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講解員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溫意然也越聽越入神，但是人多了以後碰撞與摩擦也就多了起來，就在她快要被人踩到的時候，一隻溫熱的大手拽住她的手臂，另一隻手嘖扶住她的肩膀上，然後穩穩地護著她從人堆裡出來。
溫意然冷不丁地被這麼一拉，愣了一下，等回過神來，她抬起頭，撞進了一雙乾淨明澈的眼睛裡。
“沒事吧。”沈應修問了一句，又把她往自已這邊拉了一點，眼神始終沒離開過她。
“沒事，謝謝。”她躲在口罩後抿了一下唇，然後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剛剛握過的地方。
青春期男孩子的體溫還真是嚇人，隔著一層不算薄的布料，她竟然都能感受到那種灼人的溫度，他是吃了一座火焰山進肚子嗎，手這麼燙？
沈應修並不知道她在心裡吐槽自已，他收回了手，悄悄地摩挲了一下手心，然後指著另一邊的主題展廳，問:“我們去那裡看看吧，那邊人好像不太多。”
“嗯，好。”溫意然贊同，然後利索地避開人群，往展廳走去，也是在她轉身的時候，沈應修揉了揉被她馬尾辮掃到的鼻尖，悄悄鬆了口氣。等心跳慢慢迴歸平穩，他在心裡暗罵了自已一句沒出息，又將握過她手臂的那隻手半握著揣進兜裡，才跟了上去。
這邊的展廳人確實要少一些，不過因為剛剛那一遭，溫意然覺得好不容易消失的尷尬又回來了，甚至還多了些微妙，真奇怪，網上明明都能聊得有來有回，怎麼到了現實裡，倆人都變得這麼拘謹呢？
就在她有點為難的時候，沈應修朝她丟下一句“你在這兒等等我，我去去就回”，便朝著某個方向跑去了。她一邊等，一邊往他去的地方張望，好一會兒，才見他提著一個袋子回來。
“你買什麼了？”
“兩瓶水，吸管，口罩。”他一邊回答，一邊將水遞給她。
溫意然接過來，有點好奇地問:“你買口罩幹嘛？”
沈應修沒回答，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臉上的過敏是不是還是很嚴重？”
溫意然眨眨眼，含糊地出聲:“嗯……好像是。”
“應該是了，你額角有幾處地方的膚色都在發紫。”
呃……
那其實是為了讓他相信，她今早出門前用媽媽的眼影暈開的。
不過她也不敢說實話，只得轉移話題:“沒什麼，已經好了一些了，不痛不癢的，就是有點有礙觀瞻，不過話說回來，你為啥要買口罩呢？”
“沒什麼，就是陪你。”他說著，也將口罩戴上，說然後又道，“我注意到你從見面開始就一直時不時地整理口罩，一點都不放鬆，估計你一會兒喝水吃東西也不想取，我想著與其讓你一個人繃緊神經，還不如陪著你，免得你尷尬。”
雖然不是因為這個，不過聽他這樣一說，她還挺感動的。
溫意然早忘記了那點兒不自在，她接過水，打趣地問道:“那你逮著口罩準備怎麼吃飯喝水。”
“簡單。”他彎眼一笑，開啟水，將吸管插進去，然後將吸管的另一頭從下巴處的口罩縫隙往上一戳，然後得意地朝她眨眼，“怎麼樣，我聰明吧？”
“我怎麼沒想到。”她被他的聰明折服了，也學著他的樣子猛吸了一口水，覺得自已又活過來了。
天知道她今天因為緊張和匆忙，一大早還沒來得及喝水呢，可渴死了，就在剛剛，她還想著怎麼找藉口去買水喝，沒想到這小子挺上道。
“那吃飯呢？”她又啜了一小口，問，隨即又趕緊道:“反正我今天特難看，寧願餓死也不摘口罩。”
沈應修看著她瞪得溜圓的眼睛，心跳又不爭氣地超速，他嚥下純淨水，一邊動作，一邊試探性地給建議:“那，那這樣掀開口罩下面吃？”
“……”
“也行。”溫意然忍不住笑起來，“反正我不怕尷尬。”
“我也不怕。”沈應修趕緊附和。
“那就行。”
解決了這個問題，接下來倆人相處就自然多了，話也多了起來，雖然還是不像在網上聊天那麼自自如，但是至少破冰了，慢慢的，除了展物，天南海北都能聊起來了。逛累了，兩人便找了地兒坐下來，看著進進出出的遊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所以，今晚你還是回你爸爸的朋友家休息？”她問。
“不，今晚要回去了。”
“這麼快？”溫意然很驚訝。
“嗯，後面還有補課，還要練琴，很忙的，最主要的是，我答應了我媽今晚必須回去，不然她要停我的卡。”
“她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
“知道。”
“那她不擔心你的安全嗎？”她有點驚訝。
“有什麼好擔心的。”沈應修屈了一下腿，不在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這話說得倒是挺雲淡風輕的，但實際情況並不這樣。放假前兩天，沈霄照例來看他，見他神采飛揚的樣子，帶著點調侃意味問:“談戀愛了？”
沈應修怔了一下，倔強地壓下上揚的嘴角，冷冷道:“沒有，只是考試考得不錯而已。”
“哦，這樣啊。”她瞭然地挑挑眉，“考得多好，以至於你還託劉叔訂了機票，要去這麼遠的地方慶祝一下？”
“沒那麼複雜，就是考到了和朋友約定的目標分數，要一起慶祝一下而已。”沈應修少見地有點心虛。
“你什麼時候在這麼遠的城市也有朋友了？”
“反正就有。”他嘀咕了一句。
見他如此，沈霄也不多話了，瞭解了近期成績並交流了一下練琴進度後，她只扔下一句“注意安全，衝動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戴套。”
說完這句話，她又如來的時候一樣，嫋嫋婷婷地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沈應修反應了幾秒，臉爆紅起來。
那天晚上，他的夢境裡出現了許多齷齪的畫面，儘管與女主人公都沒見過面，儘管她的面目模糊不清，但是他就是能知道，那個人是她。
醒來後，他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完全清醒過來都還不可置信，然後，久違的羞恥感和罪惡感席捲了整顆心臟，讓他都沒了心情和她分享自已的進步，他覺得哪怕只是在夢裡孟浪，都是對她的褻瀆，在他心裡，她一直都是神聖的，不可直視的，她在很多時候就像是聖母瑪利亞，投以他悲憫且神聖的一瞥，然後就能拯救他於困厄；她也像是燈塔，總能在他踽踽獨行於迷濛的海霧時給他指明方向，讓他克服恐懼感到心安。又其實，她什麼都不像，她就是她自已，與他本應毫無交集，只是在某個陰雨天，她偶然途經了他被折枝的一瞬，然後停住了腳步，為他撐傘，為他削去腐爛的枝丫，然後幫他修復致命的傷口。
她或許如她自已所說的那樣平平無奇，但是於他而言，她是獨屬於他的心軟的神。
當然，這些他並沒有打算和她講，更不用說那些旖旎糜爛的夢，他回過神，移開了視線，清了清嗓子:“那個，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去吃飯吧，對了，你想吃什麼？”
溫意然也沒有再揪著剛剛的問題不放，她很快跟著他的話題轉移了注意力，反問他:“你呢，你想吃什麼？遠來是客，我請你，所以挑你喜歡的。”
沈應修並沒有什麼特別鍾愛的，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啥都覺得香，哪怕給他一碗白米飯，他都能吃出滿漢全席的滋味，於是他回憶了一下倆人以前的聊天內容，看向她，“就去KFC吧。”
“就吃這個？”她不贊同，“不行不行，你大老遠跑過來，我可不能用這個就打發你了。”
“沒關係，這樣很方便。”
“那也不行，哪兒有請客人吃這個的道理。”
他難得堅持，“就去那裡吧，我們可以找個角落並排坐，你既不用擔心摘了口罩被人看到，也能安安心心吃點東西。”
原來是為了這個。
溫意然沒說出的話卡在了喉嚨，心裡的愧疚又深了幾分，甚至還衍生出幾分動容，她突然開始後悔撒謊了。
“走吧走吧，我很久沒吃過這些東西了，趁著這個機會，我好好回味一下童年的滋味。”沈應修見她沉默，知道她應該是心裡過意不去了，趕緊催促她。
“你不用這麼顧慮我，我們可以選更好的。”
“我真沒事兒。”他伸手想拍她的肩膀，覺得不合適，又蜷起手指收了回來，“下次吧，等下次你狀態好了，我們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說呢？”
“可是……”
“別可是了，我都餓了，咱們快過去吧。”沈應修不等她說完，握住她的肩膀迫使她轉了個身，然後推著她往前去。
這個點兒到處人都多，但是很幸運的是，他們真的找到了個比較安靜的角落落座，不僅如此，為了照顧她，沈應修與他並排坐的時候特意將書包擋在了兩人中間，剛好可以擋住他的視線，又不耽誤食慾的擺放。
“這樣剛好，你放心大膽摘了口罩吃，不僅我看不到，別人也看不到。”說完，他將雞腿往她這邊推了推，接著心無旁騖地埋頭吃起了雞塊和薯片。
溫意然轉頭瞥了瞥男孩支出來的一小截碎劉海，忍不住沉思:到底是自已的謊言太過自然了，讓人分不出真假，還是他足夠單純，毫無條件地相信她？又抑或是，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她願意演，他就陪她演？
她無從分辨，只忽然覺得自已的謊言拙劣得可笑，而嘴裡的雞腿，也從來沒如此滋味豐富過。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感受過少年的赤誠了。
不過儘管如此，她還是很理智地再低了低頭，並不打算告訴他真相，也不打算說破，只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她又恢復了在網上聊天時的侃侃而談，帶著他打卡了許多著名的城市景點，邀他品嚐了本地各種有名的風味小吃，甚至在如此緊迫的時間裡，他們還去看了一場電影，是那年非常火的一部公路喜劇，甯浩導演的。
雖然這部電影她已經看過了很多次，但是坐在影院裡，她還是忍不住跟著劇情的走向笑了又笑，尤其是當看著耿浩說出那句“我之前失敗的婚姻，它是我人生中的陰影對吧？但那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剛才你們侮辱我前妻，就是在侮辱我的人生啊！”的時候，溫意然還是忍不住心生感慨。好在她已經過了那個只會逃避和忽視的階段，她已經把那些陰影接納進了自已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