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屋內那股淡淡的香柱氣息逐漸散去,六柱中的最後一柱真正燃盡。
屋外,清脆悅耳的雀鳴傳至整座李府,寧靜的府院彷彿是匍匐酣睡了一夜,正準備睜眼起身的家犬。
府院東南側傳出窸窣地開門與交談聲。
李府東南側,一眾低矮的泥瓦房與周圍的高大建築顯得格格不入,而那便是李家僕人居住的地方。
因為李錘父親是家老的緣故,府院在李家山寨中佔有不小的地盤。
可就是如此寬闊的府院地盤,僕人的居住用地就已是佔去了三分之一。
李錘家的府院中脈通者數量十分稀少,甚至不過十指,而凡人則佔多數,同時整座府院的方方面面,基本都是依靠凡人來進行。
像是洗衣做飯、端茶倒水、園藝裁剪,甚至連穿衣如廁這類細活也一併包攬在內。
府院內的僕人可謂是一座府院執行的關鍵機關。
不可或缺!
“砰!”“砰!”“砰!”
正在始祖言語之時,忽傳來三聲柔緩的敲門聲,聲音不大,恰好傳入主臥,傳至始祖耳邊。
三聲敲門聲停息後,一道略顯嫵媚的聲音響起。
“少爺,該起床洗漱了。”
始祖抬頭看了方夢一眼,眼角向主臥的遮簾後方輕挑,目的鮮明,示意方夢藏好。
待方夢妥當後方才模擬李錘的聲調緩緩回答。
“進來!”
“嘎吱”兩聲,木門開啟又關閉,三名女僕前後成排緩步而入,一人空手,一人端盆,還有一人捧著細紗巾。
空手的那位女僕地位在三人中位列首位,顯然是三位女僕中地位最高一名。
雖是空手而來,卻並非沒有工作,這份工作在僕人中估計也是最為吃香的一份。
為權貴更衣
或許在其他凡人裡這反而是種恥辱,憑什麼舔著個臉幫他人更衣還一臉光榮,這不是犯賤又是什麼。
可並非所有凡人都能夠有這般自由的思維,身處青疆這種不毛之地,不依附宗族,即宗族裡的權貴,又怎來生存可言?
這不過是小人物的悲哀命運罷了……
在這種畸形的生存背景下,造就了凡人天生的奴性。
故而,在他人眼中的卑賤活,在那位女僕眼裡,反而是最能夠接近權貴,改變命運的機會。
此刻,始祖早已換上李錘的容貌,甚至是先前絲滑柔順的白髮,也變成一夜輾轉後的鳥窩。
“李錘”一隻手搭在床沿,一隻手不住的撓著頭皮,如野豬吐氣般的哈欠配上那肥膩的臉,可謂是令人生厭。
首位女僕臉上沒有一絲不悅,甚至是心中都有些許病態的激動,畢竟自己並不是每天都能夠伺候這李府的獨子少爺起床。
若是自己被看上了,那便是一朝山雞變鳳,在這府中也有一席,不再需要日夜操勞數不勝數的底層工作了。
出生在山寨的凡人,由生至死,皆為勞碌命,即使有脈通資質,也會被滅殺,少有跨越階層的可能。
柔若無骨的手緩緩搭在“李錘”後背,即使“李錘”是憑藉自己才起的床,可女僕的手依然是一副攙扶的模樣,生怕有一絲沒做到位。
“少爺,怎麼今天起床這般早,也不用青鳥我為您暖暖早床,好舒舒起床的衝勁。”
青鳥撫媚的聲音在“李錘”耳邊響起,顯然是青鳥為了趁著攙扶的機會,靠近了“李錘”才嬌聲開口。
“今天有點急事,就先不暖早床了。”
“李錘”一臉猥瑣的笑著瞄了青鳥一眼,眼中好似有許多遺憾,看得青鳥一陣欣喜。
“既然有急事,那我們這就給您更衣洗漱。”
說著那隻柔膩的小手便伸向“李錘”腰間,開始解開睡袍。
“李錘”卻一把將青鳥攬住,一陣淫笑,抬手將青鳥身後的兩人撤走。
“不急,不急,倒是可以先緩緩,你們兩個人放下東西先出去。”
“是”
兩人沒有任何表情,應和一聲便離開。
門外,兩人一前一後,臉上都是嫉妒。
“呵,倒是讓那個臭女人得了寵,如果她真得勢,我們怕是要被穿小鞋了。”
“先讓她笑著,下次就輪到我們為少爺更衣了,我就不信比不過她。”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小人物的勾心鬥角表現地淋漓盡致……
屋內,青鳥面若桃花,一臉嬌羞,被抱著的身體扭捏著往“李錘”身上貼,若即若離,一副欲迎又止模樣。
生活在李錘家的府院中,青鳥怎會不知李錘的性癖。
表面上在情情愛愛,青鳥的內心卻是小算盤啪啪作響,盤算著趁這個機會來為自己謀取好處。
“少爺,你不怕青鳥浪費了你的時間嗎?”
“不怕,你閉上眼,我好好檢查一下你的身體。”
“李錘”兩隻大手抓著青鳥肩膀,將其拉開,作勢要解衣聞香。
青鳥扭動著腰肢,嬌聲嬌氣。
“討厭!那少爺您溫柔點。”
正當青鳥閉眼,慶幸自己得手時,那雙肥大的手緩緩伸向青鳥脖頸。
“咔嚓”一聲清脆的骨折聲響起,青鳥頭一歪便重重倒在地上,臉上仍浮現著那抹得逞的笑容。
始祖冰冷的聲音再度傳出,彷彿先前那股猥瑣勁根本不是自己發出。
“出來,換上她的衣服,從今天開始,你便是青鳥,等本祖找到更合適的人物,便會再告訴你。”
方夢從遮簾後走出,雖面無表情的將青鳥衣服換上,可內心卻是波濤起伏,這演技,簡直可以登臺一人演五顏六色的臉譜。
要不是自己跟著始祖生活了這麼久,恐怕還真就把那副面孔當作是始祖本性了。
始祖負手站在床前,目光輕瞥正在換衣服的方夢。
“語言在你們人類眼中是文化的傳承,是交流的必需品。
可在本祖眼裡不過是一種可以利用的工具,一種學習他人,提升自我,甚至是欺騙謀利的手段。
別把本祖與你們混為一談。”
顯然身為始祖的分身,始祖自然能夠知曉方夢腦中的想法。
方夢猛的一激靈,這種被人看穿在背地裡說壞話的感覺十分驚悚。
“是!始祖大人說得是。”
看著青鳥的屍體,即使是不認識的人,內心仍有不少悲意,這種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感覺,始終像是扼住喉嚨的無形大手。
飽含窒息。
似乎是覺得自己內心的想法會被看出來,方夢倒是直接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始祖大人,剛才青鳥一個人在房間,明明您有直接滅殺的手段,為什麼還要和她說那麼多話?”
始祖拿起細紗巾,在盆中沾溼後自顧自的輕拭臉龐,並沒有立即回答方夢的問題,直到毛巾被擰乾後,才緩緩回應。
“猛獸禽雞,亦用全力,縱使本祖一指間便可令其灰飛煙滅,亦需小心謹慎。
“自大”向來是強者的枷鎖,唯有摒棄“自大”,方能行千里而不倦,壘千層之臺而不塌。”
“更何況,你不覺得她是在喜悅中消逝的嗎?痛苦的活著不比快樂的死去強嗎?”
方夢一怔,顯然那句猛獸禽雞,亦用全力給了她不小的震撼,在她的眼裡,始祖明明已經是天一般的存在,卻仍懷揣著這種思想。
不過後一句卻被她否認了,可能確實會有一小部分的人經歷重重打擊,不願再面對滿是苦難的人生,期待死亡。
可大多的人肯定是寧願活著。
畢竟,唯有活著才能面對充滿未知的未來,才能活得更好,青鳥出賣自己,不也是為了換來更好的生活嗎?
方夢終究只是把第一句話記在了自己的心裡,心中的人性仍保持著不滅的火焰。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
始祖只是淡淡的看了方夢一眼,至於她是不是真的明白,對於自己而言並不重要。
畢竟,萬事皆在掌握之中!
“謹記本祖教你的技巧,膽敢露出馬腳,被他人知曉了本祖的事情,屆時,死對於你來說亦是奢望。”
始祖此刻再度開口對方夢警告,或許語氣中少了最初交代時警告的那股寒意,可眼中的冰冷並沒有縮減。
方夢早已在恐嚇中逐漸開始對自己的強權妥協,縱使知曉她不再敢妄生異念。
可對於屬於自己的棋子,還是非常有必要進行口頭上的打壓。
御人之術,不止是帝王統民之術,更是無數上位者的御下之策。
哪怕是國與國之間亦是如此。
如今恩威並施,附以再造之恩,或許心中對始祖仍有怨念,畢竟一切禍亂的源頭皆來自始祖對方家的那場屠殺。
而她也是從那之後的受害者。
如今,其縱使心中尚存有怨念,卻已然開始逐漸如殘燭般漸漸燃盡。
人在強權面前,一旦發覺無法改變現狀時,心中的反叛便會開始淡化。
或許仍有,不過並不為懼。
始祖並不會給任何的棋子翻身機會,一日為執棋者,就必須有控制住棋子的能力。
甚至是當棋子被別人掌控時,也能夠具備輕而易舉碾碎棋子的手段。
“知…知道了。”
方夢縮了縮脖子,悻悻地點頭回應。
“換好衣服了就出去,剩下的本祖不再多言,該有任務交給你之前,融入你原來的生活。”
方夢整理了下褶皺的衣袍,臉上五官扭曲,不過方夢卻沒有感到痛苦,很快便換上青鳥的臉蛋,邁著小步子離開。
屋內再度恢復寧靜,始祖來到窗前,推開那半扇面向後山的窗戶,就這麼靜靜地負手而立。
寒秋的風已經越來越蕭瑟淒涼,吹得始祖白髮清揚,心中的思緒彷彿也在如秋風般肆意橫行。
“明明才過了一晚,血液中的脈氣又開始流失,光靠殺來補終究不是一個好辦法。”
“哪怕是曾經的舊世界,依然有不少值得認可的豪傑人物,又何況是這奇異詭譎的新世界。”
“這方天地定然不止於此,哪怕是自己的手下敗將方莽,亦是豪傑一位,又何況這青疆以外的天地。”
“光靠殺只能解近渴,難救遠需,更何況一旦死的人多了,必會被人有所猜疑,而身份暴露又會受群雄圍掠。”
“一步錯,步步錯,不求變,終成敗,此事也是一大難題……”
“不過好在已用方夢的身份將自己的身份給洗脫,方家可能仍有猜忌,不過終究敵明我暗。”
或許方夢自己也沒發覺,接到前去殺方家凡人這個任務中,還暗藏了一道始祖的計謀。
迷惑方家,先令其淡化對始祖對關注。
如今方家慘遭多重打擊,家老也死了不少,族內青壯脈通者也死的死,傷的傷。
必然會有一段退隱藏拙時間,估計就連族內經歷妖獸潮一事都會被隱瞞起來。
青疆地廣林深,不同山寨之間相隔甚遠,資訊交流起來極其不便。
藉此,始祖暴露自己的身份給李家,並偷偷融入李家,從而挑動方李兩家矛盾,進而跳動青疆內亂。
只有這樣,始祖才能藉此機會在青疆站穩腳,並從中發掘更多屬於自己的資訊。
既然自己被送來這青疆,自己必然是與這方天地有所關聯,只是如今自己尚未找到關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