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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章十五

有的人還活著,但他已經死了。

朕是說,朕既然死期將至,也該著手給自已安排後事了。

朕坐在楚侍衛懷裡,掰著手指想。

聖人說“天子之喪動四海,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注1)

帝陵循例從朕登基就開始建,三年前就建好了。

文丞相和武將軍曾陪朕巡視,那神道又長又寬又平坦,氣派極了,很適合放風箏。

神道十幾里長,兩旁依次列著石制文臣武將和各種動物,盡頭是帝陵的祭殿和地宮。

祭殿中規中矩,地宮是仿著朕的寢殿建造,連朕龍榻上的暗格機關都用漢白玉雕刻出來了。

朕當著文丞相和武將軍的面把暗格開啟,滿意的點點頭,把一樣小東西放進去,親手合好,才去巡視其他地方。

那樣小東西,是朕出宮前,從龍榻暗格裡拿出來的。

是的,和其他網文裡的皇帝一樣,朕的龍榻上也有暗格。

不過朕胸無大志,也沒什麼珍奇秘寶可藏。

朕的暗格裡,只放著一枚松霜綠的金絲雲雁宋錦荷包。

荷包裡空空如也,裝著朕最珍視的一段時光,自然要陪著朕長眠地下。

荷包不是什麼重要物件,文丞相和武將軍早就見過,沒有對朕這孩子氣的行為有所置喙。

朕死後的衣食住行早就安排妥當了。

朕的兩位貴妃大約要做太后,剩下一百零六個小男妃小女妃也各自有出路,思來想去,朕留下的活人也沒什麼可安排的。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楚侍衛了。

楚侍衛應該怎麼安排呢?

他跟了朕一場,朕總要給他某個出路。

朕坐在楚侍衛懷裡,側臉蹭了蹭他胸口:“朕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想不想去大理寺?”

朕問得突兀,楚侍衛完全不知道朕命不久矣,聞言只以為朕又耍起小性子。

楚侍衛溫柔耐心哄道:“臣可是又做錯了什麼,惹得陛下不悅?”

朕一個勁往他懷裡鑽,手環在他腰上,緊緊攥著他的侍衛腰帶,像水鬼纏住他。

他腰間束著上好的十三環躞蹀金玉銙帶,在朕的手中摳得變形。

十三環躞蹀帶原本是御用規制,只有皇帝一人可用,朕將它賜給楚侍衛,楚侍衛便日日帶著。

這宮中僭越的事情太多了,人人皆僭越,憑什麼朕不可以?

朕寵愛自已的侍衛,就要給他最好的,反正朕一貫胡鬧,此等小事,旁人也不會多嘴。

如今已是夏末秋初,四通園依舊草木繁盛。

在一片綠濤中,只有西北角一株楓樹,迫不及待點燃幾簇紅葉,靜悄悄引燃萬物凋零的序幕。

楚侍衛看不到。

他總是看不到。

楚侍衛他人在朕身邊,眼卻飛去了天邊外。

朕埋在他懷中,眼含清淚,只問道:“你可想清楚,朕身邊不缺人伺候,你留下也是多餘,不如去宮外謀一條出路。”

朕演技卓越。

雖然流了淚,但聲音平穩,甚至隱約帶上了一點兒嫌棄。

楚侍衛什麼都聽不出來,只當朕又耍小性子,便沉默下來。

朕埋頭在楚侍衛胸肌上蹭啊蹭,把眼淚蹭了個乾淨,反正他的黑色侍衛服看不出來,順便佔佔便宜。

楚侍衛氣血剛勇,懷裡好暖,朕好捨不得,嗚嗚。

楚侍衛任朕胡鬧,等朕消停了,才微微拉開些距離,低頭看朕。

“陛下眼圈紅了。”

朕道:“風大,吹眼睛痛。”

楚侍衛一手覆在朕臉上:“陛下閉上眼歇息片刻,臣送陛下回宮。”

朕閉著眼,被攏在他的溫熱掌心裡,彷彿變得小小的,能被他握在手中,隨手揣進懷裡,一起到天涯海角去。

多好啊。

真的這樣該多好啊。

楚侍衛偶爾會給朕一種心有靈犀的錯覺。

他問:“陛下還想出宮嗎?”

他抱著朕用輕功飛起來,飛下四通園最高的假山,一路踏葉乘風,像一對夕陽下比翼歸巢的雁。

太晚了。

朕沒有多少時間了。

但朕可以貪戀這一段互相依偎的錯覺,帶著這段錯覺躺進棺槨,在萬世長眠中反覆重溫。

朕道:“不回寢宮了,武貴妃剛剛生下朕的長子,勞苦功高,朕該去多看看她。”

楚侍衛氣息一滯,很快調整好,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轉換方向,朝著虎賁宮的方向去了。

楚侍衛聲音平靜:“陛下很疼愛武貴妃。”

朕心中算了算,自從朕得了楚侍衛,再未傳召小男妃小女妃侍寢,只被武大力召幸過一次,還是為了給她的私生飯飯上戶口。

無論如何都算不上疼愛吧?

若說疼愛,這後宮中人盡皆知,朕最疼愛的,還是四通王者楚侍衛。

但楚侍衛不知道,因為朕在武大力宮裡被迷藥放倒時,他奉朕的旨意,在大雪中跪了一夜。

說來好笑,在這皇宮中,只有他會將朕的聖旨當回事。

文化仁改過朕的起居注,寫明朕在三月前曾頻繁召幸武大力,宮中文化仁和武大力一手遮天,自然沒人敢說什麼。

也許楚侍衛看過。

也許他當真了。

當真也好,沒人會懷念一個軟弱又薄情寡性的皇帝。

希望楚侍衛不要浪費時間懷念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