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久恩從洗手間出來，見沈之航和他的攝魂怪們仍然還在走廊裡站著：“有事？”
沈之航沒肯定也沒否定：“和誰一起來的？”
向久恩把手上的泡泡慢條斯理地衝乾淨，然後轉過身來回答：“公司裡一個高階製片經理琳姐，你認識嗎？”觀察到沈之航的微表情，她又追加了一個定義，“邢董公司的。”
沈之航還是搖搖頭：“不太有印象，應該不認識。”
兩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地一起走了十幾米，站在這層樓的一個弧形拐角處，沈之航頓住了腳步：“你先進去吧。”
“你呢？”向久恩見他今天雖然身著正裝，但選的材料卻低調得很，“難道你不是來參加這個活動的？”
沈之航點點頭：“是。”
向久恩更奇怪了：“馬上就要開始了，你還等什麼？”
沈之航抬手指了指身後的另一扇雙開門：“我走這個門。”
向久恩沒忍住，習慣性地朝沈之航翻了個白眼：“耍大牌。”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前方的會場入口去了。
“老闆。”攝魂怪之一上前來了一步提醒沈之航注意時間。
“知道。”沈之航見她的步履還是不比平時輕快，側臉對安保人員說了一句，“幸好啊，你們現在改口了。”
安保在公開工作的場合裡替沈之航擋瘋狂粉絲的次數不計其數，早就已經忘記了去年夏天在星空頒獎典禮後臺的那個插——就因為工作人員用英文稱呼他了幾聲Boss，他沒少被向久恩翻白眼。不過……沈之航轉念又一想，向久恩對他翻白眼也不全是因為這一點。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這種場合，作陪的一般都是經紀人勞莊，他等在入口翹首以盼：“我明明看到你們從洗手間出來了，怎麼去繞了一圈？”
沈之航淡淡地回：“碰到個朋友，聊了兩句。”
勞莊離得遠，再加上幾個人高馬大的安保人員簇擁著，他並沒有注意到向久恩的身影，只是奇怪地喃喃了一句：“誰啊？那待會兒午餐時間也可以聊嘛，你待會兒還要發言呢。”
向久恩回到自已的位置上時，臺下坐席區的燈剛好暗下來，她摸黑從托特包裡翻出自已的平板電腦後放在自已的大腿上，正襟危坐的樣子活脫像個剛坐進教室裡的一年級學生。琳姐忍俊不禁，用氣聲提醒：“放鬆點。這種開幕式的發言，長著呢。”
她輕輕地噢了一聲，調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卻仍然牢牢鎖定在會場的臺上，原本追隨的是穿一身珍珠白連衣裙主持人，卻不料同時捕捉到了彎著腰從前排走過的沈之航。他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落了下來時刻，琳姐也瞧見了：“沈之航也來了？沒聽說有他的啊。”
“是啊，今天來的都是行業裡幕後圈兒的。”向久恩壓著心裡話沒說，沈之航真是任何一個露臉的機會都不肯錯過的大明星。
兩人皆用氣音，琳姐沒捕捉到她語氣中的揶揄，只是順著她的話頭：“就是，以前都是他經紀人勞莊代勞的，看來他是真的想轉幕後了。”
向久恩略微有些吃驚，但注意力緊接著就被主持人吸引了去，最終也沒有和琳姐討論沈之航想轉幕後的心。
今年論壇的圍繞兩個主題展開，一個是電影行業勢不可擋的工業化浪潮，第二則是電影院如何和網際網路平臺取得共贏。來自國家電影頻道的女主持人簡單開場以後，一家國際電影製作公司亞太區的總經理先進行了二十多分鐘的發言，向久恩邊聽邊記，最後手中的電子筆都快握不住了，只恨自已沒從一開頭就進行錄音。只等這位總經理結束演講之後，她吃痛地甩了甩酸脹的右手。
“小象，之前聽邢董說你是學霸，今日見了，果然如此。”琳姐的笑帶了幾分慈愛，“要是我兒子學習能有你這麼用功就好了。”
向久恩汗顏，想說自已讀書的時候倒是沒有這麼認真，可……這麼說，怕是更拉仇恨吧：“本科畢業以後基本就沒幹過傳媒相關的工作，這是得勤快點了。”
琳姐點點頭：“待會兒冷餐會我帶你過去認識一下我的姐妹，她在這家公司工作。”
向久恩頭點得猶如雞啄米。
平日裡在國家臺眾星捧月的主持人，在今天這個場合卻甘願做了引線的針，把所有的亮點都留給了發言的嘉賓。
又一位嘉賓結束分享後，向久恩埋頭去拿放在腳邊的礦泉水。
“接下來，讓我們有請，國家青年演員，遠航電影製作公司董事長，沈之航。”
向久恩拿水的動作頓了頓，像卡帶一樣一頓一頓地抬起頭來：“沈之航，居然是個董事長？”
琳姐不置可否：“邢董沒跟你說過嗎？”
說……倒也是真的沒有說過。向久恩見沈之航從第一排的座椅上站起來，抬手繫上了西裝外套的第二顆紐扣，特別從容地從其他幾位嘉賓的膝前走過，繞道舞臺左側上了臺。“他不是隻有個工作室嘛？”向久恩問琳姐，“他的工作室除了負責他的個人經紀業務，還要做電影啊？”
“工作室那幾個人的確是圍著他轉，但遠航電影成立也有三四年了吧，不過他們自已製作的偏少，更多都是投了其他公司的專案，或者扶持青年演員和導演。”
向久恩輕輕地噢了一聲。
眼前的沈之航正在臺上調整立杆話筒的高度，而她大腦中的沈之航卻在高階會所的包間裡談笑風生。向久恩不由自主地坐得比剛才更筆直了些，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緊緊握著電容筆，目光灼灼地盯著臺上那個連手卡都沒有帶的大明星。
他調整話筒高度的動作好像失敗了，只能無奈地微微低了下頭，發出一個單音試了試麥：“大家好。”
“我是沈之航。”
“很榮幸，遠航電影被組委會邀請，能有機會在開幕式發言，和大家分享作為一家成立不超過五年的年輕公司，我們如何有膽量在網際網路浪潮中定義新時代的電影。”
沈之航說到這裡，環顧四周，作了個停頓，然後以調侃的語氣補充了一句：“當然，不是因為人傻錢多。”
在座的聽眾哈哈大笑，向久恩笑罵一句，好冷的幽默。
“六年前，我剛回國發展的那一年，賀歲檔票房處於衝‘十’的狀態。”
“不過大半年的時間，第二年的國慶，得益於當年的優秀電影作品，國內票房在短短七天時間裡突破了十五。”
“……”
向久恩的進攻姿態消融得很自然。如果說第一位亞太區的老總是以鏗鏘有力的決絕姿態分享了從業二十年裡的成功策略和對中國電影的信心，第二位嘉賓特別務實地分享了從技術角度層面對中國電影工業化的預測，那麼……沈之航則是把角度轉變成了一個見證中國電影這十年發展的年輕人，他分享了一個年輕人，如何迎風起航，又如何企圖調整風的方向。
整個分享的內容深入淺出，既不過分自謙，也沒有任何沾沾自喜。
最後，沈之航這樣說：“在我看來，任何成功都有幸存者偏差。”
“遠航電影能有今天的成績，離不開中國電影行業的生態環境，離不開行業內每一位工作人員的付出。我們是幸運的。”
“今年，我們將助力每一個幸運的可能性。”
“謝謝大家。”
全場掌聲雷動，琳姐再次湊到向久恩的耳邊：“知道沈之航聰明，卻不知道他的表達這麼清晰。”
向久恩低頭抹去了平板電腦螢幕上她無意識地幾筆勾畫：“演員麼，表達差可怎麼得了，他演講能力不錯。”
“小象，你對沈之航好嚴格。”琳姐瞄到她空白的一頁紙，“剛才奮筆疾書，到了沈之航分享的環節，什麼都沒記了？”
向久恩嘿嘿一下，把左手手腕抬起來給琳姐看：“馬上就結束了，我這不是得分點注意力給大福網的老總麼。”
琳姐沒忍住摸了摸向久恩地頭頂：“就你聰明。”
觀眾座位席的第一排，沈之航一邊解西裝的第二顆紐扣，一邊笑著從各位電影行業龍頭企業的掌門人前經過，回到他位置上的時候，全球電影公司亞太區的老總像等著他一樣，笑臉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之航，下午有沒有別的安排？”
沈之航禮貌地傾身回答：“之前答應了要去參加三點的那場圓桌討論，關於要不要開啟青年導演的專欄的那個。”
老總略作思忖：“那不巧，下午我參加另一場會。中午一起吃兩口吧，這家酒店別的不行，樓上日料的師傅還不錯。”
沈之航應下：“這邊來的少，那中午就麻煩您多推薦。”
上午開幕式結束，參會人員開始轉移陣地，三三兩兩地從這個主會廳轉移去隔壁副樓的自助餐廳。向久恩和琳姐去了個洗手間，和大部隊錯了個峰，等電梯的時候，恰好碰到亞太地區老總、沈之航一行五人。
她的眼神在空氣中碰到沈之航的，就算是打過了招呼，再轉向亞太區老總的時候卻連嘴角都帶上了些笑意。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這層，亞太區老總的男助理紳士地按住電梯，示意老闆和女士先行。向久恩則自覺地在電梯轎廂裡充當了電梯門童的角色，將眼神放在沈之航和老總之間，禮貌地走了個過場：“也是到四層，去連廊對吧？”
沈之航的經紀人勞莊，老總的男助理都想做各自老大的發言人來回答：“麻煩替我們按一下十六層。”
“十六層，謝謝。”
“啊……？”向久恩按樓層的手指在空氣中頓了頓，尷尬地在兩列按鍵中找了一會兒，“抱歉，我以為都一起去冷餐會呢。”
參會的人員胸前都掛著牌，她這麼說倒是也沒錯。沈之航的眼神從她的耳廓穿過去，卻見著她嘴角毫不掩飾地下滑：“你去冷餐會？”
轎廂內的所有人皆是一愣，沈之航又接著問：“下午參加哪場？”
向久恩的內心忽然愧疚起來，按下四層和十六層的按鈕後，轉身看向沈之航：“下午參加亞洲電影文化交流的那場。”
三層到四層的距離實在太短，短到沒有時間問一句“你呢”。
沈之航嗯了一聲，淡淡地說了一句：“那有空再說。”又跟琳姐也點頭致意了一下，目送向久恩和琳姐走出電梯後，才偏頭跟老總說了一句：“合作伙伴的妹妹，這會兒在做辛飲導演回國後的第一部片子。”
“辛飲？是我知道的那個辛飲嗎？”
“應該只有一個。”沈之航笑答，“他去年回國的，應該是下定決心回來發展了。”
“哎喲，他這個人啊，怪得很，以為他會一展宏圖的時候，他出國了。以為他要旅居海外了，這又回來了。”
沈之航只笑不語。
“你這麼瞭解，那是遠航當出品方了？”
“我接觸過，但最後拿下的是邢氏。”沈之航解釋了一句，“哪家出錢不是出啊，辛導還是選了他喜歡的人，剛才那個小姑娘是辛飲的學妹。”
老總評價一句：“學院派還是孤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