“寶貝。”宋亦舟搖下車窗靠在窗沿上喊他。

身邊走過的一兩個學生看了姜之涵一眼，捂著嘴笑了起來，他又氣又惱，問宋亦舟有什麼事。

“我想放學了之後接小言他們去我們家住一段時間，你說好不好。”

姜之涵的表情變換了好幾下，“晚上也叫上晚星哥哥他們一家好不好。冰箱裡有很多食材，晚上吃大餐。”

宋亦舟點頭，揮手對他說：“好好上課。”

司機問他要不要走，宋亦舟說等會，他看著姜之涵漸漸遠去的背影，想到昨天晚上姜伊言給他打來的電話。

姜伊言問他，姜之涵要照顧所有人的生活，那誰來照顧姜之涵呢。

他說：“哥哥總是忍著不哭，從來不抱怨，可是我知道，他總是最傷心的那個人。”

所以宋亦舟決定，讓姜之涵照顧他愛的人，而他來照顧姜之涵。

前路不明朗，困難還有很多，宋亦舟不是萬能超人，而姜之涵的困難要由他自已去跨越，但是沒關係，他還有愛他的人。

他會牽著他們的手，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去到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