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形容憔悴,一笑卻是明媚燦爛,一掃病態,只是身上沾染的陌生香灰味道讓他微微蹙了蹙眉。
這幾日醒來之後,雖未得允許外出,可在楊沛隻言片語中他也知曉了一些事情。
眼前的女子是晏家最受嬌寵的女兒,是她發現了他並救了他,她身上熟悉的桂香讓他減輕了腦袋空白帶來的迷茫感。
“傷可大好了?”宴禾輕聲問道。
“嗯。”那人沉默了一會,只點點頭卻發現宴禾打量著廂房並未看向自已,便應了一聲。
宴禾這是第三回來看他。
第一回是初救回來那次,第二回是月中。
房間內的陳設一如之前,被子疊的整齊放在床的一邊,屋內未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宴禾心下驚訝,這人竟是單單忘了自已的事情,生活本能已是刻在骨子裡了。
“楊先生可有跟你說中毒之事?”宴禾小心翼翼問,畢竟這種命不久矣的訊息對任何人都是致命的打擊。
“他也說過會盡力研製解藥。”
那人臉上絲毫不見悲傷之色,好似在談論別人的事,這寵辱不驚的態度倒是讓宴禾悄悄咋舌。
“你可有想好去處?”
“我不能留下嗎?”那人竟是反問了回來,噎住了宴禾。
她總不能說怕受他牽連要趕走他吧,他對前塵往事忘得乾淨,這幾次看下來不像作假,此時趕他走未免有些殘忍……
“自然可以!你若願意留下,那便留下。”宴禾提高聲音。
大不了,她費點口舌說服父母……
宴禾剛進院子,映雪便告訴她半刻前老爺夫人找她,讓她去用飯。
宴禾嘟囔了一句心有靈犀,便讓映雪提了燈籠隨她去前廳,宴璟又出去跑生意了,宴琛從書院寄來了書信。
說近日學習狀態頗好,表達了不在父母妹妹身邊照顧的歉意,秋闈結束後一定回家賠罪。
宴禾看著紙上龍飛鳳舞又不失美感的字,恍若兄長就在眼前言笑晏晏哄著她,不自覺勾起嘴角。
“皎皎,你對未來夫君可有什麼想法?”
李氏開門見山的問題把宴禾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愣住。
輕輕摺好信紙,交給李氏,半晌才找回自已的聲音,“好端端的,娘怎麼問我這些?”
“城中跟你同齡的女子都開始說親了,我和你爹商量了,不能因為我們的疼愛私情耽誤了你的親事,我們可不願你找個別人挑剩下的!”
李氏笑眯眯道,這樣的道理卻讓宴禾無法反駁。
雙手撐腮想了片刻,一臉迷茫,十五年來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未來夫君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高門大戶還是清貧人家……
“全憑爹爹和孃親做主。”父母把好關的總不會差到哪裡去。
宴禾貼心懂事的話讓夫婦二人更加心生愧意,也打定主意要給女兒找一個自身上進且門當戶對的夫君!
“府上那人傷好了七八……能否讓他留下來?”宴禾心虛地抿了一口果茶,覷著一臉嚴肅的父母。
她先前嘴快答應了那人,算先斬後奏……
“為何?”晏家夫婦異口同聲。
“女兒想著送佛送到西,良心上也過意的去些,尤其眼下我這做噩夢的怪病遲遲未好……且楊先生對解毒的法子已經有了眉目,與其讓人在外自生自滅,不若盡力一搏……”
宴禾聲音極輕,說服父母的同時也在安慰自已。
晏家夫婦相顧無言,惟有滿心憂,沉默片刻,鬆了口點了頭。
但宴欽還是出言:“晏家從不養閒人,既然你打算留下他,那便在府內找個活計做吧。”
“謝謝爹爹!”跑了兩步又回頭,不忘甜甜笑道“謝謝孃親!”
這分明還是小孩心性,喜怒哀樂都在臉上,唉……
晏家夫婦看著女兒的翩翩背影,將為她說親把關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宴禾匆匆跑去廂房,想要把這個好訊息告訴那人,步子之快直讓映雪提著燈籠大呼“小姐,注意腳下!”
西苑有兩排客房,是備給來客居住的,只有那人佔了一房,此刻安靜的厲害。
“你在外侯著,我與他說一句話便出來了。”宴禾因著小跑胸脯微微起伏著,臉上帶著笑。
房門如她走之前那般大開著,一進門便看到那人坐在床邊赤裸著上半身,在換藥。
悠悠暖黃的燭光下,那人的臂膀胸膛泛著一層光,只胸前那道長長的傷口還紅的厲害,稜角分明堅毅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
宴禾小小“啊!”了一聲,急忙背過身,嘟囔一句“夜都快深了,你怎的不關門!”
“熱。”
他聽到了腳步聲,還未來得及動作,女子就已經跑進來了,帶起一陣她身上特有的小小香風。
“……”宴禾語塞,聽到身後傳來悉索聲音,一會子後才把頭轉過來,臉上緋色一片,看起來氣色好了些。
“我爹已經同意讓你留下了,只說宴府不養閒人,需得給你找個活計做……”
“好。”
如此這般好說話,宴禾也沒想到,撇了撇嘴,“你會幹什麼?”
“不知。”
“……你身上有傷,想來是和刀劍有關,明日我讓章平來找你切磋一番,若你真的會手腳功夫,便當個護衛吧。”
宴禾語氣輕快。
“我叫什麼?”那人卻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是了,別人都有名字,他忘了自已姓甚名誰,宴禾便自覺自已該負起這個責任,幫他取個名兒。
“你便叫阿七,如何?”
“好。”
宴禾解決了心裡壓著的一件事,腳步輕快回了院子,在笑雨和映雪服侍下沐浴。
熟睡之後,她夢到自已被鎖在一小小方院內,形容枯槁,盯著窗外一棵歪脖子枯樹發呆,身邊的婢女已經不是笑雨和映雪了。
“你還裝著這副模樣給誰看!大人今日娶親,你現下已無孃家庇護,不如認命了吧!”
婢女的聲音尖銳刺耳,院外鑼鼓喧天人聲鼎沸,院內枯草無狀,安靜的只覺蟬鳴聒噪。
認命了吧……
不,她不認命!
宴禾從黑暗中驚醒,笑雨聽到動靜從外間進來,掌了大燈。
屋內瞬間亮如白晝,她輕車熟路打來溫水,替宴禾擦拭了臉頰和身子,倒了溫涼的安神湯湊到她嘴邊。
自上回在屋外守夜未能及時發現宴禾驚醒,她和映雪愧疚難當,便央了小姐讓她們在屋內外間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