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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猜疑與試探(下)

本以為從此以後公主和王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不想,生活這才展露出它張牙舞爪的醜陋面孔。

呂一帆明顯的心不在焉讓孟琦琦感到不安,她開始瘋狂地審視自己。

果然,臉上開始長斑了,雖然隱隱約約的幾塊兒,可她仍覺得很礙眼;她的胸部和臀部爆出來淡淡的妊娠紋,就像扯壞的絲綢,即使用再貴的護膚乳,也不可能復原。

這才懷孕第四個月,她就長了十斤,人顯得粗苯了許多,看著日漸厚實的肩膀,她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媽媽味。

“你可別像你姑姑一樣,全胖了自己!”顧子衿在電話裡玩笑道,她大言不慚自己當初生孟琦琦的時候總共才重了十八斤。

“像姑姑”這句話讓孟琦琦心裡打起了寒顫,她印象裡的姑姑一直都是臃腫的,據說她生完孩子就再也沒有瘦下去過。兩人眉眼間的相似,彷彿預兆著某種血脈上的延承。

如果自己真胖成那樣,呂一帆還會喜歡她嗎?恐怕連她自己都會嫌棄自己吧。畢竟呂一帆是那樣好看的一個男人,他能保持專一真的是一切全憑自覺。

不自信一旦冒頭,就像漬入雪白牆面上的一顆油點兒,怎麼擦都擦不掉了。伴隨著呂一帆的喜怒,一道無形的枷鎖緊緊地綁在了孟琦琦的身上,她沒有辦法再像從前那樣坦然面對呂一帆的外出和社交。

呂一帆把孟琦琦的敏感多疑歸因於懷孕,孩子還沒出世呢,她自己先變成了孩子,時刻處在分離焦慮當中,需要他不斷地安撫。他只想趕緊了結手頭的麻煩事兒,拿到他該拿的錢。

依舊是在周生的宅邸,資本遊戲的幕後玩家陸陸續續地粉墨登場,果不其然孫長斌和汪老闆赫然在列,還有那位有過一面之緣的劉教授。

更讓呂一帆驚訝的是,繆娜和劉教授似乎是老相識,只見她笑容滿面又無比恭敬地對劉教授說:“家父經常提起您,說您是大陸引國際風投入場的第一人。”

劉教授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恰逢其時而已。這麼說來和你父親也認識二十多年了,那時候我們正當年啊,現在不行了,時不待兮啊,要被你們這群后浪拍在沙灘上了。”

說著他回頭正巧看到呂一帆,便熱情招呼道:“後浪!來來來。聽說你要升任董事啦!這麼年輕,不得了啊!”

呂一帆謙虛道:“您謬讚了,我資歷尚淺,恐怕難堪重任。”

孫長斌從旁過來,抽著根手指粗的雪茄,噴出一口清霧,說:“哎,能不能堪當重任,要投資人說了才算,是不是啊?哈哈哈!”

周生一旁附和說:“金融圈裡搞量化分析的那麼多,但是能掙到大錢的沒幾個,要我說啊,那些人啊都太學術派了,下手不夠膽!我最欣賞一帆的就是敢賭。”

說著,周生側身將身旁兩個中年人介紹給呂一帆,“我、陳大少和李大少正在做一個助學專案,資助香港高校裡的資優生,準備做成一個封閉式管理的私募,下週找時間具體聊聊啊?”

呂一帆客氣地應承著,接過周生朋友的名片,原來他們也是某大家族信託的管理人,所謂的圈子真的是越縮越小了。

正寒暄著,周鄭越穎穿著一套水色禮服,戴著蕾絲過肘手套,用小銀勺敲了敲高腳玻璃杯,宣佈道:“今天的主題是老坑玉,我最近在緬甸收購了一個翡翠礦坑,收了不少好料子!汪老闆,您最懂行了,來,給掌掌眼?”

汪老闆煞有介事地戴上一個很專業的單片眼鏡兒,從皮包裡掏出一根鋼筆粗的小電筒,然後把皮包交給同來的嚴瑾。嚴謹早已褪去一身青澀,手腕上梵克雅寶的小仙子腕錶,在橘色燈光下顯得更加流光溢彩。

呂一帆和嚴瑾只對視了一下,便再無交流。和個人艱苦卓絕的奮鬥比起來,捷徑走起來簡直太舒服了,委身老朽又如何?做富人的掌中物又怎樣?聽說汪老闆對嚴瑾出手極大方,逢人便誇,自己得了當代柳如是。

幸虧沒有帶孟琦琦來,頂級權貴圈兒裡的人生百態對她未嘗不是道德觀上的全面衝擊,只有衣食不慎堪憂的中產階級才會特別在意所謂的品德和體面,呂一帆倒希望孟琦琦可以活得簡單一點兒,純粹一點兒。

頗愛附庸風雅的汪老闆拿著小噴壺,在那塊其貌不揚的石頭上噴了好幾遍水,轉著圈兒地拿小手電筒照著,光束透射處的確泛出瑩瑩綠光。“嗯,顏色不錯,就是不知道水頭好不好。”

鄭越穎說:“這麼大塊料子,就算夠不上玻璃種,也絕對是冰種以上,不會虧的。你看我手上這個鐲子,料子還不如這塊兒呢,昨天拍賣行來估了價,至少五百萬,你這塊兒,至少可以出一副鐲子。”

汪老闆摘下小眼鏡,寵溺地看向嚴瑾,問:“喜歡嗎?”

嚴瑾粲然一笑,明豔無比,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裡竟找不出一點虛假和瑕疵。

繆娜對原石不感興趣,她催促著鄭越穎拿出成品來挑。呂一帆不懂這些,只覺得這翠綠翠綠的石頭,一塊塊兒都貴得離譜,他更難以理解的,是女人對石頭的狂熱。

“不給太太選一塊兒嗎?”這是繆娜今晚和呂一帆說的第一句話。

“我真不太懂,我愛人也沒有很喜歡這些。”呂一帆說的雲淡風輕,可他對妻子的稱呼,卻讓繆娜心口一酸,她沒聽過這種很老派的叫法,只在心裡默默翻譯成了“mylove”。

“一帆,你還是不懂女人,送珠寶永遠都不會錯的。”她從鄭越穎的黑色絲絨長匣子裡,挑出一顆橢圓形的,油亮油亮的翡翠來,放在粉白的脖頸兒上比劃著,轉向呂一帆:“好看嗎?我猜她一定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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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一帆忽然笑了,“你對她好像很感興趣,不如下次帶她來,你們認識認識?”

“那你要怎麼介紹我?你的partner,還是你的ex?”繆娜的眼神很惹火。

“Whatever”呂一帆似笑非笑的,看不出明確的接受或拒絕。

繆娜能感受到他刻意的冷淡,不過她不介意,呂一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半山,那麼,一切就只是時間問題。

呂一帆一直在等孫長斌主動找上來,他不停看著手錶,如果今天不說,那孫長斌八成就不會再找他了。

可惜,該來的還是來了,當呂一帆起身告辭的時候,孫長斌熱情地送他出來,一直走到周生的花園盡頭的廊亭下,才忽然換了口風,表現出一臉焦慮,“小呂啊,正好有件事兒想麻煩你。”

呂一帆沒有應聲,只等他的下文。

孫長斌直截了當地說:“有幾筆錢,需要週轉一下,時間比較趕,佣金和利息都好說。”

“孫董,我現在還在休假,有什麼需求您可以直接去公司找Bill談。”

看著呂一帆極力推諉的樣子,孫長斌笑了笑,

“小呂啊,雖然這裡是Hongkong,雖然口口聲聲喊著法治,但這世上無論走到哪裡,也逃不過人情社會,不然何必存在什麼圈子呢?”

孫長斌停頓了一下,仔細觀察著眼前的年輕人,野心和貪婪就像硬幣的正反面兒,只不過年輕人可憐的自尊只允許他選擇自己想看的那一面罷了。

他說:“我們這些老傢伙也都是從年輕氣盛走過來的,太明白機會對於一個人的重要性了。憑風好接力,送我上青雲,你再好的本事也需要有施展的平臺。小呂啊,周生今天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推你做基金會的董事會主席,把我們的錢和家族信託交給你管理,這樣的機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

孫長斌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呂一帆依舊不動聲色,只隨口問:“這筆錢……有多急?”

“一個月之內吧,越快越好。”

“可以特事特辦,但是資金來源必須合規。”

“這個你放心好了。”

孫長斌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不管怎麼說,我也算是個企業家,這都是我的合法收入。”

呂一帆差一點就把“呵呵”兩個字掛臉上了,龍煤集團年報上顯示孫長斌年薪百萬,這還不算股權和分紅。放在龍城那樣的三線城市,已經算金字塔的塔尖兒了。不過跟這次套利相比,那些都只是毛毛雨。合法所得?那幹嘛著急著慌地往外倒騰?呂一帆忍不住問:“那龍源呢?就這麼放棄了?”

“不是我放棄了龍源,是龍城放棄了我。我就是頭燈盡油枯的老驢……”

孫長斌憤憤不平地罵了句娘,人倒顯出幾分蒼老和落寞,“我履職龍煤的時候就你這個年紀,手底下一萬五千多名員工,那就是一萬五千多個家庭啊。九十年代有多少企業員工下gang的?龍城人又傳統守舊,不願意遠離故土。為了這一萬五千人的飯碗,我真是旰食宵衣、殫精竭慮啊,一整年一整年地住在礦上,沒日沒夜地抓安全抓生產。力排眾議改變落後的管理體系,引進最尖端的技術和人才,整整十七年啊,這才有了現在的龍煤。可又有誰真的重視過我的付出?小呂啊,你沒在那個環境裡待過,不知道什麼叫心寒。企業難做,做不好我要負全責,做好了又要被多少眼紅的人盯著?人人都覺得龍煤是塊兒肥肉,都想從中漁利,可誰想過這麼大體量的企業運轉起來有多難?現在倒好,我反成絆腳石了。我可以拍著良心說,我從未背棄過龍煤,我只是拿到我應得的而已。”

沒有哪個企業家的成功是輕鬆的,呂一帆相信孫長斌沒有誇大事實,但他自己也絕不像他所說的那樣清白和無辜。資本的積累從來都是血淋淋的,正如劉教授所說,那一代人的成功,絕大多數都是恰逢其時。可惜沒有人會把自己的髒手亮出來,只會把成功鼓吹成不懈的個人奮鬥。

擺在呂一帆面前的抉擇也一樣,到了這個層面,就不要再相信什麼機會都是均等的了,不過是更深一級的利益捆綁,他們給他帶來頂級的財富和名譽,他給他們提供合法安全的資金便利,一切也不過恰逢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