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看見這一桌子精巧的玩意兒，笑道：“林妹妹，替我們謝謝林兄弟吧。這些物件雖然不大，卻都是心意所在，看得出來林兄弟對大家都是一視同仁，這份心思真是難得。眼下林兄弟不過十四歲，就已經官居六品百戶了，可寶兄弟已經十六歲了，雖說這兩年有了些長進，肯讀書了，只是不知道何時能夠蟾宮折桂呢？”

黛玉聽了，輕輕地放下手中的寶石簪子，淡淡地笑道：“珠大嫂子說得是，珏兒這孩子從小就聰明伶俐，懂得體貼人，他的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的。只是寶二哥也是個有福氣的，如今有老太太和太太們疼愛著，又有眾多姐妹們相伴著，倒也不負此生了。”

探春笑道：“二哥哥的性子原本就閒散，若不是這兩年老爺總拿珏弟弟的成就來激勵他，只怕他還沉浸在自已的世界裡，不肯好好讀書呢。說起來，我們賈家也要感謝珏弟弟，若不是他，二哥哥也不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迎春道：“只恐寶兄弟是怕被二叔責備，才勉強發奮讀書的，否則，他今日必要和眾姐妹們一同嬉笑玩耍，怎會捨得這許多歡樂時光？”

湘雲接著道：“只是，我總是覺得，愛哥哥的心中似乎有些別樣的想法。雖然他肯讀書了，可他的眼神裡，總是有些迷茫和不安。我與他玩耍時，他不時會流露出對珏弟弟的羨慕和仰望，彷彿覺得自已永遠也達不到珏弟弟的高度。我時常勸他，每個人都有自已的路要走，不必總是和別人比較，可他卻總是沉默不語……哦，對了，今日怎不見璉愛嫂子來玩？”

李紈聽罷，輕輕一嘆：“湘雲妹妹說得有理。每個人都有自已的路要走，我們不能總是強求。至於鳳丫頭，她最近因為他哥哥王仁的事情，加上忙於處理家中瑣事，身子有些不適，正在房裡歇著呢。”

探春冷笑道：“那個王仁，整天就知道問二嫂子要銀子。論理我們賈家和林家王家一般都是親戚，可在這兒跟姐妹們住著，林姐姐珏弟弟是什麼樣的人，那王仁又是什麼樣的人？不過是個勢利的俗人罷了，只懂得銀錢和權勢的好處，全然不顧親戚的情分去截殺珏弟弟，真真叫人氣憤！虧得北靜郡王及時出手，否則還不知會出什麼事呢。”

李紈亦是點頭，眉宇間流露出一絲憂慮：“王仁所作所為，實在令人不齒。他竟為了巴結權貴，竟連自家親戚都下得了手。”

寶釵聽罷，眼中閃過一抹憤怒，卻又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便是世人常言的‘人心難測’麼？虧得我哥哥和林兄弟當年化敵為友，否則，我真怕他被王仁這樣的人帶壞了，也參與了這事。”

寶琴淡淡地看了寶釵一眼，輕輕搖頭道：“姐姐，人心難測，世事無常。我們所能做的，便是守好自已的本心，不被外物所擾。蟠大哥有造化，二年前在西山受了珏哥哥的指點，自然能夠明白這個道理。”

黛玉笑道：“算了，那王仁咎由自取，已經被髮配到邊疆充軍了，我這個胞姐都釋然了，姐妹們何必還為此生氣呢？眼下，我們該好好享受這難得的團聚時光，才是正理。”

眾人聞言，紛紛笑了起來，氣氛再次變得輕鬆起來，各自斟一盅酒，倒一碟醬醋，把蟹黃蟹肉剔到殼裡，蘸著醬料細細品嚐，吃完洗了手，眾人又開始作詩，直到

未時，方才各自散去。偌大的藕香榭，只留下湘雲和惜春還沒走。

湘雲性情中人，見惜春整個螃蟹宴都心不在焉的樣子，便低聲問道：“惜春妹妹，你今日怎麼了？整個螃蟹宴都沒見你笑過，是不是身體不適？”

惜春輕輕地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迷茫和無奈，道：“湘雲姐姐，我沒事。也許只是昨晚沒睡好，有些精神不濟罷了。”

湘雲看著她，皺眉道：“可是，我看你整個宴會上都悶悶不樂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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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湘雲姐姐，其實我一直在想，我們的人生是不是早已經被安排好了？從出生開始，就被家族、規矩、禮教等等束縛著，彷彿我們只是為了滿足別人的期望和慾望而活著。而真正屬於我們的快樂、自由、夢想和追求，卻總是被忽視甚至被壓制。”

湘雲聽了，微微一愣，隨後嘆了口氣：“惜春妹妹，你說得沒錯。我們的人生確實充滿了種種束縛和限制，可是，我們仍然可以選擇自已的態度。我們可以選擇擁抱生活，選擇追求自已的夢想，選擇活出自已想要的樣子。就像珏弟弟一樣，他雖然出生在富貴之家，卻有著自已的夢想和追求，不被世俗的眼光所束縛。”

惜春深感湘雲的話語深中肯綮，於是她又問道:“雲姐姐，他的傷勢如何了？”

湘雲一愣，隨即明白了惜春所指何人，笑道：“妹妹說的可是珏弟弟，他不過受了點皮外傷，早好了。”

惜春點了點頭，嘴角揚起一絲微笑：“那便好，希望珏哥哥能平安順遂。”

湘雲又道：“那王家真是狼心狗肺！虧得珏弟弟讓璉愛哥當了青玉坊的掌櫃。愛嫂子又學過管家理事，他們院子的日子這才紅火起來。那個王仁倒好，枉顧珏弟弟對他妹妹妹夫的恩情，恩將仇報！唉，不提也罷。”

惜春安慰道：“雲姐姐，此事已經過去，我們也不必再提。我相信，善惡有報，那些為非作歹的人最終會自食惡果的。”

湘雲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是啊，善惡有報。我們還是多想想些開心的事情吧。對了，四妹妹，眼下眾姐妹大都有了好的歸宿，四妹妹你也要開始為自已打算打算了。不過，四妹妹是寧國府嫡出的小姐，身份高貴，應該能找到一個好人家，覓得一個如意郎君。”

惜春嘆道：“哪有什麼好人家的如意郎君，咱們每個人打出生起就便被圈在那個已定的世俗的規矩中,兜兜轉轉罷了。倘若不幸，做了人家的妾室，那後半生便只能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與奴僕有何分別。即便做了正室，萬一丈夫寵妾滅妻，你還得看著他與別的女子恩愛甜蜜，自已如同冷宮中的棄婦，卻還要裝作一副賢良淑德的樣子，這樣的日子，又怎能算是真正的幸福呢？細細想想，嫁人是真心不如出家的，實在不行，我就剪了頭髮修行去，青燈古佛，了此殘生，倒落得個乾淨。”

湘雲聽到惜春這番話語，不由得吃了一驚：“四妹妹，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出家修行固然是清淨，但人生在世，總有些紅塵情緣，難道你都願意放棄嗎？”

惜春淡然一笑：“雲姐姐，每個人都有自已的選擇。我向往的是那種超脫塵世的清淨與自在，更願意將心中的所思所感付諸於繪畫之中，用筆墨抒發內心的情感。”

“妹妹還沒嫁人呢，怎麼就想到了出家修行？人生還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等著你去體驗，你怎麼能輕易放棄呢？我聽珏弟弟說北靜王有意於林姐姐，這兩年必然向皇上請旨賜婚。到時候咱們姐妹再一起為林姐姐添妝，我就去求林姐姐，讓北靜王把妹妹一併娶了當側妃，也免得你在這胡思亂想。”湘雲有些焦急地說道。

惜春聽了湘雲的話，嗔怪道：“姐姐比我年長，為何還說出這般孩子氣的話來？快別說了，若讓林姐姐聽到，小妹哪還有臉去找她玩呢？此事休要再提。”

湘雲道：“林姐姐最大方又最寬容大量，怎會與你計較？再則，憑著姐妹的情分，她想必也是樂意的。”

惜春搖頭道：“雲姐姐錯了，此事不妥。女子再寬容再大度，哪有人願意與別人分享自已的丈夫的？林姐姐與我情同親生姐妹，我怎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傷她的心呢？再說，若是有人要雲姐姐把衛大哥讓給她，雲姐姐捨得嗎？”

湘雲聞言，臉色微紅，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自然是不願意的！”

惜春又道：“那有不長眼的丫鬟勾引衛大哥，想要上位做姨娘，雲姐姐會不會生氣？”

湘雲眉頭一挑，冷笑道：“若是真有不長眼的丫鬟敢這麼做，我豈能容她？直接亂棍打出去。”

惜春點了點頭，道：“這便是了。姐姐自已都不願意，又怎能要求林姐姐去做呢？”

湘雲看著惜春堅定的神色，知道自已再說下去也無濟於事，於是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只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多為自已想想，不要總是把自已關在屋子裡畫畫，外面的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惜春聞言，微微一笑：“多謝雲姐姐關心。我會的。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已的生活方式，我選擇的是這樣一種安靜而內斂的方式。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惜春便藉口累了，要回房休息。湘雲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心中卻不禁為她的堅定和從容感到欽佩。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已的路要走，只要心有所依，便無懼風雨。

惜春回到房裡，想著定了親依然天真爛漫的湘雲，不知該不該學習湘雲的這份簡單和直率。她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簡單和直率，對於她來說，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

她拿起筆，開始在宣紙上描繪著心中的景象。那是一個身穿白色飛魚服的英俊少年，手持長劍，迎風而立，宛如仙人一般。她一邊畫著，一邊想著，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而此時的藕香榭，已經空無一人。只有秋風輕拂著池水，蕩起一圈圈漣漪。彷彿是在訴說著什麼，卻又終究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