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蔣婧如今已經收到了九顆金珍珠,命人在霞帔上做了點襯,另準備了一百兩白銀作為販珠人的謝禮。
中午時分,媒婆來至劉府,為兩家婚嫁事宜奔波。蔣婧為幼兒所選的童養媳,是本地的吳家吳判之女董娥。這吳判本是幽州城的一位鄉紳子弟,七年前去龍庭買辦,一去在無音訊。
吳判在龍庭吃盡了苦頭,身無分文,寄居在苦禪寺門前乞討。適逢一位夫人董姝帶著六歲的女兒董娥前來進香,董娥見吳判落魄可憐,在進廟前偷偷扔了一個金手鐲在地上,董娥示意吳判撿起留用。
吳判見董娥這般年幼竟有此等慈心,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正因一身正氣才處處受挫。吳判心想:“這鐲子不能就此撿走作罷,需要當面言謝,作為借用,他日歸還。”
吳判在這寺廟門口等候董娥等人走出,卻見遠處一名男子持刀躲在林中路旁,恍然明白這賊人慾要害董姝、董娥。
吳判不覺仰天一笑,心中問道:“難不成這慈心生禍根?這孩童今日能施捨於我,想必也曾施捨於他人,無心善舉引來賊人惦念。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天地昭昭,怎可讓好人枉命?”
吳判起身,拖著身子走向了林子。
一個時辰之後,董姝等人出了寺廟,途徑林中,見吳判與賊人倒地,賊人已死,吳判尚有一息。董姝身旁的家僕認出了賊人,正是前來殺害董家之人。
話說這董姝本是當今相爺之女,董相爺前不久因政黨之爭而辭官,正欲歸鄉不料卻中毒而亡。
董相爺死的蹊蹺,但董姝也心中明白,恐其父在龍庭的政敵加害全家,便命人收拾家當,快速歸鄉。董姝夫君早年病亡,生下董娥後就跟了母姓,搬回了相府。
董姝自幼見慣了龍庭生死,早就萌生了向佛的心思。此次離開,正欲來寺廟祈求個一路平安。
董姝救下吳判,一併回了青州老家。晃三年,董姝病故,生前託吳判照顧董娥。董娥認了吳判為義父,二人在青州又過了三年。董娥已有十二歲,每日都來寺廟進香,吳判常陪同。
一日,吳判在寺內閒走,忽聽見寺內大和尚在為僧眾講《金剛經》,講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吳判聽後細思這數十年來的種種過往,一切雖然發生,但一切也都不在,真如夢幻一般,似有似無,亦真亦假,忽生忽滅。吳判慌知佛家之大智慧,頓生了侍佛的心思。
吳判想來一生有三件事,一是未孝幽州雙親,二是董娥年幼,三是思念心中人。遂與董娥商量後,遷回了幽州城,如今已有一年。吳判在幽州仍有一些家產,祭奠了雙親後,變賣了一些家產過活,又與蔣婧結下了親事。
十三歲的董娥和七歲的劉達猶如姐弟般,天真無邪,倆家也並未按男女之禮約束,任其二人作伴。
這一日,吳判帶董娥來至劉府,恰逢辛賦前來送珍珠。二人七年後,再次重逢。辛賦見吳判,毫無激動之意。吳判見辛賦,再無珍愛之情。二人相見,如此平淡,平淡的就像日落西山,日出東方。
辛賦將珍珠交予蔣婧後,便回了幽山草廬。花夫見其狀問之,辛賦不語。次日,花夫帶著珍珠前去給蔣婧送珍珠。花夫將珍珠交予蔣婧後離去,突然感到劉府有難。
在劉府後園內,劉達和董娥正在池塘邊玩耍,見池中有一魚兒吐泡,揚言要抓來玩耍,於是在池邊伸手抓魚。不料,身子前傾直接掉進了水中,劉達在水中掙扎。
董娥也急的害怕,前去找人來救。劉達無力掙扎,沉浸在了池中。
剎那間,池中游來一條碩大的白鱗鯉魚,將劉達託於背上,躍出池水,將其放置在了池邊亭內,獨自又躍回了池中。
片刻後,董娥叫來了蔣婧等人,家僕下池撈人,焦急之際見亭內有人,上前察看卻是劉達。劉達吐出了幾口水後醒來,在蔣婧懷中說道:“是一條白鯉魚救了我。”
眾人聽後只覺的胡言,蔣婧聽到白鯉,隱約想起了一些往事,卻又不敢斷言。劉府外,花夫衣衫溼透,向城外走去。
花夫來至幽江邊,見遠處白龍廟已經修建好,於是走了過去。廟內,辛賦站在塑像前,香案上,擺有蠟燭、香爐,內插有三根燃香。
花夫走進了廟內,說道:“沒想到第一個供香的卻是你,你知道我沒有能力保佑這裡卻還來供香,讓我慚愧啊。”
花夫從心口處拔下了最後一顆鱗片,沾龍淚,化作了白珍珠,置於辛賦面前。
花夫言道:“這是我身上的最後一葉鱗片,本想留為自已,如今送你做個紀念吧。”
辛賦問道:“你為幽州人拔盡了身上所有的鱗片,化作珍珠,接濟他們。就因為他們給你立了廟,供了香火?”
花夫言道:“也不盡然。七月之前,洪水入城,造此劫難,我為禍首,拔盡鱗片,也當作是彌補了自已的罪過了。不然,以後這香火也消受不起啊。”
辛賦點燃了兩旁的蠟燭,言道:“我昨天見到了吳判,我等了七年的人。”
花夫言道:“這樣一來,你也算是等到了歸宿,以後有人作伴了。”
辛賦言道:“等到了他,我才發覺,我不是在等他,也不是因為他,只是我習慣了等待,喜歡上了等待。其實,一年前,我就知道他回來了,當時見他有了家眷,做了高庭婿,便無膽打擾。如今想來,這七年以來,他也如同你一般不知經歷了多少磨難才脫胎換骨。還記得他離開時豪言壯語說了句,大丈夫豈可久居鄉陋。這一去便成了陌路人。”
花夫問道:“你作何打算?再續前緣嗎?”
辛賦笑道:“怎麼會?一年以來,我也算是想明白了。戲詞裡的痴男怨女感動了無數的看客,真到了自已身上,卻成了無能為力。明天,我便隨戲班離開幽州,戲裡的人物才像是真的自已,往後數十載,活在戲裡。既不想在這裡看著他生,也不願意在這裡看著你死,只要離開這裡,也許會好受些。”
辛賦言罷,帶著珍珠走出了廟子。
花夫對塑像清掃了一番,自言道:“這以後不知是哪位仙家要在此廟安身,若有來生,今世就先與你接個緣吧。我死後,不會埋在你的廟子裡,就葬在這幽江水,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花夫續了三支香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