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堯的眸光落在了匍匐在地的少年身上,少年髮絲凌亂毛躁宛若枯草,渾身上下有暗沉的血跡不知是新傷還是舊跡,髒汙遮臉,看不清他的面容。
鹿堯沉吟一刻,向少年伸手:“你若是信我,我便拉你一把帶你去找太醫看治一番。”
好半天這人都不曾回應鹿堯,鹿堯伸出的手僵直在半空,她倒也沒覺得失落,她惻隱之心幫他,卻也不是說非要幫到底。
陽光照不到的陰霾有許多,不是她都能去撥開遮蔽。
就在鹿堯要離開的時候,少年猛的抬頭,而後顫抖著單薄的身軀站立,縱使面容髒汙模糊,少年那一雙好似浩瀚汪洋的眸子瞬間落入鹿堯眼瞼。
怔愣是一瞬間的事情,記憶在這一刻傾巢回籠。
鹿堯眼眶微微發熱,她上前邁步而後將少年擁入懷中。
只需要一眼,她就認出眼前這人便是她辛苦尋找的阿厭啊!
那些模糊的記憶和說不上的空白迷惘在這一刻都傾數退去,鹿堯無比慶幸,縱使她記憶缺失、深陷幻境,她也能找到她的阿厭,那個對她無比信賴、滿眼赤誠與偏愛的少年。
但鹿堯不敢輕易的喚醒他,陷入幻境之中貿然喚醒可能會重傷神魂。
少年被少女擁入懷中,少女身上乾淨的清香向他席捲而來,他先是完全僵直了身軀,卻感覺到鹿堯那一份淡漠盡數退去,眸中盛滿了欣喜,如同那當日的朝陽一般,他原先的戒備不知為何竟然生不出一點點防備,幾乎是從靈魂深處迸發的渴望都在向他訴說著他對眼前少女的信任。
*
殿前鼓聲大作,祭祀領著眾人高唱著祝詞,鼓樂齊鳴,紅帶飄飄,恢弘綺麗。
一位位稚嫩的少男少女裹著堪堪蔽體的薄紗被捆綁在木樁上,他們的目光皆是痛苦與恨意,目光灼灼的看向被眾人簇擁著的陛下,他們張著嘴似乎在嘶吼、謾罵,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鹿堯擰著眉,腦海中冒出三個字——
活人祭。
所謂的祭祀祈福卻是用少男少女的血肉作為媒介供奉給不知名的上天。
修道者渴望得道成仙,最後站在雲端上看著大地上的子民向他們供奉獻血?
可笑!
鹿堯默默攥拳,試圖凝聚靈氣卻感覺到一股無比強大的阻力扼住她的心脈,反噬來的波濤洶湧,一股鐵鏽的血腥氣蔓延在鹿堯的喉嚨,她拼命嚥下,臉色一片煞白。
“堯堯,你這是……?”鹿夫人最是關心女兒,幾乎是瞬間注意到了鹿堯的異樣,秀眉輕蹙,慌忙挽住鹿堯的胳膊,聞聲問著。
“母親,我沒事。”鹿堯扯出一抹笑容安撫她,不敢在秘境之中的人面前曝露自己的情況。
她做不到如同秘境之中的鹿堯一般對鹿夫人親近撒嬌的喊著孃親,只能謹慎的喊了句母親。
鹿夫人輕輕釦住鹿堯的肩膀同鹿堯對視,柔美秀麗的五官似乎一片溫柔,吐出的字卻是萬分冰冷,“堯堯……有些不對勁呢。”
她似是關心,鹿堯的脊背瞬間發涼,隱約感覺到殺意。
她下意識的想要掙脫開鹿夫人,想去找那個被她安置在醫女館的阿厭。
但鹿夫人的桎梏卻是那般的緊緻,鹿堯渾身冒汗,她不懼怕自己出事,她現在清醒過來,這秘境之人只會想要把她再次拉入秘境讓她沉浸,不會殺了她,但是阿厭……
如若被發覺讓她清醒的是阿厭,阿厭會不會有危險?她若是再次沉浸是否會被與阿厭隔離?
她太著急了!
鹿堯湧上一股懊悔,而下一瞬,鹿夫人的面龐逐漸模糊,周遭的景象迅速的扭轉,鹿堯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整個人漂浮起來。
秘境之外的九鳳猛的嘔出一口鮮血,難以置信的看著倒在華麗宮殿之中被披上一層薄薄雪花的眾人。
是誰?這裡怎麼會有塗山一族的氣息?那群死狐狸不是早就被滅族了麼?!
她慌亂的尋找著,甚至不惜用自己本靈的氣息去探索,她必須要找到那個狐狸!
難怪秘境到景象不受她的全盤控制,感情是塗山在搗亂!
塗山一族可是天生的精通陣法秘境之術的,這氣息感知又如此純淨只怕這殘存的狐族還是返祖了的塗山王族血脈!
妖獸一族最怕就是血脈的壓制,她如今殘魂一縷就指望著今日靠著冰麒麟來引誘這些人為她復生祭出修為的……
絕對、絕對不能被一隻狐狸給壞了大計!
秘境的鉅變讓九鳳幾乎維持不住人形,臉上浮現出一片片羽毛的印記,漂亮精緻的容顏也隱隱約約浮現出鳥類的特徵。
而造成秘境鉅變的楚厭的情況也並不好。
那一瞬間鹿堯觸動了秘境的絞殺機制,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祭出自己全部能力攪動秘境,試圖拿到秘境的主動權,因此不得不和九鳳的意識進行廝殺。
九鳳被他重傷,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秘境靠的是這一群人中執念最深、惡念最大的那一個最痛苦的記憶幻化的。
他身負惡念寄體,自然秘境由他所化。
與境靈廝殺,他也下意識的保護鹿堯的神識。
於是鹿堯的神魂就被一層透明的保護罩給護住,秘境鉅變,秘境內的時間流速也變得飛快,她被迫困在了少年楚厭的身側,親眼看著少年經歷的一切。
無錯書吧幻境之中,並沒有人去幫助那個被毆打的少年,“鹿堯”經過而被顧靜煙拉走,少年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氣,他們終究是害怕犯了祭祀的忌諱而沒有對少下殺手,否則只怕少年是活不了的。
盛大華麗的活人祭,祭奠的竟然不是真的普通人,那些少男少女在烈火的焚燒之下逐漸露出狐耳狐尾,祭祀站在高臺上歌頌著祭祀的成功、妖邪被絞殺。
鹿堯縱使無法使用靈氣,但也能感知的到,這些狐族少年少女應當是吸收天地靈氣幻化的妖修而非製造殺戮修行的。
這種妖獸,他們修行之人也是有規矩,都是不能絞殺的,更遑論這些還是稚童模樣的妖……
鹿堯心下一沉,阿厭……亦是狐族。
“么么,這裡的秘境應當都是真的……”攬月的聲音輕輕的飄進了鹿堯的識海中,“這應當是上古才有的祭魂陣,在入陣之人中挑選最為苦厄的一人的記憶編織幻境讓所有人融入其中,最後在幻境中忘卻一切,祭奠自己的魂魄、修為……”
攬月的小奶音也不自覺嚴肅起來,這種陣法早就被銷燬了才對,只怕宮殿之外的冰麒麟傳承也是個假的,那個蒙面的九鳳更是不簡單!
鹿堯早就有所察覺,心有防備,她的神魂強大,且被楚厭一刺激可以說是最快清醒過來的。
如若這是真實的……
那麼過去的楚厭就是這個王朝的皇子,他的族人被這人皇絞殺,他在後宮中備受欺凌……
鹿堯攥拳,她幾乎不敢去看幻境。
不敢看少年被一次次打彎下去的脊樑,也不敢看少年被迫看著母親被人皇放血虐殺,族人被拿去祭奠……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妖狐!妖狐!那是吃人的!”
“殺、殺、殺……!”
在母親被絞殺之後,少年進入了魔魘中,幾乎是以燃燒自己生命力的方式,換取了力量。
一時間,整個大楚王室血流成河。
楚雄……
少年殺完了所有的人,亦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匍匐在屍山血海之上,少年並沒有注意到被人保護著藏在深深的枯井之下,睜著一雙仇恨的眼看著少年的楚雄。
鹿堯記得這人在秘境之中也針對楚厭,不曾想兩人竟然是這般的淵源。
但鹿堯分毫不覺得他可憐,宮中欺辱楚厭最歡的就是楚雄!
只是,這裡終究是秘境,沉浸於殺戮的少年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一切,他湛藍色的瞳孔越發的深邃,眼中一片冰冷,他身上的血水,鹿堯分不清是他自己的還是那些被他屠殺的大楚王室……
“么么,他要在秘境中入魔了。”攬月的提醒帶著一股膽戰心驚的味道,“快去喚醒他,么么,他的血脈不簡單,如若入魔只怕幻境崩塌,整個軒轅秘境也要跟著毀於一旦……”
攬月坐在鹿堯的丹田中礙於束縛它沒辦法現出身形幫助鹿堯,甚至於它萬分恐懼,如若楚厭入魔,那麼那個可怕的邪念也將主導他的身體,一個有著法則之力保護的魔……
這就是它跟著月神的時候都是不曾聽聞過的。
攬月注視著鹿堯嚴肅的容顏,抱著決絕的心默默的祭奠自己的靈氣,它是天生地養的劍靈,它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未知的可怕的魔誕生。
而能喚醒這人的,只怕只有它現在的主人了。
鹿堯只覺得有一股冰冷而又熟悉的氣息注入在她的魂體之中,她的身軀逐漸凝實,幾乎不用想她也知道是哪裡來的力量。
鹿堯顧不得其他,靠著凝實的軀體靠近少年。
少年碩大的九尾瞬間將鹿堯束縛將她與自己拉進,冰冷的視線帶著淡淡的困惑,似乎不知道鹿堯是誰,又為何會突然出現於此,但下意識他並不想那麼輕易的絞殺鹿堯。
鹿堯看著眼前這雙滿是殺戮的眼,看著少年蒼白的臉上沾染的血跡,她驀地酸了眼眶。
她並不是一個情感十分充沛的人,卻一次次會對他心軟。
“阿厭,該醒過來了,師姐在幻境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