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喬宇在龍桓山巡轉半日,滿滿地採了一筐草藥,夜晚披著星河,揹負竹筐返回下處。但見清玹立在門首,喬宇迎上前道:“清玹兄弟啊,找我有事嗎?”
清玹問道:“藥君,不知對毒物的查驗可有眉目了?”
喬宇推開房門,並說道:“我已檢視清楚,小鍋內的茶湯並無毒,那隻碗的瓷片上卻有毒藥殘餘。此毒種類雖是罕見,卻也有跡可尋。哦,你們認識潭瓊夫人嗎?”
清玹道:“潭瓊夫人?您怎麼問起她來?”
喬宇點亮燈燭,坐下道:“這碗上之毒,與她的針毒頗有類似之處。她的針毒在南地極富聲名,我也曾親去尋訪。用一盒駐顏丹與她手下小婢換了支毒針,詳加探究,因而識得。”
清玹道:“聽公主說過,她保護少主回來的時候遭遇藤巖三傑追殺,其中就有這潭瓊夫人。公主也曾中她針毒,但很快就被她祛出體外了。”
“哦?”喬宇微感驚奇,隨即瞭然:“是了,針毒蔓延速度快,力道卻淺,便是與此毒的最大不同之處。想是有人在此毒的基礎上,加以改進而成。不過幸好你龍桓山物產豐富,各樣草木種類齊全。我按藥性生克之理,已尋了這許多草藥,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破解之法。”
夜空中幾點星閃,林間掠過數只寒鴉。清玹辭別了喬宇,來在山間小路上,乾冷的空氣中隱隱夾雜著一股腥味,他凝思案情,並未著意。踱到客房前,輕叩數聲,慕傑開門請他入內。只見遼崇坐在桌邊,弘風正在裡面鋪床。
清玹輕聲道:“三位沒睡呢?”
弘風道:“正要睡呢,你有事嗎?”
清玹徑至桌旁,對遼崇道:“遼丞相,您的才智遠近聞名,眼下有些疑惑,想來問問您。”
遼崇客氣道:“不敢,但有吩咐,願為效勞。”
清玹近前坐下,將之前所探得的情況與遼崇細細講明,提出疑惑之處:“小冰與福寬這兩條線總是不能捋通。”
遼崇沉吟道:“兩件事都非偶然,卻又存在著矛盾。冥冥之中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思索良久,言道:“小冰所為的可能不大,問題一定出現在福寬這條線上。但老者又同樣可疑……對了,你說藥碗裡有毒,鍋裡有毒嗎?”
清玹道:“這倒是個怪事,聽喬藥君說,鍋裡並沒有毒。”
遼崇凝神道:“老者必有嫌疑,他所以去廚堂,既然不是為了給,就是為了得。小冰不是給他一碗粥嗎,碗!”
清玹忙道:“請您說明些。”
遼崇道:“他是沒進去,但盛粥的碗還留在他手裡。他可以將毒藥塗抹在碗上。據福寬所言,在他走在拐角時,藥的小鍋似遭碰撞,發出聲輕響。但若發出聲響的並非是鍋,而是碗呢?若有人在遠處施法,用另一隻碗將原有的碗撞飛,來個偷樑換柱,也並非不可能之事啊。”
“嗯,不錯!”清玹興奮起來,“那小冰的死又從何解釋呢?”
遼崇搖搖頭:“這個我實在無法料知,也許是發現了什麼秘密,被人滅口。”
清玹道:“多謝丞相指點迷津,我想很快這件事……”
“啊呀……”外面突然響起淒厲的哭喊,尖銳而短促。清玹側耳細聽,聲音似乎從西面傳來,斷斷續續,此起彼伏。
清玹告辭道:“外面出事了,我得去看看。”慕傑嗅到殺伐的味道,立時精神百倍,微笑道:“我也瞧瞧去。”他跟隨清玹,躍步出門而去。
清玹奔出客房後,徇聲而往,轉至山腰,側首衝來一隊妖兵。清玹一驚,亮出鋼鞭,丁字步站穩。那夥妖兵衝近前,只見為首的卻是蒙瀚。清玹問道:“先生,西面發生什麼事啦?”
蒙瀚道:“有人乘夜偷襲,我在西嶺守護,撥一半人給你,你快去東嶺那裡。防備敵人兩面夾擊。”
客房之中,弘風見慕傑跟著躥出去了,咂嘴道:“這位也真是愛湊熱鬧。我可困了,不陪你們玩了。”他鋪好床,便要睡下。
遼崇警惕道:“別忙著睡,你聽這聲音,必有歹徒前來襲擊,離這裡越來越近了。”
弘風道:“沒關係,待我施法將這裡罩住,再加道咒語。他們再鬧騰也闖不進來,連聲音也是傳不進來滴。”
說尤未了,慕傑疾奔入來。遼崇問:“你可看清有多少人嗎?”
“那我沒注意,”慕傑極為興奮:“但我看到那裡面有個熟人——石連!他舉著個大流星錘,正在四處亂砸呢!”
弘風一笑:“哎呦,他鄉遇故知啊,真巧嘿。”
慕傑含笑誘哄道:“跟我出去揍他一頓吧?”
弘風扭過頭:“不去,我膩歪看見他。我想睡覺,夢裡有仙女看,比他好看多了。等我施法結起屏障,咱們睡覺。”
遼崇卻道:“看來龍桓山今夜有大難臨頭。既然我們來報答人家,這正是個還人情的機會。慕傑,我和你去,憑著赤手空拳,也能打倒幾個敵人,也叫天下妖界知我們有信義。弘風,你來不來隨便吧。”
弘風瞪大眼睛道:“這一個個都怎麼了這是,晚上吃嘛了?再說你個文官,跟著湊什麼熱鬧?”
遼崇不再答言,隨著慕傑便走。
弘風在後叫道:“算了算了,你丞相都去了,我不去也不合適了。”
約莫子時,後山處萊彪眾妖凍得瑟瑟發抖,手下過來請示:“大哥,時辰到了,我們動手吧?”萊彪揚手給他個腦拍:“急個什麼?給人家幹活要聰明些,不能太玩命。讓他們先去打,等打得差不多了,咱們再動手。”
萊彪倚著山坡靠住身軀,揉了揉肚子:“等了半天,餓死老子了。”他從懷裡掏出半條熟羊腿,大吃大嚼起來。
前山處傳來喧嚷聲,幾隻鳥兒散亂地飛上夜空。
萊彪一笑:“他們已經動手了。”
凌之率部伏在東山腳下,聞聽殺聲響起,知西山處石連已經出擊。眾兵士氣高亢,躍躍欲試。凌之吩咐道:“弟兄們,慢慢隨我上山。我恐萊彪幾人不濟事,東嶺守衛較弱,我們從這裡偷上山腰。”
他令小妖排成一隊,循著路旁草地悄悄摸行。至一處斜坡前,凌之似有所察覺,令眾妖隱在枯叢中,吩咐身邊小妖前去探路。耳邊忽聽得上方有人發話:“是好漢的不要偷偷摸摸,有能耐上來相鬥!”
凌之探頭一瞧,只見山路中央立著一人,手持一條鋼鞭,正向這裡俯瞰。
既然已被發現,凌之索性斷喝一聲:“拿命來!”飛身直上,提矛便刺。清玹讓過矛鋒,斜舉鞭砸向他面門。枯叢後的精壯妖兵齊擁上前。凌之獨自戰住清玹,喊道:“快上山!”清玹無暇他顧,被妖兵自左右飛掠而過。道路兩旁閃出兩隊小妖,挺刀持棍前來阻擋。但他等人少力弱,敵方又攻勢兇猛。心神不定之下,很快就被殺得大亂,俱多倉惶逃生。有幾個強硬的,死戰不退,也都求仁得仁。
清玹在當路上使出渾身解數,與凌之鬥在間深處,聽後方慘叫哀嚎,情知不妙,迎面凌之的攻勢愈發緊密,長矛如雨點般刺來,清玹只得專心抵禦。不多時,凌之見手下盡已順利上山,自已獨戰此人卻不見取勝,又鬥了片刻,凌之大喝一聲,陡然將長矛前掠,乘清玹閃避,將身一縱,躍上半山腰去。
萊彪等人已然坐不住,只聽兵戈至聲鼎沸嘈雜,半空中騰起了一片紅光。萊彪不敢再耽擱:“時候差不多了,再等黃金就沒了。”把尚未啃完的羊腿一扔,提起鋼刀叫道:“弟兄們,殺了陸術人人有賞,隨我衝啊!”眾手下一齊奮起,由打後山突襲而上。
夢遙洞中,陸公主依舊昏睡不醒,洛憶坐在床邊小凳上,手託著香腮,半睡半醒。
不知從何時開始,外面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喊聲,直懾心魂。洛憶陡然驚醒,她驚惶地環顧四周,不知發生了何事。
房門突然大開,洪蕪急慌慌跑了進來。
“你幹什麼,這是公主閨房,你怎麼能隨便進……”洛憶怕吵到公主,小聲地嗔怪洪蕪,話未說完已然怔住,她清楚地看到,洪蕪已是半身血汙了。
洪蕪倒著氣道:“外面有一個高大魁梧的妖魔,手持鋼刀,帶著許多人要衝進來了!”
“那趕快擋住他啊!”
“我剛剛和他們交戰,身上多處受傷,現在衛隊已將他攔住,我看也支撐不了多久。你快帶上公主,我背上少主,咱們快逃!”
洛憶茫然道:“能逃到哪去呢?”
洪蕪道:“趁著他們被衛隊擋住,咱衝出洞門,到山下避避!”
洛憶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竭力使自已冷靜下來,然而越抑制就覺心跳得就越快。
“洛憶,發生什麼事了?”身後傳來了陸婷的話語。
“公主你醒了,”洛憶焦急道:“不好了公主,外面有敵人,洪蕪他們快擋不住了……”言語間已帶有哭腔。
公主伸出手,撫摸著洛憶額前的細發,安慰道:“妹妹,別害怕。你快去把七節棒拿來,我出去幫他們。”
洛憶連連搖頭:“不成啊,你體內的毒沒有解,不能再去冒險了!”
公主道:“沒關係,你趕快去少主房間,一旦我們抵擋不住,敵人打進洞來,一定要緊閉房門,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洪蕪問:“那我們為什麼不硬衝出去呢?”公主搖頭道:“絕對不能出去,敵人既是奔著夢遙洞來的,洞外肯定危機重重,衝出去就自投羅網。聽話洛憶,弟弟房裡有我父親留下的屏障,一旦閉上大門,外人無法進入……”
陸公主見洛憶嚇得站不起身,殺聲愈發切近,公主心下著急,一陣血氣上頂,再度昏倒。洪蕪見狀無奈,只得出去繼續抵禦。
凌之躍至山上,望見一眾妖兵,拖著兵器匆匆向前飛奔。凌之認清是自已人,飛身近前一瞧,內心涼了半截。原來這些妖兵人數大減,只剩不到百餘。凌之問道:“怎麼就你們這些了?他們呢?”
兵士們紛紛道:“我們剛剛殺散了守軍,上山行不多時,迎面撞見了三個人,不分青紅皂白便來廝殺。這三個傢伙煞是厲害,尤其是一個使雙彎刀的,飛來飛去如同鬼魂。兩百多個弟兄被他們困在山腰,只有我們衝了上來。”
凌之咬牙恨道:“又是他們三個,回頭再算賬!弟兄們,時間緊迫,我們現在來不及回援,全力進攻夢遙洞!”
來至夢遙洞前,只見萊彪已率人在洞外激戰,洪蕪率領侍衛們死命護住洞口,在洞門前組成一道人牆,激戰之下雙方各有死傷,萊彪等一時未能攻破屏障。
凌之暗想,自已還真來對了,龍桓山的這些守衛還有兩下子,萊彪那些亡命徒都殺紅了眼,愣是沒衝進去。
他率領妖兵近前,對萊彪喊道:“寨主,我幫你解決他們,快進洞!”
萊彪大喜,龍桓的侍衛被趕來的妖兵衝亂。萊彪瘋狂地揮舞鋼刀,一路亂砍亂殺,洞外的人牆已然瓦解。
萊彪一腳踹開洞門,有兩個殺手隨之往裡衝。洪蕪急趕上去,手起一劍,將一名殺手刺死。另一名殺手轉身來與他拼鬥,洪蕪待要揮劍斬殺,被對方拼命用刀抵住。此時萊彪已進入洞中。洪蕪大驚之下反而冷靜,他將劍壓住刀身,架在那名殺手頸上,猛力一拍劍柄,利劍劃開對方脖頸後疾速向萊彪飛去,卻被萊彪閃了個空,那名殺手旋即倒地身亡。
洪蕪急去追趕萊彪,此時凌之的翼火矛已然在後逼近,侍衛們大叫洪蕪當心,洪蕪慌地俯身翻滾,逃過一劫。就地上撿起一柄帶豁口的鋼刀,起身與凌之相抗。本待迅速殺退他,自已回洞支援。卻不料此人煞是厲害,那條翼火矛四面遊移,令人頭暈目眩,隨時都可能將他身體刺穿。洪蕪正然戰在苦處,忽然露出喜色。原來他瞧見清玹飛至凌之身後,竹節鞭向他頭頂砸落。凌之目光一凝,即轉過身,只聽一聲爆竹般巨響,迸出一串火光。在場眾妖紛紛驚呼,卻見那條鋼鞭打在了橫起的矛杆上。此時洪蕪趁敵人轉身,持刀猛捅他後腰。凌之對敵經驗豐富,他留右手撐住鋼鞭,同時向旁閃身,左臂夾住了刀身,後起一腳猛蹬在洪蕪小腹上,洪蕪登時坐倒。
清玹一面掄鞭疾攻,一面大叫:“洪蕪,我在這兒對付他們,你快回去護衛少主!”
“好!”洪蕪捂著小腹站起來,邁步趕回洞中,俯身撿起自已的長劍,將洞門緊緊關閉。
萊彪進入洞中,只聽左室處有女人哭泣,料是公主的居所。他心中還有主張:陸婷雖是中毒,難保法力仍在。若自已先殺了陸術,萬一被陸婷截住拼命,慌亂之中只怕傷及自已。應先去殺陸婷,她若厲害,自已便跑;若她不濟便先殺了她,後面的事也都好辦了。
萊彪一腳踹開門,打眼就看見了躺在床上的女子,想來必是陸公主了。這麼一瞧,他心裡倒放鬆下來,想道:人言陸公主身材高大,肋生雙翅,頭盤蛇發。今日一見,不也就是個瘦弱姑娘嗎,細胳膊細腿,有什麼厲害的?先殺了她,再去殺陸術,自已便可揚名立威。
他立時精神一振,提著刀向床大步走去。洛憶見一個黑大個衝來,早已驚恐的內心瞬間崩潰,她哆哆嗦嗦地拔起幻靈劍,閉著眼胡亂向對方扎去。萊彪見是個小丫頭,哪裡在意,喝道:“滾開!”鋼刀斜掄,磕飛了幻靈劍,抬腳重重地踹向洛憶。
“哎喲”,洛憶仰面倒地,鮮血從口中噴出。
萊彪雙目赤紅,踩著洛憶的身體走過去,逼近床邊,看著床上堪堪待斃的陸婷,彷彿看到那五百兩黃金在向他招手。他激動地將刀舉起。此時洪蕪從外趕來,長劍猛刺萊彪後心。萊彪極不耐煩,怒吼一聲回身來鬥。兩個死戰片刻,洪蕪因受傷氣力不支,被萊彪砍斜劍身,刀身望他頭上一拍,洪蕪被掄倒在地,耳邊嗡嗡鳴鳴,鮮血直流。萊彪照頭猛跺一腳,見他不動了,轉身舉起鋼刀,照著公主咽喉劈下。
公主依舊昏迷不醒,絲毫意識不到危險的存在。躺在地上的洛憶見公主大難臨頭,撕心裂肺地喊道:“公主小心啊!”
洛憶用盡了畢生之力,這聲叫喊幾乎響徹洞府。陸婷在喊聲下終於微有所動,她緩緩睜開眼,隱約瞧見一柄鋼刀落下來,當即翻身滾下了床,鋼刀飛速下落,深深地嵌入了床榻之中。
萊彪一刀落空,忙用力拔刀,卻遭床下的陸婷飛腳撩擊,腳尖正中萊彪的手腕。萊彪害疼,將手縮回,他索性不用鋼刀,抬起右腳,向陸婷腹部猛踩。
公主難以施法,只得將身滾到床下。萊彪急於求成,雙手將大床豁地掀翻,伸手抓拿,不料忽然從下面伸出兩隻腳,一內一外反向夾住他右腿,扭轉著使其跪倒。萊彪雙手撐地,欲待反抗,卻被陸婷雙手拽住肩背,迫其俯身趴下,順勢在旁按住,起肘連擊其頭。萊彪被打得眼冒金星,只得用雙臂抱緊頭頸。
陸婷只顧連擊,氣血執行過急,大腦一片空白,竟自歪身癱倒。那萊彪頭上連捱了幾肘,額角津津淌血,他氣急敗壞,一把揪住陸婷,揮起拳頭,照著陸婷臉頰只顧亂打。
此時洛憶爬將起來,連哭帶喊:“別打我公主!”她飛撲上前,在後面抱住萊彪。卻被萊彪伸手扭住衣襟,直接從頭上扔了出去。
這麼一分神,萊彪的鼻子重重地捱了陸婷一掌,痠痛得涕淚俱下。他恐陸婷乘機掙脫,將她按在地上,雙拳左右開弓,掄打公主面門,陸公主只得抬雙腿夾住萊彪腰腹,並用雙手緊緊護住了頭部。
公主暗想,這樣下去,我早晚給他打死。此時氣力不濟,若想成功,只得孤注一擲。她左臂掩住頭面,蓄力用右掌襲擊萊彪的前胸。奈何自已身中劇毒,功力大減,她一掌落到萊彪胸膛,打得他渾身一震,雖是疼痛,卻無甚大礙。倒被萊彪乘機一拳砸在了公主的臉上,鼻血當即流出來。
萊彪呵呵笑道:“陸公主,再見啦!”說著,提起右拳朝著陸婷的頸部猛擊,陸婷猛將頭向旁晃開,“咚”地一聲,鐵拳重重地搗在了地上。陸公主奮起餘力,雙手將萊彪的身體往右帶,使其身軀斜趴下來。隨後將右臂從他頭上伸出,反手環住萊彪的脖頸,左手從他頸下掏過,抓住自已右臂,她的雙臂便將萊彪的頭顱緊緊地固住。隨後陸婷雙腿弓起,腰部向上挺,將萊彪身體撐起,頸部受到拉抻,霎時疼痛難禁。
萊彪本已勝利在望,不慎突遭反制,他連連掙扎,想將頭抽出來,卻被陸婷固得太緊,如同生根一般嚴絲合縫,莫想動得分毫。過了半晌,萊彪漸覺窒息,他真慌了神,右手抓住公主胸肋,瘋狂撕撓。公主的白衣襟頓時出現幾道長長的裂口,她被抓得生疼,想要騰出一隻手來阻擋,又怕被對方就此逃脫,無奈之下,顧不得疼痛,只得用力鎖緊他的頭頸。
萊彪的呼吸愈發急促,他倒著氣,在公主耳邊罵道:“該死的賤貨,你他娘放開我……”
陸婷也不言語,更沒有絲毫鬆懈。忽覺心痛難耐,原來體內的毒再次發作,這次更比之前劇烈,通身虛汗直流。她強自震懾住心神,依舊僵持不動。那萊彪氣若游絲,低喘道:“雨霖公主,你放,放了我吧。”
萊彪的聲音時斷時續,終於漸趨停息。而洪蕪、洛憶都已昏迷,閨房內幾近沉寂。唯有外面還不時傳來斷續的喊殺聲。
又過了許久,萊彪頸骨已斷,窒息而亡。他的右手兀自死死地抓著陸婷身體不放,堅硬的利爪嵌入了公主嫩白的面板內,暗紅的血滴滴流出。
陸婷閉上雙眼,靜靜躺在那裡。不知她是劇毒發作以致昏迷,還是用力過度疲憊入眠。總之,一切痛苦與煩惱都被暫時忘掉,留給她的,只有無憂無慮的長夜。
……
自洪蕪閉了洞門,夢遙洞外一片混戰。不多時,洞中傳來女子驚叫之聲,清玹恐怕出事,心神已亂,被凌之將長矛逼住裡懷,雙手持鞭勉強苦撐。凌之嘴角微微上揚,他料萊彪此刻已然得手,又見一隊龍桓妖兵由西側趕來,凌之不願戀戰,將矛尖盪開清玹,率領部眾退去。
萊彪帶來的殺手們不及撤退,被趕來的兵士和侍衛們圍困剿殺,無一生還。
清玹見蒙瀚趕來,忙道:“先生,西面戰事如何了?”蒙瀚道:“敵將兇頑,與我鏖戰。不期突然敗走,餘下見狀也已盡退。”清玹道:“那好,你在此盯著,我去回援少主!”回身踹開洞門,奔入洞中……
山腰之處,凌之麾下的兩百餘兵將被慕傑三人困住,竟難以脫身。慕傑興致正濃,揮開雙鐮刀,起在空中身影變幻,刀光自四面八方湧來,籠住了半數妖兵。這些妖兵雖訓練有素,面對如此詭異的招法卻也手足無措,半盞茶工夫,就有數十人喪命在鐮刀之下。上百妖兵在其威脅下,慌忙後撤,不覺退到山坳裡。慕傑往來劈砍,在一陣陣慘叫和哀嚎聲中,敵兵如稻草人般陸續倒地。遼崇和弘風留在原處,對抗餘下的敵兵,遼崇奪過一柄刀來,左砍右砸,奮力廝殺,弘風手握長槍,在他身邊轉悠,偶爾出手協助。遼崇正殺得帶勁,一道寒光破空而來,徑刺遼崇後心。弘風看清是一杆長矛,即跳上前,揚起長槍磕飛了矛杆。凌之旋即趕到,將長矛接在手中。
弘風面露壞笑:“哎,這不是那個大靈芝嗎?”
凌之呵斥道:“弘風小兒,你不在自已山裡貓著,怎麼來此多管閒事?”
弘風一本正經道:“我們跟陸術是親家,來走親戚的。嗯?難道,你跟他也是親家?他娶了你二姨是嗎?”
“呸,他娶你奶奶了!”凌之提起翼火矛上前,弘風笑眯眯甩槍相迎,兩個對了數十招,弘風愈發興奮,凌之則心懷顧慮:“他和遼崇在此,恐怕慕傑不遠,萬一被他偷襲可不好。”跳出圈子,喝道:“今天爺爺有事在身,回頭再找你算賬。弟兄們,撤!”
妖兵聞聽號令,迅速齊整撤離。弘風叫道:“你在這兒都鬧出這麼大事了,還有什麼急事?別怕,慕傑不在,多玩會再走唄。”
凌之冷哼一聲,踴身一躍,騰空遠去。
“沒勁。”弘風撇撇嘴,收了長槍,拉著遼崇回返。慕傑飛落到身邊,右手握住兩柄鐮刀撐地,騰出左手去揉肩膀:“這一百來個傢伙還真難對付,我費了半天勁才把他們全砍倒。哎,你們對付的那些妖兵呢?”
弘風道:“剛剛凌之來了,和我過了幾招,然後就帶著他們都下山了。”
慕傑興奮道:“你怎麼不攔著他們?”
“他們愛走走吧,攔著他們喝酒啊?”
慕傑重振精神,提起雙刀,側頭望空:“故人前來,豈能不見一面就走?”縱身騰上夜空,消失無蹤。
弘風哭笑不得:“這人啊,真是癮上來了,攔不住哇。”
遼崇寬慰道:“好啦,仗打完了,我們回去休息吧。”
“睡覺睡覺,趕緊回去睡覺…”二人尋路回到下處,此時殺聲逐漸停息,山間安靜下來,正好稱意。兩個扔下刀槍,卷被和衣而臥。
時至五更,天空暗黃,落霧成霜。徹骨的寒涼,將一切血腥與哀慘封存在冷寂之中。
……
陸公主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她發現自已依舊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溫暖柔軟的絨被,房中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清香。茫然環顧四周,閨房內的一切悉如平常,好似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洛憶仍舊靜靜地趴在她身邊,微微的睡聲透著慵懶與愜意。
不久,洛憶醒來,抬臉看到陸婷,驚喜道:“公主你醒啦。”陸婷這才見到洛憶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這是怎麼了?唔,我好像想起,昨夜有人要殺我們,最後怎麼樣了?”洛憶道:“公主不必擔心,刺客已被你除掉。洪蕪說要把他屍體碎剮了,以祭拜被他殺死的弟兄們。”
陸婷沉吟片刻,言道:“人已死了,沒必要如此。你去告訴洪蕪,派人將屍體抬下山,任其收屍吧。”
洛憶點頭,走出洞門,來到廚堂前。只見萊彪的屍體赤裸著被綁在木杆上,洪蕪正在那裡與著幾名廚丁言語,他一邊說,一邊拿著小刀對著屍體比劃。洛憶不願看那裸露的軀體,低了頭,徑走近前,對洪蕪道:“公主讓你將此人送下山,讓他們收屍。”
洪蕪正講得起勁,聞言立即鼓起眼睛:“送下山?他一口砍刀,殺了我們多少兄弟,我埋都埋不過來,我這脖子差點就被他踩斷了。你看看你,鼻青臉腫的,不也是拜他所賜嗎?妹妹你別急,看這傢伙膘肥體壯的,我片些肉下來,熬湯給你壓驚。”
“我不需要,你把屍體丟下山吧。”
“不行,絕不能便宜了他!”
洛憶一嘆:“公主已經如此了,何必還要逆她之意?”
洪蕪無奈,叫人拿個麻袋來,裹了屍體。又照著屍身上踹了幾腳,吩咐道:“把這麻袋順著山間斜坡滾下去,誰愛要誰要吧。”
永爺一夜未能安眠,天明早早起來,在大營中往來踱步,焦急地等待訊息。
這時孤桑端一盞茶來:“王爺請用茶。”
永爺問道:“他們有訊息了嗎?”接過茶盞,見水面上浮著一層茶葉,伸手浸入盞中,將茶葉抓出丟掉。咕嚕一聲,一飲而盡。
孤桑道:“還沒有訊息,應該快了吧。”
一語未了,就見凌之急匆匆地闖入:“王爺,不好了,刺殺未成,萊彪讓人給殺了!”永爺大驚,茶盞摔得粉碎:“你看清了嗎?!”凌之稟道:“昨夜屬下和萊彪眾人衝入龍桓山,一切都很順利。他一路砍殺,闖進夢遙洞中。我滿以為他能夠得手,因見周圍敵兵勢大,恐麾下兵士折損過多,便先撤退。我在山下等候一夜,不見訊息。就在剛剛,山間突然扔出了一個麻袋,開啟一看,裡面是萊彪的屍首,屬下只得回來報知。”
“怎麼會這樣!萊彪這個廢物,我那百兩黃金沒買了陸術陸婷的命,倒買了他的命,怎麼能這樣啊!”永爺不甘心,來回匆匆踱步,忽然神色一亮:“等一等。你只說看見了萊彪的屍首,那陸術陸婷是死是活你還不知。如果萊彪死前已經殺了他們,或者殺了其中一人,後被龍桓山的侍衛所殺,有沒有這種可能?”
“這個……”凌之不敢妄加猜測。
“王爺,依屬下所見,”孤桑在旁道,“若情況如此,只怕陸術陸婷都沒有遇害。”
“為什麼?!”
孤桑道:“很明顯,如果二人真被萊彪所殺,就算龍桓山的人再溫和,也不可能留萊彪個全屍,更不可能還拿個袋子裹了屍身送將出來。”
永爺氣得瑟瑟發抖,喝問二人道:“你們說,萊彪已經衝進夢遙洞,怎麼還是失手了!”
凌之道:“想來還是陸婷所為。”
永爺厲聲道:“怎麼會?她不是中毒奄奄一息了嗎?”
凌之道:“據屬下看來,以萊彪之勇猛,除客居的慕傑弘風外,龍桓山上有能力擊敗他的只有三人:陸婷,蒙瀚,還有一個使鋼鞭的青年。蒙瀚於西嶺與石連相鬥,青年在洞外被我纏住。洞中只有陸婷,不知她是使了什麼法術,害死了萊彪。看來生死有命,不得強求。請王爺稍安勿躁,靜等幾日,彼時陸婷油盡燈枯,氣絕身亡,龍桓山便唾手可得。”
永爺搖頭坐下,一聲長嘆:“只是這般,功勞還是李翊的。”
孤桑道:“王爺位高權重,何必與他小小李翊較真?他縱然立下不世奇功,也只是一個文官,實權始終在您的手中啊。”
永爺道:“你們也知道,我是大王母家表弟,他是大王師弟。當初在大王爭奪王位的過程中,他的那些本族親眷遭到清洗,死的死,逃的逃。所以我這個外姓人才有機會掌握兵權。大王之所以執意要留李翊在身邊,不僅是因為同門學藝之情,更是想借助他的才能,平衡我這個外戚的勢力。有這兩層關係,再加上他們的師父在後撐腰,我一時也動不了李翊。只能想辦法令他挫敗,消磨大王對他的信任,讓大王漸漸疏遠他,卻始終事與願違啊。”
孤桑勸解道:“大王怎麼想,咱們難以掌控。但李翊呢,他勢單力孤,在王爺的屢屢打擊之下,我看他已經有些撐不住了。以後您再加把勁,隔三差五給他使點明槍暗箭,卻終不圖窮匕見。讓他感覺頭上始終懸著一柄利刃,坐臥不安卻又無可奈何。他會終日提心吊膽。時間久了,定然心灰意懶,自願回島修行。”
永爺輕籲一聲:“但願如此啊。”
卻說遼崇醒來,弘風酣睡未醒,慕傑更不見回來。他翻身下了床,獨自走出房門。只見幾隊龍桓小妖,三三兩兩地抬著屍體,往來穿行。
遼崇負手徐行,忽見一人迎面行來。那人長衫外褲破爛,臂膀青筋暴露,面上佈滿血泥,模糊已辨不清面容,但以其鋼髯長鬚,還能判斷出是蒙瀚。
遼崇迎上前道:“武師何往?”
蒙瀚嘶啞著嗓子道:“是遼丞相啊,清玹和我分兩處打掃戰場,他那裡已經完成,特來助我,讓我回去歇息。”
遼崇道:“先生辛苦了。對了,昨夜一片混亂,可知喬藥君怎麼樣了?”
蒙瀚道:“剛剛我們打掃西嶺時,我與幾個小妖去喬藥君屋中查探,見其內桌倒藥灑,地上倒著幾個小妖。藥君不見蹤影,別是遭遇了不測。”
遼崇嘆道:“喬藥君身懷絕技,濟世為人,希望吉人天相吧。”
遼崇辭別了蒙瀚,沿路來至西嶺。抬眼望去,果然慘狀非常。遍地殘骸,滿目瘡痍,森森白骨腥天風,滔滔碧血浮戰刃。死者中敵兵較少,多是龍桓山生靈。
正在打掃戰場的清玹見到了遼崇,近前問道:“遼丞相,慕傑和弘風二位將軍呢?”
遼崇道:“昨夜我們與敵兵戰了多時,慕傑去追敵將了,弘風還在睡覺。”
清玹深施一禮:“多虧您三位幫我們截住了大隊妖兵,否則我們就真要遭受滅頂之災了。恩重如山,我等感激不盡。”
遼崇微笑道:“言重了,你快去忙吧。”
遼崇自去附近巡轉,一路只見斷肢殘軀,溪流皆赤。他是見慣了血腥廝殺的,於此並不感到驚懼。只是心生感慨,龍桓山是妖界出名的福澤之地,不想也遭此大難。邊走邊瞧,慘象帶動了他的思緒,昨夜廝殺的場面清晰地出現在眼前。無數人相繼倒下,發出絕望的哀號。他獨自行於其間,深感無助惶恐,終然走不出此境地。忽然間,一道青光從天而降,慕傑與喬宇一齊出現在面前。
遼崇恍惚道:“莫不是在夢中?”
清玹趕來道:“藥君,您可無恙?”
遼崇定了定神,方知眼前是現實之景:“真是喬哥啊,你怎麼和慕傑在一起?”
喬宇道:“別提了,昨夜我正在房中篩藥,睡得晚了些。只聽得外面吵吵嚷嚷,突然闖進幾個小妖。我還以為是你們的人,沒想到他們二話不說就來砍殺。我雖躲過,卻把我採的藥全毀了。可把我氣壞了,於是我給他們撒了點兒藥粉,晃晃悠悠都倒下了。出門一瞧,外面正打得熱鬧。我對這裡不熟,黑夜間分不清哪些是你們的人,那些是敵人。只是當中有個兇魔,掄著流星錘正與你家那蒙瀚武師相鬥。我瞧他甚是驍勇,將一味毒藥撒在竹籤上,瞅機會射入他體內。這傢伙還真結實,居然不曾倒下。又鬥了數合,他支撐不住,流星錘也脫了手。蒙瀚要將其拿下,被他飛奔逃走。我還有話對他說,於是緊追不捨。此人連跑帶飛,硬是奔了半夜。黎明時分,他躍過一道溪流,終於累倒在地。我隔著溪對他喊道,你已經中我劇毒,要想活命就拿解藥來換。他掙扎著跑走了,也不知聽沒聽見。
清玹欣喜道:“原來是您在暗中相助,怪道蒙瀚先生說那妖魔兇悍無比,勇猛非常;卻突然氣力不支,棄錘逃跑。那您為何現在才回來呢?”
喬宇笑道:“說來慚愧,我想要趕回,卻迷失了方向,乾著急找不著路,只在群山間亂轉。不久天光大亮,後方風聲緊急,我趴在山坳裡觀瞧,只見飛沙走石,風浪遮天,是一群妖兵弄狂風飛走。另有一人在後跟隨,仔細一看卻是慕傑。正好叫他帶了我回來。”
慕傑笑道:“還說呢,我正要趕去與凌之見個高低,藥君死活不讓,拉住我就不撒手啊。這不,把我衣服都扯壞了。”
眾人哈哈大笑,清玹拜謝了喬宇,另置一房舍與他安歇。喬宇不放心陸婷,復去夢遙洞探視。見陸婷病勢愈重,喬宇便用昭夢珠另配草藥煎湯與她服下,並將昨夜的經過與她說知,安撫道:“想來這幫歹徒與下毒之人是一路,那妖將中了我的藥毒,很快就會拿解藥來換。”
陸婷側身低頭:“多謝藥君一番苦心,但他殺了我們龍桓山許多生靈,就算他真的拿著解藥前來,也請藥君不要和他交換。”
喬宇嘆道:“這是何苦。你若解了此毒,返本復原,那時以你通玄法力,要報仇還不容易?何必固執於此一時呢。你好好休息,我繼續去給你們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