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當55號的腦袋又擠過來的時候，我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神神秘秘地自以為帥氣地吊起嘴角，一副什麼都瞞不了他的表情：“少來，你這回是想帶著我一起吞藥吧？哈哈，我聰明著呢。”

“......”

看吧。

為什麼不告訴別人呢，因為別人有可能會相信我的確發現了一個秘密，而55號只會笑嘻嘻說我腦子有病。

我腦子有病嗎？我不記得了。

什麼時候進的南北精神科醫院，我也不記得了。

媽媽的五官已經逐漸模糊，連她那天慌忙離去的背影在我的腦子裡都快要失去輪廓了。我只記得那天天氣晴朗，陽光鍍在她身上，一如我記憶中的那樣溫柔。

我揮著手對媽媽的背影說再見，雖然我清楚很可能再也不見。

我也可能是真的病了，常常轉頭就忘記前一秒還知道的事情。

有時候我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自已的姓名，不記得自已有家人。

我只記得，大家都叫我54號患者，陽醫生和小夏護士偶爾會親暱地叫我“舒弛”，和別人都不一樣。

每當我覺得他們倆是我在這裡過著日復一日吃飯吃藥睡覺放風的無聊日子裡唯二的朋友時，55號就會大笑著說：“得了吧，我們都是精神病，怎麼可能和醫生護士成為朋友。”

你才精神病呢！

一開始的時候，我常常這麼反駁他。

我只是被家人拋棄，被血親遺忘，我不過是思念最愛我的外婆到常常控制不住眼淚，為什麼要說我病了呢？

我學習成績名列前茅，老師常常誇我。

我組織了互學小組，帶著大家一起提升成績。

別人家的父母都誇我，怎麼我自已的媽媽卻常常看著我嘆氣呢？

大概是小夏護士看我常常望著遠處發呆，她送了我一對非常好看的枕套，漂亮的紅色，上面還有顆愛心。

她說：“舒弛，這世界上一定會有人愛你的，你愛看小說嗎？”

她一邊替我換上洗得香香的曬過太陽的新枕套，一邊和我聊小說。

我搖搖頭：“以前要學習，印象中媽媽不讓看電視和小說，手機也不怎麼玩。小夏護士，你是想和我聊天嗎？要不我給你背誦一段出師表？”

小夏護士笑得前仰後合，叉著腰好半天才找回自已的聲音。

她的眼睛很好看，看向我的時候全都善意，讓我想起了春日裡的風，冬雪上的陽光。

說真的，她的笑點實在是太低了，但我喜歡看她笑，這樣我也會不自覺地跟著笑起來。

小夏護士笑夠了才敲敲我的腦袋：“這小腦袋瓜裡全都是以前學生時代學過的課文？我是想和你說曾經看過一本平行世界的小說，同一個人，在不同的世界有著天差地別的人生軌道......”

“真的嗎？”在那瞬間，我腦子裡只蹦出一個念頭，“那我的外婆一定在另一個世界裡無病無痛，過著優哉遊哉的退休生活。”

小夏護士睜大了眼睛，一本正經地肯定我的話：“那當然了，另一個世界裡的你會健康快樂，先成為一個人才，又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材，錢多到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我們倆又笑成一堆。

這天后我開始想了解平行世界的故事了，陽醫生給我檢查的時候氣笑了，因為我說在平行世界裡一定給陽醫生開很高的工資，讓他給我打工。

陽醫生寫著字，漫不經心地問我：“你怎麼知道你能給我開很高的工資，另一個世界的你就那麼有錢？”

“昂。”我坐在診斷床上小幅度地晃著雙腿：“我當然知道啦，小夏護士說我在另一個世界裡是個人才，錢根本花不完。”

陽醫生嘴角抽搐著，叫小夏護士進來：“快把這個你封的有錢人帶走。”

看吧，只有朋友之間才會開這麼輕鬆的玩笑，我們是朋友。

嗯。

我們肯定是朋友。

可是......為什麼有了朋友，我還是會吃不下睡不好呢？

我偷偷攢下助眠藥物，挑了個小夏護士不值班的晚上一把吞下。

我以為我會死掉的。

這樣世界上就再也沒有54號患者了。

小夏護士會為我難過嗎？

沒關係的，我挑了個愛虐待我們的護士值班的當天吞藥。

我不是什麼好人，但我的身邊有好人，我想保護她。

這樣，她總不會受罰了吧？

意識渙散之際，我的頭一陣刺痛，由裡到外都痛。

我睜開眼想看是不是那個壞護士又來打我了，卻看到了面孔猙獰的一男一女，他的手上還拿著個帶血的碎瓶子。

而我的頭上在流血。

“舒弛，舒弛怎麼樣了？”身後有人焦急地呼喚我。

是我忘記所有也忘不掉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眼淚簌簌直掉。

外婆？

是外婆！

我的外婆竟然還活著？

“紀舒弛你這個白眼狼！你媽死的這些年，是誰照顧你長大的？現在還敢貪想你外婆的房產！”

那一男一女不管在場的人，對“我”破口大罵。

“我們可都在呢！房產怎麼也落不到你頭上！”

鮮紅的血順著額頭淌進眼睛裡，我轉過頭盯著始作俑者，除了見到外婆的欣喜，就只有對他們的滿腔憤怒。

是不是這裡的“我”不站出來，他們的瓶子就會砸到外婆的身上？

那要不我把他們都鯊了吧，反正我是個精神病啊......

“舒弛啊，跟外婆去找醫生看看啊，可不能有事的。”一雙溫暖的手從後方伸過來。

她捏住我的指尖，再握著掌心，最後把著我的手腕輕輕扯了兩下。

外婆在說什麼，我已經沒心思聽了。

我只知道，我不能讓她傷心，哪怕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保安帶走了兩位始作俑者，外婆帶走了我。

她就坐在旁邊，一如既往地慈愛地看著我，叮囑醫生手輕一點。

醫生給我處理傷口，疼痛感十分清晰。

疼痛是真的，但我並沒有醒過來，所以，這裡會不會是小夏護士說的小說裡那樣，是個平行世界。

我在平行世界找到了最愛我的外婆，我還有機會好好守護住外婆。

我笑了。

外婆卻慌了神，忙叫醫生檢查檢查我的腦子，生怕砸傻了。

吃了藥片，又呆在外婆身邊，我久違地睡了個好覺。

這該死的好覺。

如果我知道這一覺醒來，會又回到南北精神科醫院，我就是死也不會閉上眼睛睡這破覺的。

小夏護士看我不開心，說起了那個因為牛高馬大卻叫我阿姨反被我揍過的那個7號患者、說起了樹仙，還說了滿地的太陽影子碎片今天又增加了一片。

往常我會和她一起笑的。

今天我卻只有一個念頭。

——我還會再回去的！

我一定、一定要再回去那個世界，那個有外婆存在有人愛我的世界。

發現了平行世界這個秘密我會牢牢守住。

等我找到最穩妥的辦法就立馬離開，再也不要回來了。

小夏護士看我愣神，抬手撓了撓我的下巴，對我笑得溫柔：“舒弛，不要輕易放棄自已，你不知道搶救你的這段時間我哭得多傷心。”

我看著她微微紅腫的眼睛，眼眶一熱，對她脫口而出。

“小夏護士，我發現了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