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罰人誅心。
有一次他笑回,一半疼一半不疼,宋先生居然讓他扎馬步聽課,真是誅心又誅腿。
小傢伙蔫蔫的:“知道了,大姐姐。”
柳拂月見他湖藍色的直裰袖子上還沾著墨呢,就知道才從喬家回來。喬家是燕京府尹(正三品)家,他家請了先生專門教授家中子弟讀書。
喬府尹又是柳正西的同科探花郞,寒門出身。當年科考時,無銀錢賃居,是柳正西把他領了回去,自此兩家一直有來往。
柳拂月告官順暢,與之不無關係。
星哥兒啟蒙時,就拜了他家的先生。直到今年除了孝,才正式去喬家讀書。
“先生今日佈置的課業是否有做?沒有的話,還不回去做?”
“佈置了,我這就去書房。”小孩兒立刻打起精神,又轉身向孫氏行禮:“母親,兒子退下了。”
“去吧。”
對於庶子,孫氏毫無壓制的想法,甚至真心希望他能飛黃騰達。
獨木難支,三房與其他房在幾年前就撕破臉了,老家的族人也是向著慶陽伯府的,往後去還得這姊妹幾人相互扶持。
思及此,看向身邊的趙姨娘:“你去看著他念書,別讓他貪玩,若是需要茶水點心,你適時給他備上。”
孩子是聰明孩子,就是愛玩鬧 。
“是,妾身這就下去。”
趙姨娘躬著身退了出去。
這是個聰明人,且生的杏眼桃腮。當年柳正西突然病逝任上,上下都是她打點的。回到京城,對孫氏也畢恭畢敬。孫氏身體不好,為人又溫吞,她日常也會幫著打點一下內宅事宜。
趙姨娘一退下,柳拂月和馮嬤嬤一起扶著孫氏去了臥房,其餘人留在了外頭。
臥房內,一直強忍著淚的孫氏再也忍不住了。
“一個個都是那黑心腸。你父親要是還活著,我兒怎會受此大辱?大房既起了這個心思,就一定會做成,這可如何是好啊?還有那武安侯府,我們又如何得罪得起?”
哭著哭著,又恨那楊家無情無義。
當日是他們見伯府如日中天,老慶陽伯受聖上器重,柳正西又有官職在身,死乞白賴的非要定下這門親事,今見柳家家道中落,就要毀親。
要是未毀親,也不會有這一檔子事了。
柳拂月倒是不在意:“母親當心身子,這等小事何必擔憂?”
楊家那個前未婚夫婿,她早就知道彼此不合,就算成了親,來日也會兩看生厭。
這幾年她和妹妹管理酒坊,楊家不止一次藉著打酒的功夫,說他們家公子不喜女子拋頭露面之類的話。
當年打官司時,楊家更是對她們避之不及。
她早就想退親,而今正合她意。
看了一眼馮嬤嬤:“你是母親身邊的老人,有些事你聽聽也無妨。”又和孫氏說:
“母親只顧著傷心哭泣,何不細想想大房嫁女在即,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為曹世子納房妾室?到底是想彰顯她的大度,還是有別的原因?”
是啊,這事處處露著不尋常。
馮嬤嬤心思轉了轉,忽而想起一件事:
“大小姐,請允老奴插一嘴。當日在伯府住著,老奴與伯府後院管事的萬嬤嬤能說上幾句話,她乾女兒就在柔小姐的屋子裡當差。有一回她吃醉酒說漏嘴,說姚夫人每日給柔小姐送上的那碗燕窩粥,其實是什麼補藥。想來是柔小姐身子有礙,於子嗣上艱難。”
孫氏瞬間懂了,倒吸一口涼氣,柔姐兒這是想借腹生子。
要真像馮嬤嬤說的那般,月兒進了武安侯府,又真的生下一兒半女,那還能有命在麼?
馮嬤嬤又說:“柔小姐還有一個習慣,每日必要在屋內外燻上迷迭香,丫頭一日不燻那是要跪瓦片受罰的,現下想想應是為了掩蓋不小心露出來的藥味。”
孫氏頓時恨極。
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想要孩子傍身,多為曹世子納上幾房妾室,屆時生了孩子抱過來也是一樣的,何至於作賤自已的堂妹。
轉而又想,那柔姐兒應是在為了當年分家一事肆意報復,可事情追根究底還不是他們大房欺人太甚!
柳拂月抓著母親的手:
“馮嬤嬤說的八九不離十。母親,柳絲柔她從小到大從未來過葵水。您猜,武安侯府是否知道這個訊息?我猜大房應是瞞著武安侯府的。倘若武安侯府真不知情,接下來若是知道,又怎會輕易罷休?大房應付他們都應付不過來,又哪有心思管我的事?”
母親性子軟,父親不在家,生活在高門大院,她作為長女怎能不事事留心?
柳絲柔屋子裡那點事她早就知道,只是別家的事管不得,且作為同族姐妹,這等事是要爛在肚子裡的。
可柳絲柔算計到她頭上,那就另當別論了。
將來嘛——
當今聖上無子,不出意外,早則年底遲則明年夏季定要再次選妃。
逼不得已,她就去參選另謀出路。
至於她狀告伯府的惡名,能否在參選時過關,倒不足為慮,一來選妃不是選後。二來她能告官,還不是他天家定下的規矩,要是因為這個把她刷下去,那與推翻自已的律法有何區別。
一旦進了宮,柳家宗族勢必要主動站在她身後支援她。
不過參選這事她暫時沒有告訴孫氏。
孫氏聽完她前面說的,已經找回了神智。
破涕而笑: “你自小就細心,連這等事也能留心到。只是還要好好籌謀,最好是能傳到武安侯夫人的耳朵裡,讓他們親自去查證。”
“母親,這事我有籌謀,只是要勞煩馮嬤嬤了。”
這也是她說事時,沒把馮嬤嬤譴出去的原因之一。
馮嬤嬤是她母親的陪嫁丫頭,唯一的兒子跟在旭哥兒身邊,最是可靠。
能為主子效力,馮嬤嬤義不容辭。
當即說:“大小姐儘管吩咐老奴。”
柳拂月對她低語幾句——
武安侯夫人的孃家兄長是朝中工部左侍郎。西大街有一家本草堂,那是草藥鋪子,正是工部左侍郎大兒媳名下產業。
去本草堂買些淫羊藿、巴戟天、熟地黃、當歸、丹參等藥材。買的時候不經意露出是給慶陽伯府主子買的即可。
這幾味藥均有治療不育以及調理女子崩漏的功效。
各家開著鋪子,可不單單是為了營生,收集訊息也是目的之一。屆時自會有人把訊息傳到工部左侍郎大兒媳耳朵裡。
像他們家開的酒坊、花圃也有這個作用,能打聽出來草藥鋪是誰家的產業,就得益於此。
柳絲柔要替武安侯世子納妾,此事要過明路告知武安侯府。
還未成婚就替夫婿納妾,武安侯府怎會不生疑?
柳絲柔或許能以她的名聲,說她嫁不出去了,心疼她,才將她帶進武安侯府來打消對方疑慮。
可當抓藥一事傳到武安侯府,高門大戶裡沒人是傻子,稍稍一想就能知道這裡有問題。
即便柳絲柔還沒有告訴武安侯府也無妨,本草堂的人聽到有人露出替慶陽伯府主子抓這種私密藥,就能猜到這是有人想告訴他們一點事情。
“大小姐,這事包在老奴身上。”
“切記,不要自已前往,找個人去。你找人的時候,也做些偽裝,別讓人認出是你。事情辦成之後,多給對方一些銀錢,讓他拿著錢去別的地方躲一躲。”
“是。”
馮嬤嬤次日一早就出門去找人了。
~~
慶陽伯府。
姚氏從三房回來,就勸大女兒打消這個念頭,且按照她的意思,實在沒必要未過門就弄什麼妾室,過門後再說豈不更好?
可惜她說了那麼多,柳絲柔耳朵裡只剩下一句:“三丫頭的容貌比及笄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氣的她差點撕碎手中絲帕。
當日未分家時,祖母帶著他們這些孫輩外出交際,各家女眷看到她們姐妹幾個,人人多贊柳拂月,說柳三小姐集賢、才、色於一身。對於她們幾個,那是連誇都懶得誇。
明明她才是正兒八經的伯府貴女,柳拂月不過是一個五品官之女,偏偏眾人只看見她,不見自已。
更可氣的是那柳拂月早已不是伯府三小姐,名聲爛極,曹世子在今年花朝節上竟然還能流露出,你那三妹妹容貌甚美,一副恨不能得之的樣子。
想到過去,就沒好氣的說:“母親以為是我想要她?”
她至今未來葵水,吃了這麼多年藥絲毫不見效,連大夫都言明她此生難有孕。
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她也擔心嫁進去後曹家秋後算賬,只盼著事發時曹世子能看在她把柳拂月帶進府的份上,揭過這事。
當然,這中間少不了嫉恨。
她就是要把柳拂月踩在腳底下,容貌再美又如何,也只配當個妾。
姚氏恍然:“難不成是曹世子?”
一張四方臉陡然就氣成了鞋拔子臉,但很快鞋拔子又成了猙獰臉。
她咬牙道:“這事交給母親,過些日子你兩位叔母要來替你添妝,讓你二叔母那個蠢貨把三房也遊說過來。”
明著不行,就來暗的。
死丫頭進了伯府,就甭想再出去,兩捆繩子把人一捆,大婚當日抬進武安侯府就完事了。三房沒了死丫頭,餘下幾個都是不中用的,鬧騰也鬧騰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