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朝不禁蹙眉，那雙眼眸暗含冷意，直勾勾盯著方知。
“不足為懼？”
方知坦然自若，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的確不足為懼，不過自然不是我信口開河，其中有幾分我的見解。”
方世朝看向方知，目光如炬，滿臉質疑，卻又無法從他面部細微變化看出是否作假。
同為上位者，怎麼可能不知道凡人的作用。
先前在方莽背叛，導致如今方世朝看待任何人，都會留出三分心。
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不得不防！
方世朝緩了緩冰冷的語調。
“有何見解不妨直截了當說出來，自己家人無需那繁雜的客套話。”
方知輕捋白鬚，開口道。
“其一，不管“方夢”是魔族也好，邪修也罷，現如今已經被方倪和方罡二人截殺，最根本的禍源已經從源頭抹除。”
“其二，將剛才的凡人死亡資料，以更加細化的層級來看，四千多的死亡凡人中，男的將近有三千多人。”
“雖然存在“方夢”故意為之的可能，但是也說不定是被追殺時的無心之舉。”
“如此的死亡比例，倒是將方家整體的男女比例拉平，這樣的話，反倒會促進凡人的繁殖。”
“說不定還能將一些老弱婦孺給淘汰了，繁殖出更加利於山寨後續發展的青壯勞動力。”
“其三，從目前的悲慘情況來看，說句不好聽的，我們方家也死了不少的子弟，這也導致了對凡人的需求有所減少。”
聽著方知徐徐道來，將心中的看法詳細道明，方世朝的質疑也開始慢慢淡化。
不過仍目光如炬，直勾勾盯著方知。
“這樣看來，死了這些凡人，倒也是件好事。”
方知搖搖頭，並不完全認可這句話。
“好壞皆有，不過利大於弊，壞就壞在，這一次突然死這麼多凡人，必會有不小的人心動盪，必要時還需給點甜頭，以安凡心。”
交談間，兩人恰好來到山寨門前。
此時正值晨曦潑灑大地，溫暖的陽光消散了不少凡人周身的寒意。
不過大多數凡人穿的都是粗麻布衣，一旦停下了揮舞工具的臂膀，駐足休息。
寒風便會劃過肌膚，冷得一顫，周身頓起雞皮疙瘩。
方世朝望向不敢停息的凡人，暗暗思量。
片刻，方世朝來到方紀裴身旁，低聲交代道。
“待會你告訴那些凡人，凡是在外搬運屍體的，都可以領兩枚蘊石頭。”
聞言，方紀裴心頭一驚，下意識便想出聲制止。
基本上整座山寨的凡人都在搬運屍體，雖然死了四千多，可也還有將近八千的凡人。
一人兩枚蘊石，都快佔去了一年開發的蘊石數目。
防禦妖獸潮時，自己負責資源的配送和管理，雖說資源種類繁多。
可這次災害，都快把蘊石這塊資源的數年積攢給耗完了。
雖然還剩有不少，可獎賞這麼多，也佔了其中很大一筆！
思來想去，方紀裴的公鴨嗓，終究是沒有開口提出質疑。
自己都快四十好幾了，修為也還只是個下四地支卯四脈，位卑言微。
管它是對是錯幹嘛，只需完成家主的交代就行了。
方紀裴小咳幾下，清了清嗓子，用他的公鴨嗓再度高聲喊道。
“所有人聽著！家主有賞！”
“今天，凡是在這裡幹活的凡人，都可以去庫房領兩枚蘊石，但凡那家有人因幹活而死的，其親屬可憑藉家牌前來代領。”
“好好幹，家主知道你們辛苦，別在這偷奸耍滑不幹活，膽敢辜負家主一片好意的，被查到了通通一百個大板。”
山寨外正幹著活的凡人聽到有賞，頓時響起一陣歡呼。
“謝謝仙人！謝謝仙人！”
“仙人長命百歲！仙人長命百歲！”
……
“仙人就是好，知道我們幹活累，還給我們賞錢，一個蘊石都夠我一家子買一個月的糧食了。”
“仙人果然還是不忍心我們受苦，雖然幹活辛苦了點，熬熬還是能過下去的。”
“哈哈哈，仙人們可是經常說“能吃苦的凡人都是好榜樣！”熬熬辛苦就過去了，不是嗎？”
羅三停下手中的活，聽著身旁陌生的老頭、老漢相互交談，不由的嘆了口氣。
無奈的情緒好似八月十五的夜潮，不住得湧上心頭。
生活在這種朝不保夕的地方，這些所謂的仙人給點活下的可能，凡人便會感恩戴德，忘記了人該有的天性。
忘記了凡人也是配擁有自由的。
更可悲的是，明明蘊石本就是凡人所開採。
如今反而卻是被施捨的一方。
解放之路，難矣！！！
不過羅三心中從未放棄這份念頭。
羅三的目光環視四周，心中無奈多少消散了幾分。
身旁的張牛等人以及少數凡人，給了自己莫大的勇氣。
他們沒有因為一點小恩小惠便卑躬屈膝。
縱使在高呼的人流中
顯得是那般渺小、格格不入
可他們依然保持著自己的沉默。
用自己的沉默訴說著屬於自己的尊嚴。
方知看著歡呼的人群，笑著輕捋白鬚，誇讚道。
“家主好手段，一手製衡，一手奪人心，這樣一來，這次凡人的動盪幾乎可以不多時便消磨殆盡。”
蘊石乃是天生地養之物，外如白玉，內含流水，而流水便是醇厚脈氣，經日積月累凝會而聚。
蘊石在凡人眼中，或許有不小的觀賞價值，可大多隻能用來當作等價物，用於交換。
蘊石必須身懷脈氣之人，才可凝會其中脈氣聚於己用。
大多數上位者斂聚資源已然習慣，心性根骨汙濁。
但凡遇見分割手中蛋糕的情況，時常利害之辨，極易突兀。
繼而，貪“小利”而失了“大智”。
可方世朝卻能看懂蛋糕分配中的利害。
用其中“小利”，分割凡人間的聯絡，以達到將凡人內部分化，求得制衡而利上的作用。
不可謂不強！
並且
方世朝不僅在物質上懂得取捨，在人性方面，亦是善於利用。
人心叵測，難知全意。
人與人之間存在各種感情偏差。
“嫉妒”與“不滿”亦是如此。
“既然都是幹活便能得到的獎勵，憑什麼我幹得多卻與你同等獎勵。”
凡人之中，一旦出現了這種心態，便會如瘟疫蔓延，逐漸擴張，不斷仇視周圍偷奸耍滑的人。
在這以實力為尊的世界，凡人的意識中，很難存在“既然你偷懶，我亦可偷懶”的心性。
此界的強權，是附以絕對的實力以達到的壓迫與控制。
換而言之，方家的命令已經下達，我等管事，無需知曉過程如何，更無需考慮爾等凡人的悲壯慘烈，只要完成任務的結果。
久而久之，人心之間的間隙不斷擴大，人與人之間很容易產生矛盾。
一旦矛盾激化，兩派人內耗，在短期內，自然輕而易舉淡化凡人對方家的仇視。
如此一來，方家便有了發展的時間，重歸平穩後，方家又能再度穩定執行。
矛盾激化，不過是一種最基本的制衡之道！
方世朝耳聞方知讚賞，開懷一笑，心中頓有豪氣沖天。
“我博覽三千古籍，曾聞一言。”
“凡子如水，順乎，萬世康平也，逆乎，可傾天下也！”
“我認為此等言論雖佳，於我而言，卻差上一籌。”
“方家大勢只要執掌於我，縱使萬般逆境，乃致凡人慾傾我方家天下，我亦可平之！”
話語暢然間，方世朝話鋒一轉，似詢問，又似識辨人心。
“不知，知叔亦是贊成我的看法乎？！”
方知目光流轉，心思透徹。
方家上位者並非家主一人，歷代更是否認“家主一言堂”的情況，可方世朝卻當著他的面，直言方家大勢由其執掌。
其中真意，早已不言而喻。
更何況，方世朝在他眼中，的確稱得上是一代傑人。
如今不止是方知自己的性命，甚至是其餘所有家老的命同樣也掌握在其手中。
歷代家主，何嘗沒有這般想法，可終究還是差了方世朝一籌。
“世朝能稱我一聲知叔，知叔我自然是贊成，如若有用得上知叔的地方儘管開口，放心便是！”
方知嘴角微揚，露出一副平和的笑容，話語間滿是柔情，連稱呼也由“家主”換作“世朝”。
給方世朝如沐春風的感覺。
方世朝同樣回以方知一笑。
“那就謝謝知叔了，知叔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恰好也要回一趟祠堂。”
“那先這樣吧，家主有什麼事隨時可以來找我。”
方知點點頭，默默將稱呼換了回來，應和一聲便轉身離去。
方世朝輕瞥一眼，眼眸中滿是無盡地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