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清琬最終還是沒能挺過去,南瑰跟葛清淑出席了她的葬禮,爸爸好像老了10歲,倒是南皓,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臉上稜角愈發冷峻,對待南瑰和葛清淑,也很客氣。
事已至此,錢的事對南瑰已經不再重要,何況以她現在的經濟狀況,其實也不再那麼缺錢了。
可南皓仍然在葬禮過後,單獨叫住了南瑰,遞給了她一張儲蓄卡。
這年頭很少接觸現金,儲蓄卡也很少使用了,南瑰看著那張畫著不合時宜的卡通IP聯名的銀行卡,上面的狗子笑得傻憨憨,一時間感到有點五味雜陳。
她沒接銀行卡:“你知道我不需要這筆錢的,對吧?”
“當然知道。就當是我替我媽……給你們道歉吧。”他頭低著,南瑰看不到他的眼睛。“以前我態度不好,只覺得爸爸為什麼還有個女兒跟我搶位置,覺得你是多餘的……”他苦笑一下,“現在想想,其實我才是多餘的那個。”
南瑰沒說話。
理論上她應該做出好姐姐的樣子,說“你是無辜的,都是大人的錯”之類的話。
但她說不出口。
南皓奪走了她太多的愛,從前她每每想到,都在心裡立誓,自已一定要出人頭地,讓爸爸後悔,讓那個所謂的弟弟羞愧。
現在好像也沒有意義了。
就好像你費盡心思走到了你夢寐以求的高山上,本以為是鮮花圍繞——的確是鮮花環繞,但也很冷,你必須不停走動,才能保持體溫,讓自已不會失溫——而那些原本很渴望的鮮花,也只獲得了你幾分鐘的青睞,就被你拋在腦後了。
“……也許我們都是多餘的。”她對他歪嘴苦笑一下,“這些大人的人生倒是轟轟烈烈了一輩子。”
南皓報以一個同樣的歪嘴苦笑。
在這一刻,南瑰好像突然發現,南皓跟她長得,真的有點像。
池寒之一身黑衣走過來,西裝外套顯得他的肩膀更寬,不說話的時候,周邊的氣溫都冷了幾度的樣子。
只是走過來,摟過南瑰的肩膀的那隻戴著戒指的大手,卻是溫熱的。
他看向南皓,“節哀。”
南皓沒多說話,輕輕點了點頭——他仍然堅持遞著那張銀行卡。
南瑰沒辦法,只好拿過來,食指和中指夾著舉起來示意,又放進包裡,“當你將來的買房積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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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時候,馬雍的新片《鶴眼》終於上映了。
其實在全國上映前,南瑰就已經刷到了《鶴眼》送柏林電影節並獲獎的訊息。
她在眾多男女主、編導的影片中,沒有看到百里墨,也是,只是一個“男五號”,怎麼可能會被請到臺前。
倒是有一天,刷到一張劇組大合照,高挺少年站在男二號旁邊,容貌和氣質倒像是能擔綱大製作文藝片男主的樣子。
《鶴眼》作為一部知名文藝片導演的文藝新片,激起了不大也不小的輿論熱度,到底不是主流商業片,不可能全民熱議,不過百里墨人生第一部電影就是一部獲了獎的戛納電影,其實已經是一個很高的起點了。
點映城市也包括杭城。
就算不為百里墨,她也準備一定要去電影院支援的——她無比期待她家的房子在電影裡的效果。何況電影裡還有熟人,也是與有榮焉的大事,必須得買全價票支援。
因為有主演和導演到場,當天的上座率很高,幾乎全滿。
《鶴眼》講述了繼承刺繡工藝的農村婦女胡碧雲,一輩子未婚未育,快40了依然一個人在刺繡。村裡年紀更大的嬢嬢忍不住給她介紹了很多單身漢,或者離異的男人,胡碧雲見過之後,都拒絕了,理由是,他們都沒有一雙“鶴眼”。
這樣的理由在奉行結婚生子就是人生頭等大事的鄉村,可謂瘋癲。
這片土地少水少湖,幾乎所有人都沒見過鶴,更別提什麼“鶴眼”。
胡碧雲堅稱她在幼時,跟同樣刺了一輩子繡的媽媽外出時,見過一隻仙鶴。它的神態讓母女倆都心醉神迷,幾分鐘後,它飛走了。
胡碧雲的媽媽現在已經因為用眼過度,眼睛幾乎失明。
沒有人相信她們見過什麼仙鶴,只當她們是看見了什麼沒見過的大鳥。
南瑰家的院子、院子裡繁茂的紫薇花樹,就是在這時候顯出全貌的。
胡碧雲每天都會到紫薇花樹下刺繡,偶爾也繡一朵紫薇花。
拍照的少年在某天出現在院門外,他被紫薇花樹吸引駐足,相機的聲音引起了胡碧雲的注意。兩人攀談起來,他相信胡碧雲,“也許白鶴真的來過。”
他告訴胡碧雲,省城新開了一個鳥禽館,裡面就有白鶴,“你可以去看看,問問那裡的工作人員。”
少年離開前,舉起手裡的老舊相機,揚了揚,狡黠一笑,最後一句臺詞是,“也許這就是我的鶴眼。”
這大概是百里墨所有的戲份了。
電影的結局很沉重,胡碧雲在去省城的路上被人騙光了卡里所有餘額,走投無路時,她想靠賣掉她身上穿的,一件重工刺繡的馬甲,以為能換點錢,卻發現,在都市裡,根本沒人想要這件馬甲。評價是太土,太鄉村。
她最後只好報警,警察只能安排遣返她回到她的家鄉。她不知道的是,那個鳥禽館就在警察局的同一條街。
她永遠也見不到真正的鶴眼。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她還沉浸在無望的、無人可言說的絕望之中,主創和幕後人員已經走了上來。
她吃驚地發現居然還有百里墨。
她本來以為這次絕對不會有他的,畢竟之前的宣傳中,沒有提及那個少年。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聲音響起,推進現場觀眾提問,首映禮在一片認真探討的氛圍中結束,甚至也有人問了百里墨幾個問題,誇他“驚鴻一瞥”,還打趣導演能不能下次讓百里墨演男主再來一部戲,或者讓百里墨進軍偶像劇,造福女觀眾,現場響起善意的笑聲。
南瑰沒有提問題,在看見百里墨入場時,戴上了鴨舌帽,隱沒在了其他熱情的觀眾中。
她從帽簷下去看他,在聚光燈下的百里墨,看著跟以往一樣,又不太一樣。
散場的時候,很多人衝上去要跟男女主和導演合照。
南瑰想要離開影院,就不得不從離他們很近的出口處離開。
她壓低了帽簷。
結果一個站在南瑰前面的小男孩因為太黑,摔了一跤,他媽媽趕緊把他從地上扯起來,不大不小的事故,臺上其實很少人往這邊看。
但百里墨看到了。
他很高,幾乎可以略過眾人的頭頂,直接掃到她這裡。
兩人在一瞬間四目相望。
南瑰有種做錯事被抓到現行的感覺,更害怕百里墨會誤會什麼。
而百里墨只是掃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因為他身邊另一個年輕女演員,扮演給胡碧雲介紹物件的嬢嬢的女兒的女演員,輕輕拉了拉他的手臂,讓他低頭,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百里墨聽後輕輕笑了。
南瑰長舒一口氣,趕緊離開了出口。
她在心裡苦笑一下,笑自已實在太自戀。這樣最好,少年終究進入了跟普通人不同的圈子,以後也會星途坦蕩。
她會在銀幕外默默支援和祝福他。
她撥出一口氣,腳步輕盈地踏出影城。
——明亮的影院裡,主創還在不停地跟影迷們合著影,沒有人注意到,扮演攝影少年的百里墨,輕輕藏住了發抖的雙手,穩定心神後,重新微笑著,迎上熱情跟他合影的女粉絲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