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張遠來到了一家位於帝都市區的大餐館。
“來啦!”
一進入被包下的大包間,立即見到了差點忙成陀螺的寧昊。
今天是大腦袋的喜日子,兒子降生一個月,老婆出月子後,辦場酒。
其實不止一場,得分好幾撥,輪到張遠今天來。
“恭喜恭喜。”張遠上前祝賀。
夫妻二人一同上前迎接。
張遠瞅了眼,完全沒有樺宜的人在場,這兩位還挺周到。
大腦袋滿臉紅潤,泛著油光,還沒開席就好似喝多了一樣。
邢愛娜面色不錯,恢復的還行,兩人的狀態都挺好。
“哦,像你,腦袋不小。”張遠見到抱來的孩子,人模人樣的……只能這麼形容了。
畢竟這倆本身長相一般。
“去!”寧昊說相聲似的揮手道:“我兒子可不能像我一樣腦積水。”
“真不像你,你還能睡得著嗎?”張遠調侃的同時,一招手。
“來,給點小禮物。”
說吧,助理和保鑣就捧著東西上前來。
現在的寧昊,可不是早幾年那個沒啥名氣的小導演。
不光吃得上飯,還買的起車子,房子,交友的檔次也愈發向上。
就說想討好他,在他未來的戲裡演個角色的藝人就不計其數。
有今天這種獻禮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
進門後張遠便看到,放禮品的桌上,小金鎖,小手套,小金鍊子不計其數。
這種幾百,幾千的小禮物,都快成堆了。
這些禮物,標誌著寧昊此時的身份,大導演。
幸好我早料到了會這樣……張遠心中有數。
不可同日而語,已經不是早年間初遇的寧昊了。
“這是什麼?”見到助理端上來的東西,夫妻二人來了興趣。
一個紅底,上蓋著透明罩子的大盒中,放著一件純金的裝飾品。
張遠和其他人一樣俗,覺得這種日子還是黃金最合適。
不過他送的這東西,長的像一株小盆栽。
“這是我特意找人定做,打的。”
“送給石頭,也送給你們夫妻二人。”
甯浩因《瘋狂的石頭》發家致富,聲名鵲起,所以給兒子也取了小名叫石頭。
張遠指著自己送的“盆栽”。
“這是一盆蘭花。”
“我們這叫義結金蘭。”
是真“金蘭”。
喜慶日子,討個口彩。
也為表達自己與對方感情。
“好啊,義結金蘭好。”
夫妻倆都有點“文青”,這種帶典故的禮品讓他們很受用。
“希望我們能成為通家之好。”張遠抱拳道。
“本來就是!”大腦袋勾著他的肩膀就樂。
兩人坐下聊天。
張遠見他傻樂,就知道對方沒有完全明白自己送這東西的意思。
義結金蘭這典故最知名案例,為《三國》中的張溫與諸葛亮。
不是《三國演義》和《三國志》,是《太平御覽》這本北宋官史中,《吳錄》一篇所寫。
桃園三結義是小說創作,《三國志》和《資治通鑑》裡都沒有。
但張溫和諸葛亮這事是正史。
張溫是姑蘇人,為東吳中郎將,出使蜀漢。
孫權起初害怕蜀漢會為難他,可張溫不光與蜀國朝臣交好,還在奏表中讚頌蜀國,想要以此重修兩國關係。
然後……孫十萬就不樂意了。
回東吳後,因為和諸葛亮的關係名聲大噪,孫權又記仇,記得他當年說過蜀國的好。
便找藉口安排了閒職,而後藉著暨豔倒臺自殺,直接罷免了曾經推薦他的張溫。
不出幾年張溫這位諸葛武侯的摯友就病逝了。
那麼,如果張遠是諸葛亮,甯浩是張溫,那誰是小心眼但勢力龐大的東吳鼠輩呢?
張遠不能明著提醒,借東西暗示一下,但對方沒看出來……
“你來了我是真高興。”大腦袋給他倒上一杯白的。
“還沒開席就喝啊?”
“高興嘛。”
嘮起家常,無非是些老婆孩子的瑣事。
“對了,今天不光是我這個兒子的喜宴。”
“也算是我另一個‘兒子’的喜宴。”寧昊大大咧咧道。
“噓!”張遠趕忙攔著:“這事能公開說嗎,你玩的還挺花。”
“什麼呀?”
大腦袋說的另一個“兒子”,指的是剛剛拍攝完工,做好後期並送審的《無人區》。
“我還以為你外頭有人了?”張遠鬆了口氣。
“我可不用像你這樣小心。”大腦袋“沒大沒小”的玩笑,更像哥們了。
“怎麼樣,送審順利嗎?”張遠看似無心發問。
“還行……週期有點長,按理說,若是往日,這會兒應該已經回覆意見了。”
“可這次一直沒回話。”
“不過中影參與發行,應該沒問題。”大腦袋稍稍猶豫後,便又釋懷的笑了。
“中影參與的戲,就沒有不過審的,我一點不擔心。”
對!
張遠心中暗道,就像他說的那樣,中影參與的戲,就沒有因為不過審而播不了的。
是你和你的《無人區》給老韓與中影帶來了第一次……
義結金蘭啊,義結金蘭。
吃喝不少,讓他暫時放下了關於寧昊的煩惱。
鬧完後,他沒接受對方的邀請,去給小孩佈置的新房參觀。
我看那玩意幹嘛。
我暫時對製造小孩又沒啥興趣,但藉著製造小孩這個話題,享受過程的膽子我還是有的,而且很大!
他和謙哥一樣,只對十八九歲,黑絲大長腿的“孩子”感興趣。
並且他還有別的事,得去處理別的“孩子”。
稍微醒了醒酒,張遠直奔德遠社位於大柵欄的小劇場。
還是上次那張桌子,還是那張椅子,還是他們三個人。
不同的是,這次連茶都沒泡。
倒不是怠慢他,而是實在沒心情搞這些。
郭老師夫婦二人,與之前剛見到的,因生命延續而雀躍的寧昊夫婦完全不同。
他倆都抽泣著,哽咽著,難受著。
因為他們的“生命延續”出了問題。
郭奇林身體沒毛病,不是他有事。
而是藝術生命的傳承出了問題!
就在昨天,“大師兄”何雲圍帶頭,聯合他的搭檔,帝都相聲大會創始人大眼珠子李菁,以及二十多位師兄弟和團內藝人,一同向郭老師提出了離職宣告。
不是離職申請,是離職宣告!
別看寫起來差一點點,但實際釋意可差遠了。
一個是走流程申請,我想離職,公司蓋章同意,大家好聚好散。
另一個是我通知你一聲,老子不幹了,拜拜了您內!
現在發生的是後者。
並且還是在相聲社關門停業,大家都坐冷板凳沒飯吃的時候,人家跑路了。
所以夫妻倆傷心欲絕,哪有心情給自己泡茶。
名義上的大徒弟,平時最會來事,成天上家去吃飯。
左一個師傅,右一個師孃,衣服褲子,甚至內褲襪子都是師孃給買的。
前一天還說著要共渡難關,後一天就發離職宣告……
不光自己走,還帶走了一幫人。
算上之前讓張遠“分裂”出去,跟著曹雲京去新班社的人,整個團隊的演職人員,此時已經去了半數。
本來郭老師脾氣可大了。
覺得電視臺這麼折騰我,我都沒倒!
我還挺著,老子不是嚇大的!
多少年來風風雨雨,多少人想搞到我,我都沒事。
只要等我重新開業,哼!
尤其張遠和電視臺對線,還佔了上風,讓他覺得“我上我也行”。
之前張遠讓發個“道歉宣告”,郭老師壓根沒搭理。
現在事情很簡單,張遠與電視臺“內應”的聯絡不能公開。
你那麼罵記者和人家臺里人,還罵人家老大。
我可沒罵過人家。
你這事不道歉,不是電視臺過不去,是上頭都過不去。
就和韓更的事一樣,私了歸私了,官面上也得有個了結。
就像打官司,不能一直不結案。
我也不喜歡道歉,那你們倒是別招事啊!
一個個的讓我擦屁股,結果還鼻孔朝天。
我這裡子當得也太憋屈了,身邊一堆刺頭。
可又不能像對付韓更一樣,連哄帶嚇。
郭老師是真和自己“義結金蘭”的人,不是下屬。
所以他便讓被自己抓住把柄的何雲圍,幫自己做了件事。
去找出團裡所有此時有“反心”的人。
並由他牽頭,把他們聯合起來,帶動起來。
趁著大家都沒收入,將反心具體化,實際化,賦予行動。
何雲圍這次屬於“奉旨造反”。
聽到張遠的要求時,這小個子都驚呆了。
什麼?
我耳朵有問題,聽錯了。
你不是相聲社的股東嗎?
讓我造反出走?
這事對他來說很難理解,對張遠來說卻再清楚不過。
首先,這位本就總憋著造反,不是一天兩天了。
所以不是自己逼反的,我只是順水推舟。
其次,他的目的是把郭老師變成“掛爐烤鴨”。
什麼叫掛爐烤鴨?
就和北美感恩節吃的火雞一樣。
雖然感恩節這詞就諷刺,恩人都被殺光了。
果然姜紋說的一點沒錯,好人就得被槍指著。
但烤火雞和掛爐烤鴨的製作工藝很像。
因為這倆東西都得整個烤,正常生烤,外頭皮都成碳了,裡頭的肉都沒熟。
所以他們都用了一種“內煮外烤”的烹飪手法。
簡單來說就是給鴨子和火雞體內灌湯,內外一起加熱。
現在張遠對郭老師採取的,就是這個手段。
內外一塊上強度!
無論是樂華,還是德遠社,我作為股東,都得維護我自己的利益。
採取任何必要手段都不足惜!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為皆為正義。
對外可以慢慢來,對內必須雷厲風行,沒有任何商量。
何雲圍那邊達成了他的要求,不做不行。
進一步帶頭造反,退一步張遠把他打算造反的事告訴他師傅。
何大個就好像在小巷裡走夜路,前後遇到倆阿三。
進退兩難,都要被肛。
張遠給他選,你是被我舉報,趕出團隊,還是聽我的話,我日後給你安排些劇組的小角色撈錢。
這麼“聰明”的人,當然選日後有錢賺。
反正早就想走了,和師傅翻臉也是早晚的事。
而張遠這麼幹,也能加強自己的統治力。
就和給李沁安排角色一樣。
團隊停業後,曹雲京被自己安排獨立門戶,日後小嶽這個自己帶來的人會扛旗。
而所謂的愛徒則出走了……而且事情還是郭老師惹出來的。
兩相對比,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
並且這事自己算順勢而為,不傷天和,略傷人和。
如今夫妻二人向他控訴著“愛徒”的背刺,聲淚俱下。
倆人一個會唱梆子,一個是專業大鼓的底子,哭起來都像戲,帶韻味。
張遠由著他們說,托腮看著。
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卻不知。
但歸根結底,始作俑者其實是這夫妻二人。
“事情我知道了。”
“無非出了些‘叛徒’,沒什麼大不了的。”
張遠聽了個把小時,才喊停罵罵咧咧的郭老師。
“剜肉去毒,刮骨療毒。”
“現在奸臣自己跳出來了,未必是壞事。”
“停業時跳出來,總比日後好日頭時跳出來再惹麻煩要好。”張遠勸慰道。
“同時說明,現在留下的都是忠臣,不挺好。”
“兄弟,還是你看得開。”王慧帶著津門口音回道。
“人生不就是看得開,才活的久。”
“師兄,你說對不對?”張遠用純真的目光看向郭老師。
“對!”他一咬牙:“沒了他們,咱們照樣活著。”
“對嘍,有這心態便好。”
張遠點頭表示寬慰。
“但咱們也得先活下去。”
“剩下沒走的忠臣也得活下去。”
“我無所謂,相聲社關門大吉,我餓不死,拍戲做生意照樣賺錢。”
“但您二位就得考慮考慮了。”
“再下去,咱們這團隊的人就得走光了。”
郭老師瞪起不大的眼睛看向他,他這腦子,自然明白張遠的意思。
“還有,您不得給咱們郭少爺留口飯。”
“別孩子剛退學,結果單位沒了。”
提到兒子,王慧看了眼郭老師。
這位脾氣倔強的老哥愣了幾秒後,長長的嘆了口氣。
無錯書吧這口氣,是他的心氣,怒氣,戾氣。
嘆走了,便理智了。
張遠見此,心中微笑。
一切盡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