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讓秋天與冬天劃了一道分界線,枯黃的樹葉凋落,殘留的雪跡為整條路鋪上了雪白的地毯,天氣變冷,姜榆從衣櫃翻出一件厚實的羊毛大衣,白色高領毛衣將她白皙的頸部遮擋的恰到好處,淺藍半身裙下的雙腿筆直修長,白色粗跟短靴將整個人襯托的極為優雅。
沈確早早收拾好了公文包,讓姜榆再落實一下酒店那邊,一切都處理妥當後,兩人出了公司。
“金創這次成功收購國金二層的BM珠寶品牌,所以不少珠寶品牌都想跟他合作,我們今晚無論如何都要拿下這次合約。”沈確開著車,眸光堅定。
“可金創的夏總不是一早就答應了與流光合作嗎?”
姜榆疑惑問道,只見沈確倒吸一口涼氣,徐徐道:
“局勢不同,金創當年收購BM只有兩成把握,因此大多數珠寶品牌都不抱希望,找他合作的公司也不多,當時的口頭答應也不過是為自已鋪一條後路罷了,現在BM已是金創的囊中之物,找金創合作的公司一家接著一家,金創的底氣自然就足了,老狐狸說的話不能當真。”
“果然是老狐狸!”姜榆嘟囔道。
車緩緩停在藍海地下停車場,兩人便上樓進了包間,隨著兩人進門,金創的人也到了。
“沈老弟,好久不見了。”
夏大海眼睛眯成一條縫,肥胖的臉頰上被凍的發紅,是個十足的油膩男,他挺著如同懷孕十個月一般的大肚腩,邁著外八的步伐進了包間。
“夏總,好久不見,請坐。”
沈確露出職場標準微笑,示意他落座主陪的位置,姜榆安排金創的其他人入座好,自已才坐在了沈確的旁邊。
“沈老弟,今兒個我叫了司機來的,跟你喝酒,就得喝個痛快!”夏大海敞亮道,服務員將幾瓶高濃度白酒端上來時,姜榆差點一口血沒噴出來,一瓶,兩瓶,三瓶,四瓶,五瓶……,足足十二瓶白酒,這個夏大海是不要命了,當她扭頭看向沈確時,他的面容依舊波瀾不驚,沒有半點驚訝。
“夏總既然要喝個盡興,我肯定奉陪。”
沈確的話著實把姜榆嚇到了,她小心翼翼的輕拉他的衣角,沈確回頭跟她對視時,那清澈的目光流轉,彷彿在告訴姜榆,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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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梁意進了雲下,林易陽隔三差五提著電腦來,梁意的辦公室就快成了他的辦公室。
“老賀,晚上一起吃飯啊,我叫了蘿蔔牛肉湯。”
林易陽坐在羊毛地毯上,好不容易把稿子寫完,起身伸了個懶腰,賀韞戰術性後退,表情中滿是抗拒,賠著笑臉直襬手。
“感謝感謝,婉拒了哈。”
這幾天的清淡飲食讓他好一個沒胃口,要知道往日自已是無辣不歡的,連續吃了幾天,他多少是有點吃夠了。
“還是太年輕。”林易陽笑道,又轉頭正翻著資料夾的梁意說了聲,“意哥,牛肉蘿蔔湯,你必須吃!”
梁意一臉嚴肅的將資料夾扔到一旁,眉頭稍緊。
“雲下是投資公司,不是慈善機構,融尚科技直接推掉,雲下不會投資這種即將入墳墓的企業!”
賀韞給梁意倒了杯熱水,欲言又止,猶豫半刻,才緩緩開口:“小梁總,您也知道,老爺子最重感情,融尚是老爺子的舊友一手創辦的,只不過近幾年確實不景氣,投資融尚…這是老爺子的意思。”
話音落下,梁意深吸一股氣,壓了許久,就是吐不出來,他擺手讓賀韞先出去,林易陽瞧他半晌一句話沒說,就是知道,老爺子逼他接管雲下投資,又處處約束他,他心裡不舒服,但又無法說。
“意哥,你不是喜歡賽車嗎,咱明天出去遛遛?”
梁意在國外也只有這一個愛好了,他常常樂於享受馳騁在風中的感覺,那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已是自已,在美國時King巡迴賽在即,老爺子硬是要他回國,比賽泡湯,成了他最大的遺憾,可他從未提過,自從回國後受老爺子約束,也再也沒有碰過。
“不去了。”梁意眼底閃過一絲落寞,盡全力隱藏,不讓人發現,他總是這般將自已情緒藏起,努力不讓人發現他脆弱的那一面,或許是他將心底的委屈壓了下去,也或許是習慣了,他面容舒展啟齒道:
“你稿子寫好了,準備什麼時候釋出?”
“等出版社稽核完,差不多要年後了。”
林易陽思考了一陣回答道,又開口:“雪瑤昨晚給你打電話了?”
“嗯。”梁意低沉的回道。
“咱們也挺長時間沒聚了,要不今晚聚聚?”
林易陽問。
“再說吧。”
“哎,你別說你不知道,連我都能看出來她喜歡你,大學的時候就是。”
林易陽走到他辦公室桌前一副八卦的模樣問道。
“你沒話聊了是嗎?你的月子餐什麼時候到,餓了。”梁意一副不耐煩的起身喝了杯熱水,忽略了林易陽的咬牙切齒。
“什麼月子餐,那是養生!養生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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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局進行到中場,已經是晚上六點半,夏總臉不紅心不跳的離席去了衛生間,轉頭看向沈確時,他臉上已經泛起了紅暈。
“夠了,還要繼續嗎?”
姜榆在沈確耳邊低聲問。
“我沒事。”沈確強撐著身體搖了搖頭,再等夏總回到席位上時,姜榆實在忍不住開口。
“夏總,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咱們談談合作吧。”
夏大海手一抬,笑道:“姜助理心急了吧,這酒才喝了一半,怎麼談生意?要不然這樣。”夏大海拿起桌子上的紅酒杯,將那半瓶白酒盡數斟滿,遞給姜榆。
“我夏大海也是個爽快人,姜助理你把這杯幹了,咱們就開始談,如何?”
見夏大海不鬆口,姜榆一股氣湧上心頭,她乾脆接過那杯酒,反口追問道。
“夏總海量過人,我們深感佩服,但是我們終究不是您的對手,要不然您看這樣,這杯酒我敬您,您既然是個痛快人,如果我乾了這杯,那咱直接把合同簽了怎麼樣!”
話音落下,沈確慌忙站起,準備接過那杯酒,卻被夏大海攔住。
“哎,夏助理既然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
姜榆二話沒說,不顧沈確阻攔,一股腦將那杯酒入了肚,一瞬間喉嚨如同烈火灼燒一般直至到胃,她忍住不適,利索的將空杯子舉在夏總眼前。
“夏總可要說話算話。”
夏大海眼睛眯成縫,大笑道:“好!好!沈老弟,真不愧是你的人,女中豪傑啊!”
沈確硬著臉笑了笑,連忙將她身前的熱水遞給她,示意她喝下。
“夏總,流光二十多年的品牌相信您是信得過的,與流光合作,保證不會讓您失望。”
“沈老弟,你的為人哥哥信得過。”
眼見夏大海松口,姜榆喜笑顏開的將合同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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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局過後,沈確走在前面,一言不發,姜榆暈乎乎跟在身後,意示強行讓自已走那僵硬無比的直線, 如同犯錯的小狗,雖然醉了,但她心裡知道,沈確是在責怪自已的衝動。
“沈總,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這麼…”
話還沒說完,沈確停住了腳步,他回過身來,眼眸中滿是紅血絲,把正低著頭的姜榆嚇了一跳。
“你今晚有多衝動你知道嗎?我告訴你了凡事有我,你到底為什麼要接夏總那杯酒!”
姜榆低著頭有些站不穩的身子晃悠著。
“我不想讓他這麼為難您…”姜榆的聲音很小,小到自已都不確定沈總究竟聽沒聽到。
“下次決不能這麼衝動,明白嗎?”沈確的語氣鬆軟了些,姜榆的腦袋如同搗蒜般點頭。
“能行嗎?我送你回去。”沈確剛準備攙扶她走,電話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來,是他的妹妹沈佳蕙。
電話一接通,她便著急問。
“哥,你怎麼還沒回來,我自已在家好害怕。”
沈確眉頭輕皺,有些為難看著姜榆。
“我…臨時有點事,一會就回去。”
“不行,你也知道,媽走了,天黑我自已一個人不敢在家,哥,求你了快回來吧!”面對妹妹的哀求,沈確站在原地猶豫了一番。
姜榆將胳膊收回來,強撐著身體讓自已站好。
“我不用送,您回吧,我叫個車。”
眼見姜榆走遠,停留在原地的沈確終究是沒有追上去,或許在自已心裡,終歸是家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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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榆坐上計程車,望著窗外的霓虹燈,不免覺得自已無比可笑。
“這麼大的城市,好像每個人都有家,就我沒有。”
過了片刻,她實在無力抬起那沉重的眼皮,直到一聲巨響徹底將姜榆從睡夢中驚醒,車身大幅度晃動讓腦袋重重撞在前方的副駕座椅上,隨著頸部一陣刺痛,等她看清楚眼前的狀況時酒都嚇醒了。
一輛中型貨車直直的衝撞過來,不過所幸的是,除了貨車的車頭受損,計程車右側的玻璃都成了碎片,人都沒有什麼大礙,兩車的司機臉上都寫滿了怒火,紛紛開始理論,姜榆深吸一口涼氣,也跟著下了車。
就知道,上天決不會讓任何人過的順心又如意,無論大小事,都會給予你一些挫折去應對。
“你怎麼開車的,啊?我正常行駛,是你橫衝直撞過來,你的全責!”計程車司機沒好氣的指責道,誰料貨車司機也不服軟,一個大塊頭,手背上紋了一條龍的刺青,嘴裡叼著剩了半截的香菸,上來便開始推搡計程車司機。
“兩位大哥,報警吧!”姜榆眼看兩人要打起來,便勸阻道,從口袋滑出手機時,誰知道那貨車司機一把便將姜榆的手機扔了出去,姜榆眼睜睜看著自已的手機螢幕裂開幾條紋路孤零零的躺在馬路上。
“不是,你講不講道理!”姜榆一股氣瞬間浮了上來,但自已一個女生畢竟佔弱勢,趁著兩人再次熱火朝天的吵起來,各有各的理,姜榆趁機從地上撿起手機,原本是打算報警的,誰知道那貨車司機見她拿起手機,剛準備朝著她的方向過來,她連忙撥通了通訊錄的第一個電話。
“你們自已的事自已處理,我打電話給我朋友來接我。”姜榆以防萬一他再應激,連忙說道,那貨車司機見她沒有報警才放下戒心。
“哎,我告訴你姑娘,你也有責任,要不是你大半夜打車,我也不會走這條路攤上這破事,真他孃的晦氣!”計程車司機的出言不遜讓姜榆徹底涼透了心,她也實在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緒。
“你大晚上不想接單就早點回家睡覺,誰逼你了,你少在這強詞奪理!跟我有什麼關係,你車是我開的嗎?”
姜榆說完才發現自已的電話已經撥通,電話那頭的梁意正準備回家,他聽著電話那頭的吵鬧聲,眉頭輕蹙,沉著嗓音問了句。
“姜榆,你在哪?”
直到電話裡傳出熟悉的聲音,姜榆稍頓,才回過神來接起電話。
“不好意思意哥…我這出了點狀況…”
“把位置發來。”梁意留下一句話,隨著電話結束通話,姜榆反手將位置傳送了過去。
比梁意先到的是警車,那紅藍色閃爍的燈光無比耀眼,姜榆知道,是梁意報的警,警察也上前瞭解了一下現場的情況。
姜榆懸著的心總算冷靜了下來, 她正準備撿起被拋棄在馬路上的包,一輛車停在她的眼前,見到梁意時,姜榆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也或許是這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人為自已撐過腰,委屈的眼淚不爭氣的一滴接著一滴滑落,如同斷了線的珍珠。
梁意站在她眼前,一如既往的黑色長大衣裡,是一身黑西裝,白襯衣上繫著一根黑領帶,身姿筆挺宛如青松,那寬厚有力的肩膀好似能抵擋住一切風浪,他小心翼翼的抬手輕擦她的熱淚,忽然眼神微微流轉,停留在她受傷的脖頸上,傷口雖然不深,血跡已經凝固。
“疼麼?”梁意的話溫柔的如同湖泊中輕飄著的楓葉,飄進了姜榆內心的最深處,姜悅這才想起脖子方才被碎玻璃劃上了一道傷口,她一把抹去眼淚,搖了搖頭。
梁意輕飄飄的拉起她的手腕,讓她先上車,關上車門那一瞬,染著紅暈的眼底變的薄涼,他邁著大步走上前去,橫豎沒有將目光瞧向那兩位司機半眼,只是簡單跟警察說明了情況,姜榆原本顫抖著的雙手也逐漸沉穩下來,聞著車內淡淡的茉莉清香,她忍不住看去那人的背影,強烈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心臟不安分的胡亂跳動著,以至於讓她深呼吸好幾次才讓它冷靜下來,梁意回到車上時沒有說話,只是不知道從哪裡取來了碘伏棉籤和創可貼。
“我…我自已來。”眼見他要上手,姜榆連忙道。
“別動。”梁意輕柔的用碘伏擦拭著傷口,姜榆這才如同一隻小狗般乖乖坐著不動,梁意那冰涼的指尖如同蜻蜓點水般碰上她的脖頸,不經意間她身子一顫,梁意頓了頓,抬眼問:
“疼麼?我輕點。”
“不疼。”姜榆紅著臉回答。
他的動作更加輕柔,貼好創可貼,忽然張口問道:
“怎麼,喝酒了?小小年紀不學好。”處理好傷口,他將手指收回。
姜榆僵持身子有些麻木,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笑著點頭。
“意哥,我這又欠你一個人情。”
姜榆鼻子一酸,眼淚又止不住的流,她平日裡倒不是個愛哭鼻子的,又或是因為喝了點酒,情緒有點把控不住。
“是不是傻,這算什麼人情。”梁意寵溺一笑,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子。
“姜小榆,你哭什麼?”
姜榆微微發紅的眼睛立馬刻意的挪開他的視線,扭頭看向窗外,一副傲嬌的模樣讓梁意覺得讓人可愛的發笑。
“是風吹眼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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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意將車停在迎春花園小區樓下,他側過頭看向姜榆時,她睡的正香,眼角還帶著淚痕,梁意不忍將她吵醒,下了車輕手輕腳將她抱起,邁出電梯,梁意溫柔問:
“姜小榆,鑰匙在哪?”
姜榆早已抬不起那沉重的眼皮,甚至未察覺到自已身在何處,她迷迷糊糊張嘴。
“包…”
開啟房門,天才正搖著尾巴蹲在門前等主人回家,梁意將她輕輕放在床上,又替她蓋好被子,轉身蹲在她床邊逗了逗狗。
“原來她朋友圈的天才小狗就是你。”
一聽眼前的男人叫自已的名字,天才跳起來叫了兩聲。
“汪!汪!”
梁意立馬起身捏住它的嘴巴,又一邊朝著姜榆那邊看,擔心天才會將她吵醒。
“噓!”
天才有些委屈的低聲嗚嗚幾聲,識趣的跑出了臥室,姜榆不安分的踢開被子,一個翻身趴在床上,梁意又開始著手安頓她,再一次替她蓋好被子時,姜榆迷迷糊糊中,半睜著眼睛眨了眨。
“梁意,你別對我這麼好唄?”
姜榆問出這句話時,或許還以為是在夢中。
梁意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墨色的眸中流動著星光,瞳底含著一抹溫柔,嘴角露出寵溺一笑。
“你怕什麼?”
“怕會喜歡你。”姜榆豆大的淚珠越過鼻樑滑落,浸溼了枕頭,她原本便是感性的人,旁人對她的半點好,都會被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沈宜採常說,她這是極度缺愛導致的,因此,她怕自已會再次墜入感情的深淵,怕梁意會成為第二個莊晉鵬。
聽到她的話,梁意沉默了,他溫柔的輕拍姜榆,哄她入睡,等她再閉上眼睛時,梁意已經踏出了姜榆家的房門,駐足於月光前陷入了沉思,從口袋中摸出煙盒,點燃了一抹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