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用過午膳後，徐媽帶著肚子裡裝著雞和魚的小斤來到了楚司玹的書房。

和昨日一樣，她把小斤放在門口後便關上房門離開了。

小斤邁著小碎步來到了楚司玹的身旁。

楚司玹和昨日一樣，還在專注的寫著字。

餘光瞥見小斤，他停下手中的筆，右手指了指在他右邊的椅子。

小斤立刻會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自已的小短腿爬上椅子。

楚司玹拿出幾張羅紋紙放到小斤的面前，又從白玉筆屏上取下一隻紫狼毫筆遞給他。

“昨日我教你的握筆姿勢你可還記得。”

“嗯嗯。”小斤拼命點頭，力證他還記得。

\"你先握筆給我看。”

小斤努力回想著昨日的握筆姿勢，安撫住自已打架的五根手指，握住了毛筆。

“有進步，比昨日好多了。”楚司玹輕聲道。

小斤的內心竊喜，努力壓制住自已上揚的嘴角。

“但還是有些問題，你的無名指要用指背抵住筆桿，小拇指抵住無名指，不能貼著筆桿。”說著楚司玹又用左手手指開始糾正起小斤的右手手指來。

感受著楚司玹的手指觸碰著自已的手指，小斤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他多希望自已可以一直學不會，那樣小哥哥就可以一直教自已了。但是如果自已一直學不會就會顯得很笨，到時候小哥哥肯定就不要自已了。

“好，這次要記住哦。”楚司玹的聲音磁性又清澈。

“嗯嗯。”小斤拼命點著頭。

“接著是運筆了。”楚司玹又像昨日那樣將雙臂環在小斤的背後，左臂虛虛搭在小斤的左臂上，他的右手盈盈握住小斤的右手，開始帶著他的小手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著“路”“小”“斤”三個字。

“你感受下我帶著你的手是怎麼運筆的，執筆的時候要鬆緊適度。”楚司玹清冷但卻溫柔的聲音從小斤的耳後傳來。

小斤的耳朵微微泛起霞紅，小臉上也泛起了紅暈。

說完楚司玹便鬆開了小斤的右手，收回了雙臂。

“你先跟著我練習寫數字吧，從一開始寫到十。”說完楚司玹就提筆在羅紋紙上寫下一個“一”字。

小斤看著楚司玹的樣子也開始寫著。

“你這個手腕要用力，要用手臂前段發力。”說著楚司玹就伸出右手抓住小斤右臂前段。

“好。”小斤努力消化著楚司玹的話。

接著楚司玹又開始在紙上寫下“二”。

小斤就跟著在紙上寫下。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小斤認真的看著楚司玹寫在紙上的數字，然後跟著他一筆一劃的在紙上寫下。

終於“十”字也寫完了。

“我讓徐媽派人給你採買一套文房四寶吧，再買個笈囊（古代學生用來裝東西的收納用具，類似於現代的書包）。

“好。”小斤開心地笑著，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笑眯眯的，像月牙般，小小的臥蠶掛在眼下。他的櫻桃小嘴也像月牙一般上揚，露出兩顆可愛的兔牙。

楚司玹不經意間餘光瞥見了小斤，剎那間他感受到了他臉上浮現的快樂和月亮般皎潔的心靈，月光皚皚照映著他清冽的泉面，他平靜的心情也莫名驚起了一絲波瀾。

他收回了目光，“這幾日會有先生來書房教我讀書寫字，你這幾日就無須來了。你且拿著我寫的紙，趁著這幾日好好練習吧。”

聽到有好幾日不能來書房見到小哥哥，小斤開始有點小失落。

但他還是立刻應聲道，“好，我會勤加練習的，不會讓你失望的。”

“嗯。”楚司玹淡淡回應著。

小斤拿上楚司玹今日寫的字，然後就慢慢挪動著小短腿，從椅子上慢慢滑下去。

“再見，小哥哥。”小斤在空中揮動著小手，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說完他就像一隻蹦蹦跳跳的小兔子，推門而去了。

望著小斤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楚司玹的心底五味雜陳。既有高興和期待，也有悲傷和失望。

高興和期待是對小斤的，他可以在自已的幫助下擁有更美好的未來。悲傷和失望是對自已的，再也無法行走的自已哪裡還能擁有更美好的未來？

無論他多麼努力地學習和寫作，只要自已出現在外人眼前，一定只會認為自已是個殘廢。

想著想著，他原本平靜的水面像是被人扔進了很多大石塊，開始激起很多大水花，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他的下唇抵著牙，努力不讓眼淚從自已的眼眶中流出，直到下嘴唇破了皮，滲出血。

他抬手用自已的食指指腹輕抹唇角，品嚐著這帶著略帶甜味的血水。

就連血水都比他的此刻冰冷的心甜蜜，他思忖著，心卻開始傳來一陣陣抽搐。

他的心抽搐了好一陣，他開始呼吸不過來，用力地喘息著。

他喘息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的雙手用力的握成拳頭，短短的指甲卻深深的扎進了手心。

滴滴赤色滴落在潔白的羅紋紙上，暈染開生命的足跡。

楚司玹終於爆發了，他大叫了幾聲，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摔落在地。他痛苦地啜泣著，止不住的淚水像洪水般從眼眶噴湧而出。

小斤的屋子就在楚司玹的西邊，對於他的動靜當然聽的一清二楚。

他的心跟著楚司玹的動靜一起七上八下，原本開心的心情現在變得低落無比，就在楚司玹摔東西的時候他的身體跟著害怕的抽搐了一下。

他真的很想去陪著小哥哥，但是他不知道怎麼安慰小哥哥，也不知道小哥哥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因為自已太笨了麼。

想著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小鹿般清澈的眼睛開始泛著紅暈，傳來陣陣酸楚。

小小年紀的他不知如何是好，正當他陷入沉思該如何去幫助小哥哥時，徐媽已經帶著老爺和夫人來到楚司玹的書房。

“玹兒。”劉伊寧大聲喊著，珍珠般的淚水從她臉上滑落。她連忙衝上前，抱住輪椅上的楚司玹。

小斤貼近牆角，仔細聽著書房的動靜。

就在劉伊寧抱住他的那刻，他開始放聲大哭起來，平日看起來冷淡如水的少年就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

這個年紀本應是少年兒郎策馬奔騰、活蹦亂跳的年紀，而他只能被困在這個小小的輪椅上，困在這小小的一隅。

楚聞上前用他厚重的手掌輕拍著楚司玹的背，然後另一隻手將他們母子倆攬入懷中。

晚膳時間，徐媽並沒有給小斤做飯，而是來了一個年輕的女侍給他送飯。

看著她將飯菜一個一個擺在桌上，小斤並沒有太多的胃口。要是換作往日，他一定開心極了，恨不得把所有的食物塞進肚子裡。

但是現在他只想知道小哥哥現在怎麼樣了。

“小、”小斤剛想詢問女侍小哥哥的情況，但是又害怕的憋了回去，“小姐姐，婆婆現在在哪裡呀。”他只能轉而去問徐媽。

“你說徐媽媽麼？她現在應該在夫人的屋子裡照顧玹少爺。”

小哥哥原來已經去了他母親那裡。

“你好好吃飯吧，吃完我來收，然後乖乖睡覺吧。”女侍接著說道。

“好。”小斤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看著色香味全的佳餚，小斤卻怎麼也下不了筷。

他隨意的夾了一筷子放到嘴裡，居然品嚐不出來味道，就連平時甜甜的白米飯，現在也變得有點苦澀。

他草草的結束了戰鬥，“小姐姐，麻煩你收拾了。”說完他便離開了大廳。

小斤癱軟在床上，把頭埋進被子裡面。他用力地拿枕頭壓住自已的頭，想要擺脫胸腔裡的窒息感。可是過了很久，他還是很難受。

他用力地啜泣著，眼睛裡的淚水像斷了線的小珍珠，一串一串滴落在被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失去了力氣，意識也開始逐漸渙散，他才沉沉睡去。

夢中，有一隻溫柔的大手把他的頭從被子裡揪了出來，放在枕頭上，然後掖掖被角。

翌日清晨。小斤緩緩睜開雙眼，他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世界才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他呆呆的坐在床頭，眼神中彷彿失去了光。

“起來了啊。”徐媽端著水盆笑著問道。

“婆、婆。”小斤愣了一下。

“怎麼了？快來洗漱啊。”

“好。”小斤心底的沉重減少了一分。

等到徐媽給他梳頭的時候，小斤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婆婆，小、少爺怎麼樣了。”

“玹少爺挺好的啊，怎麼了，昨天嚇到啦。”徐媽語氣溫柔。

小斤沒有想到徐媽沒有責怪自已，反而還那麼關心自已，畢竟小哥哥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自已，而自已是哥哥的什麼“貼身小奴”。

他的眼角開始泛著淚光，“好啦，別哭唧唧的，你要做個小男子漢，不然以後怎麼照顧和保護好玹少爺呢？”

是的，我要照顧和保護好小哥哥。這麼好的一個小哥哥，我不能讓他傷心，更不能讓別人傷害他。

“好，我一定會的。”小斤堅定地說著，說完就用小手用力地拂去了眼角即將滴落的淚珠。

“這才是小男子漢嘛。”徐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從前老爺和夫人不是沒有給少爺找過貼身的玩伴，但是他們都是打心底裡把少爺當成一個殘疾，從來沒有把少爺當做一個真正的同伴。

但是這次不一樣，她看得出來眼前的小斤和少爺一樣，是心地善良之人，他不會把少爺當做一個殘疾。

“少爺沒什麼大礙，就是和你一樣，年紀還小，昨日就哭鬧了一下，睡了一覺就好了。”

“嗯嗯。”小斤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這幾日，小斤都在用著徐媽拿給自已的文房四寶開始認真的寫字，但是他還不會研墨，只能讓徐媽先幫自已磨好再寫字。

小斤從握筆開始，認真的回憶著小哥哥是教自已如何握筆的，然後如何開始運筆。

他一筆一劃的在紙上寫著，慢慢的，再慢一些，就能寫的更好了。

他寫完一張紙，又開始接著寫另一張紙。

看到榻上堆得厚厚的紙張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徐媽又感到一陣心痛，但同時也感到欣慰。小斤在很多地方，都很像玹少爺，有他陪著少爺他就放心了。

“來吃點我做的綠豆糕。”徐媽把糕點放在小桌上。

“好。”小斤嘴上回應著，手裡的動作未曾停下。

徐媽見狀拿起一小塊綠豆糕，塞到小斤的嘴裡。

小斤咂吧了一下小嘴，用力地咀嚼著這小塊綠豆糕，但是他沒想到這麼好吃，放慢了咀嚼的動作，開始慢慢品嚐起來。

“婆婆，這是什麼。”小斤指著面前的糕點。

“綠豆糕。”徐媽就知道小斤沒聽到自已先前的話。

“好好吃。”小斤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徐媽看著小斤滿足的樣子，內心也感到開心，她想到少爺也喜歡吃她做的糕點，但最喜歡吃的還是桂花糕。

“下次我給你做個桂花糕，比這個還好吃。”

“好。”小斤張大了嘴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