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李涵大人？您還好嗎？”

“……啊。”

被諾琳修女縹緲失真的聲線重新拉回到現實中的李涵下意識的做出了回應：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雖然是憑自已的意識在說話，但這聲音聽著卻不像是從自已口中說出，而是在附近什麼位置響起——如墜雲端的暈眩感李涵忍不住使勁晃動了好幾下腦袋，眼中一片扭曲的景象才緩緩恢復正常，落入耳中的諸多聲響也變得清晰分明。

這種彷彿從熟睡中被人強行吵醒後的虛浮無力讓李涵隱約感到了幾分熟悉，似乎最初在廢墟間被哥布林的聲音驚醒時自已就處於類似的精神狀態，只是當時身體上的疼痛帶來的刺激感更加強烈，自已的意識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如此微妙的巧合使李涵不由懷疑起剛剛瞬息之間的穿梭體驗，或許真的是把自已靈魂之類的東西引向了那位沒能認清容貌的存在身前。

只是眼前露絲和諾琳修女愈發驚慌的言行舉止與越聚越多的圍觀群眾讓他不得不收起細思的念頭，強打起精神試圖從尖銳的耳鳴中分辨兩人的話語聲：

“李涵大人，您怎麼樣了，能聽得到我說話嗎？”

“諾琳修女，李涵這是怎麼了？難道是神鑑的結果有什麼問題！？”

“李涵大人無疑是一名人類，但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也不清楚，以前從來都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不行，他臉色越來越糟糕了，那邊快過來幾個人幫我把他扶到裡面去休息！”

說著，露絲就準備上前攙扶住李涵的胳膊。

但李涵隨即後退兩步避開了她伸過來的雙手，忍著咽喉中翻騰的辛辣擺手回應道：

“還不至於到這一步，露絲，我就是有點兒頭暈而已，諾琳修女你剛剛的話我聽得也很清楚，不用擔心，容我喘口氣緩一下就行了。”

不等兩人回話，李涵轉身一手扶住護欄，一手重重地揉捏眉心，同時閉上雙眼靜下心來連做了幾個深呼吸。

過了半晌，他才從那種如墜雲端的縹緲感中。

待他再抬頭準備看向身後時，竟意外地發現諾琳修女和露絲已不知何時一左一右候在自已身側。

見李涵臉上的痛苦有所緩和、雙眼也清亮了不少，露絲緊繃的神情頓時放鬆了下來，而另一邊焦急不安的諾琳修女更是第一時間上前對李涵彎腰致歉道：

“抱歉，李涵大人，我也沒想到‘神鑑’會給您帶來這樣的困擾。”

她先前的慌亂和此刻的誠懇毫無作偽，加上這事兒只是帶給自已些許精神上的驚嚇與震懾，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所以李涵心中也沒有太多的氣憤或是埋怨，聞言便搖頭輕嘆道：

“道歉就免了，畢竟這也不是你的錯。”

諾琳修女面露感激地朝李涵點了點頭，而後帶著幾分好奇和拘謹地壓低嗓音道：

“李涵大人，我能冒昧的詢問一下，您在剛剛‘神鑑’的過程中到底經歷了什麼嗎？”

“……”

雖然看到了疑似諾琳修女所在女神殿信奉的那位‘女神’，不過這種過於離奇的事情說出來必然會引起不必要的關注以及隨之而來的各種麻煩，在沒有積攢到足夠的實力之前，李涵可不想自已做什麼都被數不清的眼睛或明或暗的觀察著。

因此在短暫的沉默過後，李涵緩緩搖頭略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向對方詢問道：

“諾琳修女，鑑定結果一切正常吧？”

李涵的避而不談讓諾琳修女失望地垂眸嘟了嘟嘴。

但此刻談及正事，她很快就甩脫了這份低落的情緒，鄭重答覆道：

“是的，沒有任何問題。”

聞言，李涵旋即扭頭看向十指緊扣、抿唇不語的露絲，輕笑道：

“這樣一來我就算是能過露絲你這一關了？”

和之前在自已脾氣爆發的邊緣來回撩撥的話語相比，眼下李涵平和淡然的語氣讓本已繃直身子做好準備接受李涵冷嘲熱諷的露絲一時愣在了原地。

回過神來的她立刻下意識低頭避開李涵的視線，一邊使勁按壓著手指一遍結結巴巴地回應道：

“嗯……確實是、是我判斷失誤……錯怪你了……”

“只要誤會解除了就好。”

李涵漫不經心地隨口回了露絲一句，便重新看向諾琳修女：

“病房那邊還有許多病人等待修女你的救治吧？佔用了你這麼多寶貴的時間還真是抱歉，這裡問題既然已經解決，修女你也可以回去繼續忙你的事情了，待會兒等我好受一些了我也會過去幫忙的。”

諾琳修女掛著勉強的笑容緩緩搖頭道：

“除了一些缺乏對應藥品和器材難以妥善治癒的重傷員之外，大部分受傷的人都已安置妥當，我離開這麼一小會兒並不要緊，而且有露絲大人率領的親衛隊幫忙，我們也不再急需人手，李涵大人您還請安心休息就好。”

李涵雖說著要去幫把手，但實際目的是想觀察一下這個世界的醫療手段，看看自已的治療術到底方不方便在人前展示。

所以面對諾琳修女的好意，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並未多言。

見狀，沒有多想的諾琳修女便依次對李涵和露絲欠身道：

“那麼請允許我先一步告辭，待會兒見，李涵大人、露絲大人。”

“慢走，回見。”

李涵擺擺手應了一聲。

露絲也急忙彎腰回禮道：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諾琳修女。”

在李涵和諾琳修女交談的間隙，低著頭臉色陰晴不定的她似乎正經歷著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

不過此刻她顯然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眉眼之間的那份踟躇與為難已然被堅決的情緒所取代。

和李涵一齊目送諾琳修女回到病房後，沒等李涵開口，她就搶先一步對李涵說道：

“李涵先生，此事過錯在我，那麼按照之前說好的——”

露絲語氣一頓，合上眼皮深吸了一口氣，而後不偏不倚地將視線挪到了李涵的臉上：

“我為自已先前偏頗莽撞的言行感到非常抱歉，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對不起，李涵先生。”

說完，她單手握拳貼靠在左肩肩窩，彎腰便要對李涵行禮致歉。

不過在她即將俯下身去的那一刻，李涵卻突然伸手托住了她的肩膀：

“好了，打住。”

若是私下裡露絲的鞠躬接了也就接了，反正這一聲道歉是自已應得的。

但此刻他們兩人周圍有至少幾十號人駐足圍觀，其中還有不少是露絲的下屬。

在他們眼前讓露絲主動道歉固然很爽，可難說等露絲冷靜下來了心裡會不會對自已產生什麼芥蒂。

外加‘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她的下屬們事後也極有可能抱著各種小心思找著法兒的來膈應自已——與其冒著風險圖一時之快，倒不如送個臺階給露絲。

這樣能在這位大樓軍事主管身上刷一波好感度的同時，讓自已也不至於在周圍其他人眼中顯得太小氣。

而對此毫無準備的露絲身子一僵，則不由驚詫地抬頭看向李涵：

“李涵先生？”

“你的誠意我已經感受到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剩下的繁文縟節大可不必再進行下去。”

李涵輕輕推起露絲前傾的身子搖頭道：

“畢竟事情的前因後果女僕長早已跟我提及過，說到底你也只是在貫徹自已的職責排除潛在威脅，談不上做錯了什麼，頂多就是態度頑固了一些、語言刻薄了一些，把我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靈弄得遍體鱗傷、血流不止了而已……”

“哈……”

聽到李涵的描述越來越誇張離譜，原本露出了些許動容神情的露絲旋即眼皮一塌，垮著臉盯向李涵的眼睛。

但李涵故意側仰起頭不去和她對視，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肩膀一邊自顧自地說道：

“不過嘛，看在你之前又是咬牙瞪眼、又是叉腰跺腳，那麼費盡心思逗我開心的份上，我就大度一回，不跟你計較這些問題了。”

李涵話音剛剛過半，露絲就已氣得嘴角直顫，她不禁鼓起腮幫子猛地瞪了李涵一眼：

“你——”

可注意到了李涵臉上明顯有氣無力的笑容之後，本就心懷愧疚、底氣不足的她如同被人當頭潑了一瓢冷水似的瞬間冷靜下來，抬起的手臂也緩緩縮了回去。

看著上一秒還氣勢洶洶、下一秒就忽然抿唇垂眸安靜呆立在自已身前的露絲，李涵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梢：

沒想到以往一點就炸的露絲這次竟然強壓住進了脾氣擺出認打認罰的被動姿態。

明明最開始還是一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來著……

眼見自已這番插科打諢不僅沒起到預期的作用，反而讓露絲愈發消極，李涵不免無言地嘆了口氣：

——認定了一點就絕不動搖，果然像艾爾塔說的那樣是個容易鑽牛角尖的傢伙，看來這事兒是沒辦法打個哈哈就糊弄過去了。

短暫思忖了一會兒的李涵話鋒一轉，緩聲補充道：

“當然，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等這裡的事情全部解決之後請我吃幾頓大餐當做賠禮好了。”

“……呃，吃飯？”

迎著露絲投來的困惑的目光，李涵兩手一攤微微聳肩：

“嗯哼，我初來乍到還沒開始闖蕩就碰上這麼一出，隨身行李也慌里慌張丟了個乾淨，現在已經是身無分文的狀態了，但我偏偏又屬於別的東西都能湊合，唯獨在吃這件事上勉強不了的人，你請我吃飯不僅讓能讓我滿足一下嘴癮，順帶也算是幫我解了燃眉之急。”

露絲聞言神情古怪地盯著李涵低聲嘟囔道：

“你幫了這麼大的忙，事後柯莉婭大人必然對你不吝賞賜，別的不說，至少錢的問題你短時間裡完全不用擔心。”

“自已掏錢哪有別人掏錢來得爽。”

李涵仰頭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拍在露絲肩膀上：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你欠我幾頓大餐，之後記得及時還清。”

露絲還想說些什麼，但李涵先一步朝她努了努嘴：

“瞧，那邊有一個你的手下著急忙慌地跑過來了，估計是有要緊事找你呢，你快去看看吧。”

神色微微一變的露絲立刻側臉看向李涵示意的方位，果不其然看到一個表情凝重、緊攥著劍柄的手彷彿快要崩裂手套的親衛正快步往她這裡趕來。

旋即意識到了什麼的露絲扭臉瞥向李涵，張了張嘴猶豫數秒後，用著細若蚊蠅的嗓音說道：

“李涵先生，之後如果可以的話，能請你幫忙支援一下正門的守衛嗎？”

李涵勾起嘴角微微點頭：

“這好說，畢竟幫你們也是幫我自已。”

——而且這也是刷怪的絕佳機會，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會參與這場戰鬥的。

露絲頷首遞上一個感激的眼神，便急匆匆地迎向那名親衛。

兩人迅速交談了一番就一齊直奔另一側樓梯而去，不多時就消失在了李涵的視野中。

“嗯……”

——看這架勢，大概是沒多少安穩時間了。

想到這裡，李涵不僅默默抬頭看了眼頂樓方向：

——也不知道每一輪傳送的間隔是多少，具體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

胡亂思索了一會兒的李涵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才放鬆表情朝著諾琳修女去往的那間病房大步走去。

由於大樓幾乎是沒有窗戶的封閉設計，雖然不知建造者用了什麼手段讓樓內偶爾能刮過幾陣涼風，但瀰漫在空氣中的藥草與血腥氣味卻仍舊厚重的彷彿要凝結成快，越是靠近病房就越是讓人覺得呼吸困難。

不過當李涵跨過大門朝屋裡看去時，卻意外發現無論是病患還是看護者的精神狀態都非常穩定——至於帶來這一安穩局面的，無疑就是那些穿著和諾琳修女並無二致的女神殿修女了。

李涵視線飛速一掃，很快就找到了期待中的救治畫面：

只見牆邊某張病床旁，一位手握銀色精緻雕像的修女用另一隻手輕輕按住傷者仍在淌血的胸口，而後托起雕像合上雙眼將額頭貼靠上去。

不多時，便有一團淡金色的光芒從她指尖緩緩浮現，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就讓傷者衣物上不住擴散的血漬逐漸停滯。

“喔……”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李涵頓時感到了幾分心安：

——除了光的顏色不同和不需要持續施法之外，我的治癒術至少在形式上和這個世界的治療魔法沒有太大的區別嘛！真不錯，看來以後使用治癒術就不必太藏著掖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