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吝嗇的將月光藏起,只留下幾縷微弱的光線,隨著那羽毛般的大雪灑在地面。
車輛行駛的緩慢,大雪不停的落在玻璃上,又被雨刮器無情的掃到馬路上。
梁意單手把著方向盤,另一手撐著車窗屈指抵在唇邊,因為這些天的睡眠不足,眼睛有些疼痛乾澀,頭也昏昏沉沉。
發現姜榆自從上車後視線便一直在他臉上,他強撐著精神衝姜榆笑了笑。
“老盯著我做什麼,我臉上有花?”他故意拖著腔調,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輕飄飄的瞥她一眼,又將視線收回。
“意哥,你人真好,總是替別人著想。”姜榆像是沒聽進去他的話,只是呆呆的望著他,好像不光是陽哥瘦了一圈,他也瘦了。
他的臉半陷在陰影裡,在車內零星的光影交錯下顯得格外立體,好看的不像話,姜榆看的痴了,打量著他的目光微微轉動,停留在他那染著紅暈的眼角。
“意哥,我突然想起來…我今天出門忘帶鑰匙了,別送我回家了,去你家吧。”
醫院的距離松柿距離並不近,再加上正下著大雪,車開的慢悠悠的,等梁意送自已回去,再返程回家休息還不知道要幾點,姜榆想到這裡,抬手輕拍了下樑意的肩說道。
“去我家?”梁意挑著眉笑道,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真邪門了,小屁孩還會主動了。
“嗯,可以嗎?”姜榆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聲音帶著幾分撒嬌央求。
梁意挪開視線不去看她,心裡樂開花,卻還是裝作一副為難模樣,嘴角的笑壓不住,只能別開臉偷樂,不讓她發現,猶豫一秒,他才開口:
“行吧。”
姜榆看他的模樣有些為難,倒也當了真,她嘟了嘟嘴,細想來好像是不妥,再說梁意有喜歡的人,萬一被誤會…想到這裡,她看了眼時間,抬指道:
“好像是過分了點,那你在前面的路口放我下來就行,現在才九點四十,我可以坐地鐵回去,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梁意滿臉吃驚的看向她,兩秒鐘後,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欲擒故縱!姜小榆百分百是在欲擒故縱。
“在這就行。”姜榆說著便著手去扯安全帶,梁意下意識一把抓住她的手,姜榆愣了神,她猛地抬眼看他。
“過什麼分,你一個小孩兒還能吃了我麼,再說這個點地鐵都要停了,別麻煩了地鐵了,去我家吧。”梁意根本不給她下車的機會,一踩油門車快速轉過了路口,姜榆眼睜睜看著地鐵站從眼前掠過。
自打姜榆要下車,梁意的車速比剛開始快了不少,沒過幾分鐘,便到了龍湖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推開家門,暖氣撲面而來,姜榆定睛看著那亂糟糟的客廳,許是他忙的沒時間收拾,梁意手忙腳亂的將沙發上堆積的衣物收起,騰出空位讓她坐。
“我幫你吧。”姜榆實在看不過去了,褪去外套,挽起袖子開始收拾茶几上的吃完的泡麵桶。
“你這幾天…就吃這些?”
“你別動手了。”梁意有些難為情,看著姜榆蹲在地上,手腳麻利的收拾著家裡的衛生。
“泡麵不健康。”姜榆看著垃圾袋裡堆滿的泡麵盒子,心裡頭不是個滋味。
“這不趕時間麼。”他連忙接過姜榆手中的垃圾,收拾好客廳,又貼心的為她倒了杯溫水。
“你別弄了。”梁意將她拉到沙發上,讓她坐著歇會。
“再忙也得好好吃飯,以後別吃這些了。”姜榆垂著眼睫,藏住那滿眼的心疼。
“知道了,小囉嗦。”梁意滿眼笑意,揉了把她的頭。
“你快去洗漱吧,早點休息,明天還得去醫院呢。”姜榆叮囑著。
衛生間傳來嘩嘩流水聲,梁意衝著熱水澡,溫氣瀰漫,身體放鬆了不少,姜榆閒著無聊,起身走到落地窗邊開始欣賞雪景。
大雪無聲飄落,地面銀裝素裹,從高處看,別有一番風味。
目光流轉到一旁的超大個被拆開半敞著的快遞箱子,裡面的是八寶養生茶,產品盒子最下方寫著三個奪目的大字——保健品?
好奇心驅使著姜榆的彎下腰去看,功效還挺多,……補腎強元?
梁意身穿純黑色睡衣,富有彈性的面料貼在面板上,將他那寬肩窄腰,優美線條凸顯的淋漓盡致,頗有心機的敞開兩顆紐扣,胸肌隱約可見,溼漉漉的髮梢上滴著水珠,說著脖頸流向那凹凸分明的鎖骨,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稜角分明的冷俊。
聽到身後的推門聲,姜榆回頭望去,見梁意那極具誘惑力的樣子走出浴室,身後還瀰漫著朦朧的霧氣。
姜榆泛起花痴,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不禁嚥了咽口水,這身材,可以堪稱完美了。
“你剛看什麼呢?”梁意順著她原先的目光望去,直到見到那個快遞箱子時,他臉色一變,慌亂的跑上前將那箱子扔到一邊去,響聲讓姜榆回過神,她捂起嘴偷笑。
“沒事的意哥,人到中年…我理解,我一定會替你保密,守口如瓶。”姜榆緊閉嘴巴,手動給自已閉麥。
“這不是我買的,是老林…我…”梁意原想解釋一番,誰知道一緊張,話也不知道從何開始說起。
“我那方面沒問題。”不知道從哪開始解釋,倒不如直奔重點。
“知道了意哥。”
討論這種問題姜榆有些羞紅了臉,眼看局勢多少有些尷尬,她拖沓的小碎步準備去洗澡。
擔心她誤會,梁意腦袋一熱,一把抓住姜榆的手腕,強勁的力量讓她整個身子失重,整個身子緊緊貼在牆壁,姜榆晃了神,心臟狂跳不止,臉頰緋紅,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而不規律,她小心抬眸對上樑意那灼熱如火的目光,似乎要將她吞沒。
“要不然你試試?”
梁意對著她雙眸的目光微微下移,停留在她那粉嫩的朱唇,是放肆又謹慎的試探,薄唇微翹,滿是戲謔。
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迴盪,溫熱的氣息讓她的脖頸又酥又麻,她不自在的縮了縮身子。
他的唇寸寸逼近,盡差一厘,終是理智回籠,姜榆用力一把推開他。
“意哥,你別逗我了,我去洗澡了!”姜榆不敢再去看他一眼,腳下像是踩了風火輪,一溜煙跑到浴室,方才心跳的躁動不減分毫,她用力呼吸試圖平靜自已的內心。
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等姜榆散著溼漉漉的長髮推開浴室大門,客廳裡的電視中播放著新聞,沙發上的背影慵懶的靠著,等她湊近才發現,梁意已經睡著了。
“看來這些天是真累著了。”擔心他著涼,姜榆四處張望,最終從臥室裡取了條毯子,躡手躡腳的替他蓋好。
姜榆彎著身子,那張冷俊的臉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清晰的看清他眼底下方的那顆淺淺的淚痣,雖是睡著了,挺直的眉宇間有道深深的溝壑,像是沒有徹底放鬆下來。
她瞧著入了迷,手指不經意間觸上他的眉頭,原想替他撫平那分不安,微涼的指尖蜻蜓點水般觸上他的額間,梁意的眼睛動了動,姜榆驚慌的將手藏在身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吵醒的。”
姜榆慌亂著解釋。
梁意的雙眼乾澀,他半睜開眼,看著身上的毯子,又將目光投向她。
“故意的也行,我又不會怪你。”梁意緩緩站起身,發現她還在滴水的髮梢。
挪動腳步,從抽屜中取出吹風機,梁意似乎格外喜歡深色,除了日常的穿著,家裡的裝修風格,還有這些小家電,幾乎都是深色的,精緻小巧的黑色吹風機,邊緣是金色條紋點綴。
“把頭髮吹乾了再睡。”梁意朝著沙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我自已來,你去睡吧。”姜榆說著便準備接過他手中的吹風機。
“坐著。”
顯然梁意拒絕了,他拉著姜榆的手,讓她乖乖坐下,梁意那高挑的身材站在在身後,金色的按鈕被撥開,清脆的響聲入耳,暖暖的風被吹到髮絲上,舒服極了。
那猶如綢緞般的長髮被風吹起,在梁意寬大的掌心中紛紛起舞,摩擦著那骨節間的薄繭。
髮絲被吹乾,自然的落在背上,她抬頭,對上樑意那迷離中帶著些許溫柔的眸子,心臟依舊不安分的胡亂跳動著。
“謝謝意哥,晚安。”
姜榆飛奔進臥室,一股腦將自已窩在被窩裡,伸出小手摸了摸著發燙的臉。
“姜榆姜榆,你真不爭氣。”
一夜輾轉難眠,不止姜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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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雪下的格外頻繁,天氣寒冷,冷的不願意讓人出被窩。
縱使這些天身體疲憊至極,心中卻仍裝滿了事,直至凌晨時分,才勉強入眠。
這幾年的自律保持的還算不錯,早晨六點,天還朦朦亮,梁意便起床換好衣服,腳步輕淺,生怕吵醒睡懶覺的人。
衝了杯咖啡,梁意頭疼的站在落地窗前,大雪停了,地面上一片潔白。
這段時間種種事情壓在他心底,喘不過氣,二叔日日電話催他回別墅,如今新年在即,再不回去只怕老爺子要不高興了。
等姜榆揉著惺忪睡眼走出臥室,打量了一圈客廳,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正琢磨著梁意是不是還沒睡醒,門鎖轉動聲響起,梁意手中拎著早餐。
“醒這麼早?”梁意看了她一眼,將手中的早餐擺在餐桌上。
“意哥,你怎麼不多睡會?”姜榆一見他,難免不會想起昨晚的一幕幕,不經意間臉上的紅暈又重了幾分。
“都幾點了,只有你這個懶蟲才會賴床,我可是自律好青年。”梁意逗著她,嘴角肆意的笑著。
“對了,明天我回二叔那了,今天還得去趟老林那,沒時間陪你了,你待會不用去醫院,早點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明天不是要回老家嗎?”梁意接著說道。
“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陪,待會我跟你一起去醫院看望林叔叔,下午天氣好些了我再回去。”姜榆道,只見他將那深棕色呢子大衣外套褪去,徒留一件黑色高領毛衣,細腰間被一條設計別緻的黑絲帶纏繞著優雅的垂落,格外誘惑,姜榆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忽然額間被人輕輕敲了下,這才從他的美色中回過神。
“愣什麼神呢,洗手吃飯。”
“哦。”姜榆應聲乖乖去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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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過後,兩人一同到了醫院。
進入病房,只有一名護士在換輸液瓶,問過後才知道林易陽去打水了。
熱水房在走廊的盡頭,林易陽拎著水壺打著哈欠在排隊,前面起了爭執,林易陽一副看熱鬧的模樣歪起頭望去。
聽爭吵的內容,林易陽大概瞭解了事情的原委,一個女孩排了十幾分鐘的隊,好不容易輪到她,卻被一個大叔突然插了隊。
大叔強詞奪理振振有詞,女孩眼見吵不過,爭論的語氣中逐漸帶起哭腔。
林易陽替女孩氣不過,大步流星的走向前去,一把拉開大叔,高大的身軀擋在女孩身前。
“大家都在排隊,你一個男人插人小姑娘的隊幹什麼,插隊還挺有理是吧?”
大叔氣紅了眼,上手便推搡起林易陽,語氣強硬,絲毫沒覺得愧疚。
“你誰啊,多管閒事,插你的隊了嗎?”
“對啊,你何止插了我的隊,這裡這麼多人呢,就你著急啊,沒點素質就回爐重造去。”
林易陽也半點不服軟,大叔看著其他人將目光紛紛投向自已,或許覺得多少有點無地自容了,狠狠斜了眼林易陽,這才氣沖沖的走向最後排隊。
“謝謝。”女孩的情緒穩定下來,原本委屈的聲音也緩和了不少,她柔聲道謝。
“沒事了,不用怕。”
林易陽彎腰將地上的粉色水壺遞到她手中,安慰完女孩後,他又重新站回去排隊。
林易陽打好熱水,便著急的準備回病房,隨著腳步加快了些,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林易陽頓住腳步回去看去,是剛剛的那位女孩。
“剛才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啊?”女孩臉上蒼白,卻洋溢著燦爛的笑容,一顆小虎牙露出,小小的身體半仰著頭看向他。
“我叫林易陽,你呢?”他有些靦腆的憨笑著回答。
“我叫安然,平安的安,然後的然。”安然大方的介紹著自已,女孩的長相甜美,身上的病號服套著一件粉色的毛衣,紐扣旁是一隻米色小熊裝飾。
“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就離婚了,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所以從小沒有人管過我,今天是第一次感受到溫暖,所以真的很感謝你,你別見怪。”安然擔心他會覺得自已很奇怪,於是向他解釋。
林易陽連忙擺手。
“怎麼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不過…你是生病了嗎?”林易陽早就打量到她的病號服,只是方才的情形下,他不好開口問。
“是呀。”安然並不覺得避諱,或許她早就接受了現實,她坦然指了指自已的腦袋。
“這裡,長了不好的東西。”
安然說出口的話很平靜,臉上依然是開朗的笑容,不久後的死亡對於自已來說,或許亦是解脫。
林易陽心裡刺痛,她的樂觀態度不禁讓他打心眼裡為之欽佩,卻又無比心疼。
“會好的,都會好的。”
林易陽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
安然捂著嘴巴忽然一笑,釋然的說道:
“不好也沒關係啦,怎麼樣都行,反正我都想開了。”安然說罷,又從毛衣口袋裡掏出一根棒棒糖,塞進他手中。
“這個送給你,我想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我在0534號病房,這裡很無聊,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一起聊聊天吧。”安然說完便朝他揮手告別了。
林易陽垂眸盯著掌心那顆棒棒糖,明明是甜的,卻如同一根刺扎進他心裡。
“神啊,你要不要看看自已在做什麼,她還那麼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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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沉重地推開病房門,一見梁意和姜榆,原本壓抑的情緒稍有緩解,他勉力擠出一個笑容,只為了不讓意哥擔心。
“意哥,你們不用總跑這裡,我自已沒問題,況且徐醫生只要得空了也總來幫忙,我真的…都不知道怎麼報答好了。”
“跟我扯什麼報答。”梁意卻不以為然,於他來說,老林為自已做的一切,從未想過要他半分報答,而他如今所做的,也皆是心甘情願。
林易陽嘴角上揚,透著一絲苦澀。
“意哥,我要是個女人,指定鐵了心的嫁給你。”
梁意自然知道他現在無心開玩笑,不過是想緩解緩解這凝重的氣氛罷了。
“少貧了,林叔怎麼樣了,我剛看他手指動了幾下。”梁意打斷他,關心問起。
林易陽目光轉向父親,點了點頭。
“嗯,我問過徐醫生了,他說是好跡象,但是恢復還是需要一段時間。”林易陽說道。
“只要能恢復就好,陽哥你也能安心些了。”姜榆笑道,這或許對他來說,是這些天唯一的好訊息了。
“是啊,能恢復就好…就怕恢復了,也不能跟以前一樣了。”林易陽的笑容依然苦澀,對於爸爸來說,清醒著卻無法去做想做的事,那才是最痛苦的。
“林叔一向身體硬朗,說不定能夠恢復得比普通人更好,我再聯絡一下國外的朋友,看看有沒有更好的醫療技術。”梁意隨即說道。
林易陽點頭,爸爸的狀況他心裡有數,也許後半生將會在輪椅上度過,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會陪在他的身旁,就像小時候爸爸陪著自已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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