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玹囑咐洛憶後,與洪蕪進洞探視陸公主。此時陸婷昏睡未醒,二人躡足離去。出離洞門,洪蕪問道:“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為何坐視少主燒傷?還讓他們待在洞裡不出來?”
清玹一笑:“過幾天你就會明白,急什麼?”
洪蕪瞧瞧四外無人,近前低聲道:“清玹,你跟我說實話,你如此做法,是想要謀取王位嗎?”
清玹訝然道:“何出此言?”
洪蕪道:“你是山內大族子弟,更兼文武雙全,有此想法也不為怪。別怕,我和濟越不同,他受少主一力提拔,彼此親如兄弟。我這副侍衛長是個無關緊要的陪襯,少主待我是不冷不熱。上次夢遙洞遭襲,我拼死抵敵,險些丟了性命,也算對得起他們。你要奪他王位,我也不攔你。但我受夠了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就此辭去侍衛之職,下山去另謀生路了。”
清玹攔住道:“別呀兄弟。好戲就要開場了,這個節骨眼上怎麼能走?我的計劃,眼下是不能與你說知。我答應你,只要你再陪我堅持幾日,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重重酬謝你,金銀珠寶任你挑選。這不比你再謀營生來得錢快?”
洪蕪笑道:“別逗了,你自已兩袖清風,還許諾別人金銀珠寶?”
清玹道:“那是我不想要,我若想要,也是唾手可得。”
洪蕪低首暗想:“清玹素來不講空言,他縱無錢財,好道葵龍劍在他手裡,上哪討不來些銀錢?自已這些年積蓄不多,又都用在吃喝玩樂上了。倒不如依言再忍幾天,看他如何。”
洪蕪道:“那好,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吃飯啊,忙了半天,不吃飯怎麼行?”
“哎呦喂哥哥,這都過申時了,廚堂飯食早被吃盡了,哪還有什麼吃的?”
清玹笑道:“你隨我來。”他帶洪蕪前往自已居住的小屋,自櫃子裡取出兩個碩大的地瓜,對洪蕪道:“今年地瓜味道極是香甜,絕對是極品美味!”
洪蕪乾笑道:“這麼好的東西,還是哥哥享用吧。”
清玹微笑不語,將兩個地瓜置於炭爐之上,烤得熟透了,濃濃的甜香飄溢滿屋,讓本已飢腸轆轆的兩人更為食慾大振。
清玹見洪蕪直流口水,順便給個臺階:“你閒常吃慣精米細面,不妨換換口味。拿著,小心燙。”洪蕪也著實餓了,烤熟的地瓜在手,也不管是否燙嘴,一頓狼吞虎嚥,很快就吃個精光。清玹還未吃完,耳畔一陣鳥鳴清脆,忽而放下吃食,疾步走出洞門。望見樹上有一隻紅冠紫尾雌鳥,佇立枝頭,斂翅清鳴。洪蕪跟出來,奇道:“好稀罕啊,大冬天的,這樣漂亮的飛鳥可是少見。待我打它下來。”便要去拿短弓。清玹連忙制止:“且慢,你不覺得奇怪嗎,看看再說。”
此時,又一陣鳥鳴聲悅耳,清玹凝眸,飛來的是隻白羽雄鳥。那雌鳥見有異性前來,略顯緊張,左飛右旋,閃避不定。雄鳥卻已被其華麗的外形吸引,一路緊緊追隨,卻苦於雌鳥機靈敏捷,始終不能趕上。輾轉數十遭,累得在枝頭歇息。雌鳥見它不趕,悠悠回返,喳喳輕鳴。雄鳥又羞又歡,便來相依,兩隻鳥兒盤繞飛舞,相互和答。不一會兒,雌鳥便隨著雄鳥飛去。清玹的目光一路跟隨,嘴角浮出笑意。
等候不久,洪蕪叫道:“哥哥你看!”卻見雌鳥單獨飛回,徑落於清玹手上,鳥嘴裡銜著一支羽箭。清玹打量片刻,將箭取下。雌鳥張開尖喙,嘰嘰喳喳啼叫數聲,復展翅飛去。
洪蕪問道:“這哪裡來的箭啊?”清玹未及言語,此時一名小妖前來報道:“二位大人不好了,山下又有敵兵前來!”
洪蕪嗔道:“別胡說,你是上次給敵兵嚇破膽了吧?”
“是真的,黑壓壓如潮水一般,就要逼近東山了!”
清玹忖道:“會不會是華龍將軍率兵返回了?”
小妖道:“看著不像,對方清一色黑色衣甲,顯然不是我軍裝束。”
清玹將箭收於袖中:“事有可疑,我們快過去瞧瞧。”
二人來到東山坡前,只見山下軍馬臨近數里之遙,數目不下萬餘,茫茫望不到盡頭,刀槍如森林,鼓聲如雷震。
“我的媽呀……”洪蕪白眼一翻,昏倒在清玹懷裡。清玹連忙哄他道:“沒事沒事別害怕,這些都是紙老虎。”
洪蕪嘟囔道:“不行,受不了了,我還得請辭下山啊。誰也別攔著我!”
洪蕪扭身掙開,拔步就走,被清玹扳住他雙肩,正色道:“你要現在走,真就是個傻子。我原以為還需幾日才能見個分曉,現在看來今夜便是決戰之刻。只要再堅持一夜,一切都會煙消雲散。行百里者半九十,載譽而歸的英雄,和半途而廢的逃兵,僅在一念之間。你可要想好了。”
洪蕪道:“哪有你說得那麼玄乎,你看看現在內憂外患,難道今夜過去,一切都能復歸平靜?即使會平靜,恐怕煙消雲散的不是敵人,而是我們吧……”
清玹道:“你只信我最後一次,明日此刻你要去要留,我都不攔你。”
洪蕪慨然道:“我不是怕苦,只怕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也罷,今日豁出去了,直說吧,我們怎麼做?”
清玹捏捏下頜,斟酌道:“此處雖出現大量敵兵,但說不準是敵人的聲東擊西之計。你去告訴山上頭領,將所有將士,分佈於東南西北四方,嚴加守禦,如有情況,立即來報。別忘了打上華龍將軍的大旗,讓敵兵疑心將軍回返,不敢輕舉妄動。”
洪蕪問:“我們何不主動出擊,把他們打退了,省得這麼被動。”
清玹笑道:“龍桓兵馬算上侍衛總共不到三千,你覺得咱們這些人,能打得過他們嗎?我看你也很累了,你傳令之後便回去歇息,隨時聽候召喚。”
清玹便領眾兵列陣于山坡上,直待到晚間,敵兵還在原地駐紮,並沒有進攻的跡象。
彼時月入斗宿,雲簇霧擁。敵兵的動向在夜幕下愈發難辨。待至三更時分,眾皆昏昏欲睡。清玹倚著斜坡閉目養神,似乎並不擔憂眼下的境況。忽有一侍衛來到身旁,密對清玹耳語。清玹雙眸微啟,囑咐道:“去通知洪蕪和蒙瀚先生,再去地牢一趟,該他們出手了。”侍衛領命而去。
山前人眾聚集,千萬將士嚴陣以待。而後山樹林內依舊漆黑冷寂,恍然間便是兩重世界。林木搖晃如同鬼魅,樹葉飄落恍若冥紙。無盡的黑暗中,一人身著紫袍,白巾遮面,揹負著白色麻袋,躡手躡腳行至一棵柏樹下。等待片刻,便有一隻鳥兒倏然飛至。他橫臂令鳥兒立住,伸手解下鳥腿上的信箋。卻見上面寫道:“今夜丑時,夢遙洞前……”還未看完,身後忽傳來一聲厲喝:“站住!”鳥兒乍然驚唳,撲稜著翅膀飛去。紫衣人急轉頭,赫然看見數人朝他奔來,領頭者正是洪蕪。
“哎呀!”紫衣人感今日情況不對,出來行事已然有些提心吊膽。此時被人一喝,更吃一嚇,忙不迭轉身逃走。
他腳步輕捷,奔走如風,侍衛們自是難以趕上。那洪蕪歇了半日,此時精神正濃,奮然拽步緊追。
那紫衣人一路狂奔,看看要逃出樹林,正自慶幸,迎面只見一人,身形瘦削,目光炯炯,攔在道路中央。紫衣人瞧著面熟,卻不記得是誰,因恐對方難纏,隨即轉彎躲閃,又見側首竄出一人,如貓捉老鼠般向他撲來,紫衣人急抽身躍開。那人咋咋呼呼地趕了幾步,紫衣人匆匆向右奔逃,卻好被洪蕪趕上。他急欲逃躲,卻難以動腳,原來被洪蕪伸雙手揪住了他背後的麻袋。
紫衣人被洪蕪盡力一扯,不由得倒退幾步,急鬆手將麻袋丟下,卻被洪蕪牢牢扭住了雙臂,無法脫身。他大為惋惜,抱怨道:“我要沒背這袋子,你還追不上我呢。”
“嘿!”洪蕪叫道:“還敢嘴硬。我抽你我……”
洪蕪掄圓右掌,從後扇他腦袋,紫衣人俯身躲避,便回過身,兩個揪扭撕打在一處,旁邊那人看著直冷笑。
“住手!”一支冰冷閃亮,骨節分明的鋼鞭出現在眼前,紫衣人怔愣之際,被洪蕪乘機在側按住一臂,牢牢將其制住。
方才那清瘦之人也趕過來,紫衣人瞧著他,忽失驚道:“我想起來了,你們是遼崇弘風。你們不是被關進地牢了嗎!怎麼又出現在這裡!”
遼崇一笑:“我們要給你騰地方啊。”
紫衣人想到之前窺探到的種種情形,不禁汗毛倒豎,脊骨發涼。
清玹開啟麻袋,不禁咂嘴道:“哎喲,這麼多的弓弩刀箭,你總不會是用來收藏吧?說吧,是何人與你密謀?武器又送往何處?”
紫衣人閉上眼,不發一言。
清玹正色道:“你不是主謀,若說了,必獲從寬;若堅持不說,神仙也幫不了你。”
紫衣人顧盼左右,靈機一動:“蒙瀚,是蒙瀚武師。”
清玹一笑:“真的嗎?蒙瀚先生正在來此的路上,等下你和他對質一下吧。”
紫衣人心頭一慌,他眼珠轉轉,腳下微弓,似有所圖。洪蕪發覺了他的小動作,喝道:“老實點。再敢動抽死你!”紫衣人沉聲道:“那麼不好意思,我還得跑。”
他用力猛推,脫開了洪蕪的雙手,飛身往林中深處躍去。洪蕪氣得哇哇直叫,那遼崇忙道:“弘風快追!”
弘風頓頓,高聲道:“小子,你哪裡逃!”拔步便趕去。
弘風追趕著,心裡暗怨:“這遼崇有病啊,都幫人家好幾次了,還讓我去,這麼殷勤幹什麼?”他口中還喊,腳下還奔,速度已略慢下來,那紫衣人為逃性命極力狂奔,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清玹三人趕過來時,只見弘風躬腰扶著樹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清玹與遼崇問道:“怎麼樣了?”
弘風倒著氣:“跑,跑了。”
洪蕪急道:“哥哥,要不要發動弟兄們,在這林中全面搜查,我就不信找不著他!”
清玹胸有成竹道:“我們既然決定打草驚蛇,就做好被他逃脫的準備。你在此盯守,接應蒙瀚先生,請二位客人隨我回議事堂等候,餘下諸人照洪蕪吩咐留於林中搜查。”
洪蕪便率人在樹林裡展開地毯式搜尋,很快,那紫衣人被五花大綁,連同那隻麻袋,一齊被抬到議事堂。
弘風奇道:“呀呵,這麼快就捉到了!”
洪蕪得意道:“林子就這麼大,這小子還想逃,他跑得了嗎!”
清玹逼上前,對紫衣人喝道:“你重罪在身,逃避追捕罪加一等。先綁在此處,明日嚴加拷問,不招大刑伺候!”
侍衛們隨即動手,三下五除二,將紫衣人牢牢綁在了柱子上。
清玹緩聲道:“快丑時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眾人出門後,清玹將門落鎖,徑自離去。堂中安靜下來,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將紫衣人的側影投射到地上。只聞他的聲聲哀嘆。忽然,房門吱呀開啟,輕輕的腳步聲傳入屋內。紫衣人一驚:“誰?”
話音未落,一道寒光刺向紫衣人的胸膛。慘叫聲刺破寧靜,緊接著是重重的悶響……一霎時,門窗大開,火把通明,由內屋以及屋外擁入兩隊侍衛。但見地上一人仰面朝天,捂住胸口喘息。他見狀駭極,爬起來慌忙欲走。早已被幾個侍衛死死按住,迫其跪趴於地。隨著一陣沉穩的步履,一人踱至面前。他艱難地抬起頭,望見來者身著淡藍衫,淡笑相視,正是清玹。
清玹抬起了對方的下巴,四目相對:“你不是齊仲閣的一名管事嗎?怎麼跑到這裡來?”
那人驚懼無言,低下頭,不敢和清玹對視。
清玹呵笑道:“你是不是看他綁著,心裡不爽啊。好,把他放了,把你綁了。來人,綁了。”
侍衛們將紫衣人身上的繩子解下來,縛在了那人身上。清玹俯身扶起紫衣人,摘下他的面罩,在場眾人不禁啞然,那人竟是蒙瀚。
蒙瀚揉了揉肩膀:“可嚇了我一跳。幸虧有你們給我的護甲。刀刺到了甲上,被我抬腳把他踹倒。你看,這是剛剛他用的刀。”
清玹接過一瞧,刀身窄小,如同細魚,上面還有點點斑紋。清玹興奮道:“多虧先生,這是關鍵證據!”
蒙瀚道:“咱們接下來怎麼辦?山外還有敵兵環伺啊。”
清玹將刀收起:“且不要管他們,弟兄們,隨我去齊仲閣。”
一廂的洪蕪不情願道:“哥哥,這麼晚了,明天再去吧。”
清玹道:“此人落網,他們就已知暴露,晚了就人去樓空了。”
一行人馬不停蹄,沿著小路趕到齊仲閣外,還未落腳,就見路旁樹叢裡兩道人影飄忽。侍衛忙提醒清玹:“大人你看,那是什麼。”清玹道:“莫急,隨我來。”眾妖走近一瞧,卻是遼崇和弘風蹲在樹根下,正向齊仲閣處暗暗張望。二人聞聲回過頭:“你們來了。”
清玹道:“兩位辛苦了,裡面情況如何?”
遼崇道:“他們已經有所防備,閣內已聚集了一眾殺手。”
“勞您屢次相助。太晚了,請二位回去休息吧。”
弘風一歪腦袋:“既然太晚了,也就不睡了,跟你怎麼折騰都行了。”
清玹待了片刻,閣內似有動靜,起身令道:“衝進去!”侍衛們立刻破門而入,裡面的眾官已有準備,持械抵抗。但畢竟多是文官出身,不善廝殺,被侍衛們砍倒了幾個,其餘便大多束手就擒。主管姚定見大勢已去,待要從後門逃走,卻被洪蕪領著侍衛們堵個正著。
洪蕪帶著幾個小妖,簇擁著姚定,押到了正廳。
清玹喝道:“姚定,你已經暴露無遺。快快從實招來!”
姚定雙腿顫抖,面色蒼白,故作冷靜:“清玹大人,你真說笑了。我們暴露了什麼?”
清玹道:“你那些手下人人持短刀,個個帶內甲。你齊仲閣可屬文職。如此安排,是跟人家華龍學的嗎?我看你這裡的武器裝備,比他手下那幫人還要齊全呢。”
姚定強辯道:“那,那又如何?這能說明什麼?華龍不也喜歡文章,他那兒的筆墨紙硯也不比我這裡少。”
清玹哈哈大笑:“這話說得真有意思。我帶你們去見主公,你要能把他也逗笑了,說不定就饒了你!”
眾侍衛便將他們帶出去。姚定連連掙扎,大喊冤枉。
清玹忽叫道:“且慢,帶回來。我問你,你們做的這些事,丞相知道嗎?”
姚定斬釘截鐵道:“知道什麼?丞相什麼也不知。”
洪蕪瞪大眼睛道:“齊仲閣直接歸丞相統轄,你們都要謀反了,丞相能不知道?”
“這……”姚定語塞,死不承認:“胡說,誰謀反了!”
清玹沉吟片刻,擺手道:“既然丞相不知,把他們帶下去。”
“且慢,誰說我不知啊!”
話音甫落,陣風過處,一人飄然來至面前。
清玹拱手一揖:“丞相,有禮了。”
陌林微笑道:“清玹吶,半夜三更的,你怎麼有空來這兒?”
清玹道:“姚定等人犯有罪過,我暫領職權,理應拿他們問罪。”
陌林道:“就算他們有過失,你不跟我說一聲,就帶兵來拿人,是否不太合適啊?”
清玹語氣漸強:“他們罪至謀反,我們必須當機立斷。”
陌林眯著眼睛:“謀反可不是兒戲,你有何證據?”
“當然有證據。帶上來。”言訖,眾侍衛將那五花大綁的刺客帶到近前。清玹道:“今夜,一名紫衣人揹著個麻袋進入林中,到一棵樹下,與一隻鳥兒傳遞訊息。我們率人捉拿,被他走脫,遺下這袋子,裡面是二十餘支連弩,數扎弩箭,還有一捆鋒利的砍刀。隨後我讓蒙瀚先生假扮成紫衣人,對外宣稱已經將其捉拿,並要嚴加審訊。這位刺客便來殺人滅口,他正是齊仲閣的手下,還能說他們與此事無關嗎?”
陌林輕哼一聲:“笑話,僅憑這個刺客,和這一麻袋刀箭,就能證明我齊仲閣要圖謀不軌?那你所謂的造反也忒容易了吧?”
清玹道:“當然不止。還有關鍵的一物,這支箭你認識吧?”
清玹從袖中取出一支箭,姚定的目光頓時凝滯。陌林輕描淡寫問道:“這箭能說明什麼?”
“這話就要從頭說起。”清玹定定,理順了思路,敘述道,“自從少主此次回山以來,就屢屢遇險。靈堂上的刺客,茶湯裡的藥毒,夜戰衝入夢遙洞的兇徒,還有莫名詐屍的老者。這一次次襲擊如此精準,想必敵方在山中存在內應。
那日少主看到洞外的傷亡慘象,與大小群妖放聲痛哭。我在不遠處,發現人群之中忽然閃過一抹寒光,料是匕首短劍之類。我立即讓洪蕪將少主帶離,衝進人群中搜查,卻一無所獲。慕傑將軍說得不錯,對方是鐵了心要置少主於死地。但我們不知他們從何入手,嚴防死守終非長久之計,因此,我和公主商議,讓少主假意被害,從而得以保全。我們料定對方一定會在火葬儀式時下手,因此公主事先叫夏濂變成少主的模樣,並給他穿著靈夕裳,代少主出席儀式。
只要這個假少主在眾目睽睽之下重傷瀕死,那麼真少主便安全了。本來這條計劃我們去見夏濂後已然定好,但當日午後,我們突然收到了一封從獅駝嶺寄來的書信。這封信又成了整件事情的轉折點。”
陌林不動聲色:“這又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清玹道:“我們收到這封信的當天,慕傑便回山去了。他走之後,遼丞相找到了我。”
……
遼崇獨自拿著信來到大堂上,抽出信紙,指指上面的文字對清玹道:“這封信是假的。字跡歪歪扭扭的,貌似是我家大王的字。但大王從來不會跟我們這麼客氣,如果真有事召回,一般就七個字‘快給老子滾回來’。這是有人假冒我家大王的書信,想將我們三個支走。”
清玹疑惑地眨眨眼:“為什麼?”
“也許是我們威脅到了他們的計劃。也可能是因為你最近查得很緊,他們擔心暴露,於是需要一個替罪羊——我們走後,就會有人出來汙衊,將下毒的責任推到我們身上。”
清玹問道:“你既然知道是假的,為什麼還要慕傑回去呢?”
“因為慕傑對他們的威脅最大。只要他走了,對方就會鬆懈許多,放手行動。留下我們兩個,也許還會促成他們的新計劃。”
“新計劃?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們想不出新計劃,我們就幫他們想……我們都在明處,一舉一動難逃敵方眼線。只有將一兩個人藏於暗處,才好行事。”
……
陌林的眼角微微抽動,只聽清玹繼續道:“於是,我就與遼崇弘風商量好,我大肆張揚地請他們飲酒,弘風將所帶環佩拿給在場眾人瞧見。隨後,弘風假意酩酊大醉,在遼崇扶他回去的時候,故意將腰間環佩丟在門前的路上。他們回到房中後,弘風卻變作一隻飛蟲,飛出來守在環佩旁。果然,有名紫衣人悄悄尾隨過來,將這環佩撿去。弘風便緊緊跟定他,一直來到後山樹林……嗯弘風,接下來的事情,請你來細說吧。”
弘風清清嗓子,敘述起來:“當時啊,我悄悄跟隨,那傢伙走到林木深處,突然撮出了一聲口哨,我料定是叫他同夥前來。陪著他等了許久,卻不見人影。這時忽然從上面傳來嘰喳的鳴叫,原來有隻白色的飛鳥立在了樹頂。我還奇怪,冬天哪兒來的怪鳥?更奇怪的是,紫衣人也用類似的聲音嘰嘰喳喳地叫起來,真難聽死了。我忍著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過了一會兒,鳥兒飛走了,紫衣人也七拐八彎,鑽入一處山洞中。我想了想,沒有輕舉妄動。於是回到大堂,將經過告訴了清玹。他說眼前線索不明,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敵人的掌控之中,想讓我們配合他繼續把戲演下去。”
清玹道:“不錯,既然對方拿了環佩,免不得會有所利用。今日上午,火葬之時夏濂變成少主模樣,火中看到芊彤面影,故意入火搜尋,以探清對方的真面目。卻在追影逐形之際,無意間拿到這環佩。唉,你們的計劃著實縝密,即使害不死少主,還留個後手栽贓陷害他人。於是我將計就計,將遼崇和弘風送進了地牢,名為拘捕,實為隱藏。那牢房是特製的,還有地道可供進出。弘風和遼崇便隱入暗處,伺機而動。”
陌林呵笑道:“清玹呵,空口無憑。你又如何咬定此事與齊仲閣有干係?”
清玹把目光轉向遼崇,遼崇接言道:“在牢中,弘風對我詳細說明了此事。我想他們以鳥語作密語,為掩人耳目,那鳥兒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這時清玹藉著審問的名義,獨自來到牢房與我們商議。我忽然就想到了弘風變女誘男之事,於是就提議讓他變成只雌鳥,引那雄鳥出來,藉此順藤摸瓜。”
言訖,姚定的臉上閃過一絲驚駭,頹然將雙手攏於袖中。這一舉動被身旁的弘風發覺,衝他笑道:“當時你見那雄鳥帶著只雌鳥回來,恐有疏失,急忙命令手下向雌鳥射了一箭。我便黏住箭墜落下去。嘿嘿,你真是弄巧成拙,那支箭不但傷不了我,還給自已留下了致命的把柄。”
清玹道:“弘風變作的雌鳥負箭而回,暗中對我言明情況。我是真不敢相信,此事竟然與齊仲閣有關。至此,我捋了捋思路:少主火中所取環佩、盜環佩的紫衣人、與紫衣人交接的白羽雄鳥、弘風跟隨白羽雄鳥帶回的飛箭,這一整串線索已然明朗。但我知道,僅憑這支箭作為證據,還不足以到齊仲閣拿人問罪。於是我們就派人在林中守候,等待那鳥兒和紫衣人的再次出現。只要當場擒捉,便是鐵證如山。可我本以為你們齊仲閣均屬文職,縱然謀反也只是依賴敵兵的力量,找尋時機引狼入室,不想今日山外出現大量敵兵,肆無忌憚地屯駐山下,卻又按兵不動。種種反常是在告訴我,你們已經等不及了,想要自已動手。敵兵的出現,是為了吸引我們的兵力。”
陌林冷嗤道:“你說話顛三倒四,那山外的敵兵,怎麼又與我有關?”
清玹道:“那你能否解釋一下,當夜敵兵來襲,全山各處遭殃,為何只有四子閣毫無損傷?。”
這下姚定來了精神,不顧侍衛所制,盡力向清玹挪動兩步,鼓起勇氣反駁道:“當夜這裡無人值守,他們壓根沒奔四子閣來,又不是隻有齊仲閣倖免,憑什麼懷疑我們?”
清玹呵呵笑道:“好話,那麼倖免者必有嫌疑了。當夜四子閣有無人值守,敵方怎麼會曉得?你看看滿山的廢墟,敵兵就算不殺人,這麼顯赫的地方至少也會放把火吧?四子閣以齊仲閣為首衝之地,如人之首腦。如眾人皆死,唯一人毫髮無傷,你是疑他身軀,還是疑他頭腦?”
遼崇咂嘴微笑,陌林淡漠平靜,其餘眾妖啞然愣住,還在琢磨清玹言語之意。姚定神色怪異地望著清玹,清玹待了片刻,繼續道:“我記得遼丞相與我說過,上次來夜襲夢遙洞的軍隊裡,有虎嘯上將凌之和石連。聞言虎嘯山的永爺慣會布玄襄軍陣,更精通撒豆成兵。如今山下看上去有上萬敵兵,其實都是虛張聲勢,目的是為了分散我們的守備力量。真正的襲擊,則是來自內部的齊仲閣。
今晚,紫衣人和鳥兒在樹林交接時,正被我們的人發現。一番追擊之後,他逃之夭夭。但他已然受到驚嚇,於是我命侍衛們大舉搜查,令他不敢回到齊仲閣。另一方面,找來蒙瀚先生冒充他,對外宣稱我們已經捉到了紫衣人,並要嚴加審訊。我想你們本欲孤注一擲,卻苦於武器未能運到而被迫停止行動。只好先派人前來殺人滅口。刺客自投羅網,我們就以此順藤摸瓜,將你們一網打盡。現在,我手中的這支箭,袋子裡的刀,以及這名刺客。相互佐證,無可置疑,你們還有何話說?”
陌林卻還沉著:“那又如何?憑你們編的這一段故事,真偽都難以分辨,就想來汙衊我齊仲閣?小兄弟,未免也太幼稚了吧?”
清玹眯著眼:“還嫌不夠是嗎?啊?”
他突然伸出雙手,抓住姚定兩隻手腕,猛然一分,從袖口滑出一物,嘡啷落地。洪蕪驚訝近前,撿起竟是把匕首。清玹斜著嘴角笑道:“姚總管還想尋機刺殺我,真是百折不撓呵。你們看,這把刀身窄小,形如游魚,與方才刺客所用之刀一致,也和小冰身上的傷口極為吻合。我想他是在向老者討回木碗時,在竹屋裡發現了什麼,所以才被你們滅口。他竭力奔出竹屋,卻因傷勢過重,倒在了樹林之中。如果你還不信,我叫人拉屍體過來比對一下傷口如何。”
姚定低頭無語。陌林依舊面無表情,難辨喜怒。
現場的氣氛極度壓抑沉悶,眾人斂息屏氣,甚至能聽到彼此內心的跳動。直至清玹語氣緩和:“如此,我就帶他們走了。這裡也得留人監管,丞相,你好自為之。”
眾人待要離去,陌林突然叫道:“且慢。你讓他們都走。留你和蒙瀚在,我們談談吧。”
“好。”清玹遂命洪蕪,“你率人將姚定等人押下去,嚴加看管。”
遼崇適時道:“清玹,既然今夜事情已畢,我們也回去休息了。”清玹躬身一揖,遼崇拉著弘風,兩個自去了。
閣內只剩三人。望著遍地的狼藉,陌林冷笑一聲:“這些廢物,若聽我言,謹慎行事,哪有今日!”清玹沉聲道:“丞相,我們費了這許多力量,設下這些計策,只是想得到解藥。只要你肯交出來,我保你無事。”
陌林也不再掩飾:“解藥不在我手上,對方只給了我毒藥。至於你們所言虎嘯山之事,我更不得知曉。我曾與藤巖山有密約,共害少主,功成後裂土稱王。此次也是藤巖山用密語與我謀約,毒也是他們給我的。”
清玹問:“那為何夜襲之時,出現了虎嘯山將領?”
陌林笑道:“這我就不清楚,可能他們也想分一杯羹吧。”
蒙瀚嘆道:“丞相,事到如今,你還有何隱瞞?我不明白,你是山中丞相,素來勤勉忠誠,到底為何要如此?”
陌林低迷一嘆,直露心聲:“我勤勉,那要看我是為了什麼。主公懶散荒淫,無心政事。我屢次勸誡他,毫無用處。現在還為了個情人悶在洞裡傷心。這樣的主公,值得我效忠嗎?龍桓山還能勉強維持下去,有他什麼關係,那都是我上下調停,精嚴管理。是,我不否認他也有勵精圖治之心,但他的毫末功績和他的慵弱無能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與其眼看著他把龍桓山毀了,還不如讓我來當這個主公!”
凝著陌林冷毅的面龐,蒙瀚的內心五味雜陳。
清玹悠悠道:“你可知道,最好的管理,應順其自然,這樣使處在底層的人反而感覺不到管理者的存在。主公雖沒什麼作為,但他從不作威作福,以權壓人。他將龍桓山帶入到一個寬和自由的世界。他不想在妖族稱雄,只想與大家安和地生活下去。重用你和文郢,就是希望以你的勤謹,文郢的睿智,輔助他的仁善,好在必要時解決問題。但如果無論何等境況,不懂變通,只想以精明嚴苛的手段去管理,問題反會越來越多。一個人如果時刻關注自已的身體,連細微的冷熱痛癢都不放過,你道他會安康嗎?”
陌林冷笑一聲:“不愧是隱逸閒人,難怪主公喜歡你呢。你用聖人的教誨來壓我,但那種設想是建立在天下太平的基礎之上的,現在妖族太平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對於龍桓山你只看到表象,其背後的問題你又瞭解多少?主公自已又瞭解多少?我告訴你,如果他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龍桓山就難保了。”
清玹道:“那就請你拭目以待吧。無論如何,公主與你是無怨無仇的,你就非要她中毒身亡嗎!”
陌林默然半晌,沉聲道:“也罷,容我想想。”
清玹道:“你貴為丞相,顧全顏面,我不會就此拿你。不過為防你走脫,我會留人在此看管。希望丞相不要使我為難。”
“這個你可以放心。不過,”他話鋒一轉,忽道,“清玹呵,你們雖然勝了,但也是藉助外來之力對付了我。我要提醒你,小心些。肉食者始終是肉食者,若有一日反目成仇,他們更是我龍桓山的大患!”
蒙瀚反問道:“你不也藉助外力嗎?以外鬥外,夫復何言?”
清玹道:“不管如何,他人早晚都會離去。最終只剩下我們自家人。”
清玹與蒙瀚步出齊仲閣,外面寒氣逼人,夜色悽迷。二人唏噓嗟嘆。徜徉良久,蒙瀚道:“陌林雖有過失,但念在他是山中元老,盡職盡責,能否……”
清玹道:“先生,我雖得些權力,能封鎖齊仲閣。可他畢竟是丞相,如何定罪還得由主公定奪。先生放心,我會為他求情的。”
回到洞中,清玹吹熄燭火,倚在床上。努力了這麼多天,終於成功了,但他卻毫無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知道最終的結果將會是如何,以心問心,自已能做的都做了,真相也已水落石出。但仍覺得不安,不知問題出現在哪裡。畢竟這是第一次領重任,而且還事關少主的姐姐,他不想辜負少主的信任。
捱到天明,一小妖闖進來:“不好了,丞相他……”
清玹如遭雷擊,未及整衣,匆匆奔到齊仲閣中。
當他開啟閣門的那一刻,迎面陌林瞑目盤膝而坐,面色平靜,彷彿禪定。嘴角還殘留著血漬,昭示著魂靈的離散。
清玹目光呆滯,望向陌林的眼眸裡,彷彿映出了另一縷魂靈的即將流逝。恍惚間跪坐在地,不發一語。此時蒙瀚聞訊趕來,凝著陌林沉靜的面容,含淚笑道:“記得那也是個寒冬,你我和老主公就在這裡烤火取暖。老主公曾問我們,是願做文武教師,還是做文臣武將。我想都沒想,選了武師。你猶豫良久,選了丞相。我想不明白,你我本是天涯之飄萍,尋個棲身之地足矣,你為何要擔此重任。你滿懷信心地對我說,要試試自已的能力。可這一試,就交付了自已的餘生。你累了,好好歇歇吧。”
他見清玹癱坐不起,上前勸解道:“這是他自已的選擇,你已經對他很寬容了,又何必如此?”
清玹瞑目搖頭:“我不是為他難過,是為少主和公主……”
午後的陽光透過結界,將小屋烘如溫室。一隊侍衛整齊行來,清玹與洪蕪齊步上前,念動口訣開啟結界。屋內之人緩步而出。眾侍衛驚喜不已,對方竟然是陸術。陸術哼一聲道:“清玹,你讓我說你什麼好。我才把葵龍劍給你,你就自作主張把我關在這裡。果然人有了權力就會膨脹,葵龍劍是可不是針對主公的喲。”
清玹雙手捧著葵龍劍,屈膝欲跪,陸術指著他道:“別磨嘰,有事說事。”清玹稟道:“屬下辦事不力,甘受責罰。這幾日山中有險,屬下恐敵方施計暗害,不得已出此下策。因讓夏濂扮成您的模樣,蓋以誘敵。如今真相大白,主謀伏法,臣恭迎主公回洞。所賜葵龍劍,就此奉還。但屬下曾自作主張,答應洪蕪及眾侍衛,事成之後,皆有厚賞,請少主恕臣貿然之罪。”
陸術不耐煩道:“動不動就認罪請罪的,跟你開個玩笑至於的嗎。你要賞就賞,葵龍劍在你手裡,你的話就如同我講的。不說了,我有日子沒見我姐姐了,你跟我去看看她。”
清玹驚道:“哎少主,聽說公主積勞成疾,需要安靜休息,你別去....”
“去去去胡說八道,她都快長生不死了,還休息什麼!”
清玹攔他不住,那陸術徑迴夢遙洞,來至閨房前,用手拍門:“姐姐,姐姐開門吶!
房內的洛憶聞聲,急忙堵到門前:“少主,要不你先請回吧。”
“開門,不開門我踹了啊!”
洛憶哀求道:“公主最近身體不好,少主你還是別打擾她了。”
“什麼身體不好,她身體會不好?你再不開門,回頭我要你好看!”洛憶無奈:“少主,我真的不能讓你進來……”
陸術意識到有些不對,當即厲聲道:“大膽,她可是我親姐。最近你們橫攔豎擋著不讓我見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姐姐怎麼了!”
陸術越說越急,真要踹門,清玹急中生智:“少主別急。今年在和藤巖山的戰鬥中,公主深感她法力有限,只怕日後再遇強敵,難以護龍桓山周全。所以近日來決定閉關修煉,以期煉成金仙之體。可一無師長引導,二無靈丹妙藥相助,這將會是一個極為艱難漫長的過程,片刻不得中斷。您現在進去,公主一旦分神,前功盡棄不說,還有可能身受重傷。”
陸術皺眉道:“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清玹道:“這幾日您一直待在小屋中,公主不想讓您擔心,就不讓我們告知。
陸術悶哼了一聲:“真是莫名其妙。練功,練去吧。最好練成大羅金仙,把芊彤救活。哦對了,我要給芊彤畫一張新像,你來幫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