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封鎮南王世子之女為太子妃。
柳拂月心想,從江山穩定的立場考慮,選沈家女正常,但不講究。
並且這封聖旨不對勁。
冊封聖旨是要寫人名或者具體指向的,可這封沒有,也就是說,可以是沈大小姐,也可以是沈二小姐,沈三小姐,假如沈嘯還有其他女兒的話。
陛下這是何意?
但可以肯定不是卸磨殺驢的意思,沈家從開國之時就駐守在南邊,忠心耿耿,鎮南王這個封號就是對沈家的肯定。
聰明人何其多,徐先生、楚晏、沈嘯……太子自已也察覺出來了。
事關自已女兒,沈嘯膽肥,主動問:“陛下,今日的聖旨,是不是翰林院的人擬錯了?臣的女兒單名一個嬌字,聖旨上沒有臣之女的名諱。”
不管您是何意,我的女兒都不是白菜,不可能讓你們皇家糊里糊塗的對待。
話音落,大殿內有點兒安靜。
幾息之後,皇上的笑聲傳來:“大約是擬錯了,今日聖旨誰擬的?連降三級。”
“回陛下,今日聖旨是微臣所擬,臣謝陛下開恩。”
大殿末尾站出來一個人,那人正是小喬那一屆的劉探花,楚晏看過去時,只見他面上隱有憋屈之色,卻毫無辯解。
連降三級,仕途差不多就完了。
新科進士們,以及這一屆的一甲三位,初次感受到官場沉浮的殘酷。連劉探花昔日同僚都不敢出言,他們更是大氣不敢出一個。
皇上又言:“聖旨重擬,將沈小姐的名諱添上。”
沈嘯再次謝恩:“能與天家結親,是臣女之福,是沈家榮耀。臣拜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卿平身。今日慶功宴,眾卿都不必多禮,傳樂傳膳,你我君臣不醉不歸。”
除了那位劉探花黯然離場,其餘人都沒太多變化。
場內載歌載舞,席上傳杯弄盞,笑語晏晏不知醉。
戌時兩刻,帝后離開。
太子臨走前,連續看了沈嘯三眼,才撈起璘哥兒走人。
沈嘯挑眉,這又是何意!可不待他上前問,就被其他大臣們攔住,一一上前恭喜他能與皇上做親家。
沈嘯端著酒杯笑嘻嘻,心裡已經草你大爺千百遍。誰他孃的稀罕他們皇家,我們鎮南王府的孩子在南邊自由自在,跑京城來憋屈死麼!
到了殿外,太子和璘哥兒說:“明日你出宮,替我問問沈將軍,他女兒漂亮不漂亮,記住了嗎?”
他早就和衛王他們說過了,璘哥兒今晚留宿東宮。
“記住了。”
“真乖。”太子又問:“你吃飽了嗎?”
“沒有啊。”璘哥兒皺著眉:“八寶鴨都沒有吃。”
太子放下他:“就知道你沒吃飽,去東宮吃。”
“謝謝哥哥。”
璘哥兒蹦蹦跳跳在前跑,太子雙手背後在後面跟著,時不時提醒他跑慢點兒,腦子裡卻在想這封聖旨帶來的利弊。
皇后離開大殿,提一嘴聖旨的漏洞,沈嘯曾經還是逆王府郡主儀賓呢,這門親不合禮。
皇上反駁:“逆王一家都被除族,不算皇家的人了,他又算哪門子的儀賓?連個夫妻之實都沒有。”
心裡還腹誹,歷朝不合禮儀之事多了去了,兒子娶後母,公爹娶兒媳的都有。相比之下,他定的這樁親事簡直是禮儀典範。
亥時初,宴席結束,群臣陸續離開。
宮門口,小喬過來,說明日柳拂雲上門探望大姐。
柳拂月掀開簾子:“她有孕在身,不必跑來跑去。過些日子我空了,過去探望她。”
小喬拱拱手,讓開路。
衛王府的馬車很快離去。
柳拂月回到府上,先去看了兩個孩子,晚宴沒帶他們去,見他們已經睡熟,這才回去洗漱休息。
楚晏回來之時,見她一身便服,在軟榻上納涼呢。
他回府後先去了祖父那裡。
“你怎麼還不休息?”
“等你呢。”柳拂月衝他招招手,等他到跟前,柳拂月悄聲說:“聖旨的確不是劉編修寫錯的。”
聖旨寫出來都是要校對的,沒有陛下的意思,誰敢不寫名諱?
小喬那會兒叫住她,就是借行禮之時的手勢告訴她,的確是陛下的意思。
劉探花是為陛下背鍋。
楚晏:“若說是為接風宴上換酒碗的事,給太子出氣,不會用這個手段。若是為了方便挑選沈家女中最優秀的那個,可表兄以後還有沒有其他女兒還不一定呢。所以,他到底想幹嘛?”
柳拂月搖搖頭,這次她是真沒琢磨明白。
這個問題,沈嘯也想問。
次日,沈嘯悄咪咪來了衛王府,詢問楚晏皇上到底什麼意思?
楚晏一時半會也沒洞察出皇上的心思,沒法回答他。
聊完正事,恰好遇到璘哥兒從宮裡回來,他行完禮,就跑到沈嘯跟前問:“伯伯,姐姐美不美?”
很好,沈嘯終於知道太子那眼神是何意了。
他神色不太好:“不美!伯伯的女兒特別特別醜!醜的能嚇死人!”
最好嚇得小太子去抗旨,沈家可不想出什麼皇后。
誰知璘哥兒說:“那就是漂亮呀。”
沈嘯???
“你這小孩兒,我明明說的是醜,你姐姐醜!很醜!”
璘哥兒又說:“可是太子哥哥說,你的話要反著聽,你說醜,就是漂亮,你說漂亮就是醜。”
沈嘯:“……”
璘哥兒繼續:“太子哥哥還說,美不美都沒關係,博學多識,人品端方才是重中之重。”
沈嘯瞪眼:“合著你來是傳話的?”
璘哥兒見他表情不好,嘿嘿一笑,衝他和楚晏作個揖就離開了,要去讀書呢。
他一走,沈嘯拍桌,和楚晏說:“你們京城風水不好,連小孩都猴精猴精的。本將軍要速速離去!”
“快些離開也好。”
不過三五日功夫,沈嘯就帶著重擬的新聖旨以及眾將士們離去了。
他離去沒幾日,孫朔等人也陸續離開。
京城恢復往日寧靜,該讀書的讀書,該觀政的觀政……彷彿那道聖旨不曾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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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白駒過隙。
距離那場慶功宴已經過去八年。
這一年是隆昌二十二年。
柳拂月已經三十歲,看著鏡子裡的自已,和插戴婆說:“那根簪子別戴了,年紀一上來,戴什麼都差點意思。”
素秋在一旁:“王妃說這話可是要氣死人了。臉上一道細紋都沒有,竟還嫌自已老不成?再說,這可是要入畫留給子孫後代觀看的,不打扮好看怎麼行?”
今日王爺請了三位畫師過府,為大家畫像呢。
“雖沒有細紋,可我這眼神,一看就是這個歲數的人。再過幾年璘哥兒都能娶妻了,認老也沒什麼。”
插戴婆聽從她的意思,沒戴那根鳳首簪,但在髮髻正中間攢了鳳頭銜珠釵。
梳好妝,素秋上前為她整理好衣服,隨後前往花園。
福寶、璋哥兒正在玩鬧呢,璘哥兒在一旁望著他們。見她來,一一叫母親。
隨後福寶小跑過去,哇了一聲,雙眸放光:“我何德何能呀,竟然做了仙女的女兒!”
“你這是在誇我呀,還是誇你自已?”柳拂月溫柔的捏捏她小臉:“我們家福寶也是仙女兒。”
福寶笑:“我都誇。”
柳拂月又問:“你們父王呢?”
璘哥兒回:“去接曾祖父了,說要先畫一張全家人的。”
“好。”
又過一會兒,楚晏扶著老衛王來了,他差不多七十了,比大兒子活的還久呢。
楚元坤四年前去世了,死在孟姨娘的板凳之下,兩人自從去了宗廟天天打架。有一次打紅眼了,孟姨娘一板凳把他腦袋砸個洞,救治不及時,死了。他死了沒幾日,孟姨娘自已吊死了。
至於楚晏,都三十多的人,已經留起了鬚子。柳拂月每每看見他的鬚子,都會可惜一番,鬚子毀了一張好看的臉。
“祖父。”
“曾祖父。”
“……”
老衛王笑呵呵的:“好好好。我還從來沒畫過像呢,還是你們老子會玩。”
璋哥兒說:“我也沒畫過。”
“那待會兒讓畫師單獨給畫一張。”
“我不想單獨畫,我想和曾祖一起。”
老衛王高興的直說好。
一側的典儀見他們說完話了,招呼著他們落座。與此同時,清風帶著畫師過來了。
楚晏衝他們揮揮手,別行禮了,直接畫。
三位畫師,從三個角度畫。
不過才畫一點,一個護衛匆匆而來,楚晏起身和他走到一邊,護衛耳語:“陛下午膳時又罵了太子,半個時辰前突然傳了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