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7章 眼睛(三)

那一刻,他積攢了多年的情緒突然爆發,一拳就打上了太子的眼睛。

太子怔愣了片刻,很快回過神來,不敢置信地捂住臉,剛要開口質問。

段鳴鶴又是一拳。

太子氣瘋了,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連護衛都忘了喊。

兩個人毫無形象地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段鳴鶴扯掉了太子的發冠,太子扯亂了他的衣襟。

緊接著,段鳴鶴脖領間細細密密的紅痕印入他的眼簾。

太子如被燙了一般,慌忙鬆手,壓住快要突破喉嚨的驚呼,匆忙從他身上爬起來。

瑞帝的帳子內傳來一陣響動,許是打鬥的聲音驚動了裡面,管事的大太監掀起了賬簾。

見二人形色匆匆地跪在地上,神色恭謹,大太監的臉上無波無瀾,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放下了帳簾。

太子鬆了一口氣,緊接著目光如刀鋒一般削向了一旁的段鳴鶴。

段鳴鶴則略微有些遺憾。

他真想知道,若是瑞帝得知自己的親生兒子,大周未來的繼承人,發現了這些醜事,會是何種表情?

段鳴鶴等了半晌,見瑞帝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便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灰。

當他走過太子的身邊時,他聽見太子咬牙切齒,聲音壓抑低沉:

“段鳴鶴,你個魅惑君上,罔顧人倫的奸佞!”

段鳴鶴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俯身到他的耳邊,輕輕道:

“孬種,敢不敢大點兒聲?”

太子的臉都氣白了,他哆嗦著嘴唇,手指抬起,顫巍巍地指了他半晌。

終是不敢發出一聲。

段鳴鶴瞭然地笑了笑,唇角的嘲諷更重,不再看地上跪著的太子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等他走出賬外,走到人跡罕至的地方時,他突然覺得渾身發癢了起來。

明明昨天才洗過澡,他卻覺得脖頸裡散出了一股又酸又臭的腐朽味道。

他正處在一片密林中,最近的水源,在離他二里地的營帳處。

忍不了了。

他從懷裡掏出了短刀,割開大腿上的衣服,狠狠地劃下了一刀。

渾身的瘙癢終於緩解了一點。

鮮血汩汩噴湧而出,他一隻手鞠起,接了一點,往脖子上抹。

然而,這點血量只是杯水車薪,他很快又渾身癢了起來。

他再次舉起短刀,正要下手。

不遠處的林子裡,忽然傳來少女清脆的聲音:

“好大一股血腥味啊。”

是朱祁玉。

段鳴鶴閉了閉眼,聽到腳步聲在往這裡逼近,使盡全身力氣,終於控制住顫抖的手,不讓短刀再次落下。

“姐,哪兒有血腥味兒呀?我怎麼聞不到?”

朱祁連的稚氣的聲音緊跟著響起。

“你這個笨蛋!”

朱祁玉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一下弟弟的腦門兒。

“都說了讓你好好練功,你不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嗅覺這般遲鈍!哪像個習武之人?”

朱祁玉絮絮叨叨地數落著弟弟。

一叢灌木之隔,段鳴鶴靠在一顆樹上,緊閉著雙目,凝神細聽著少女又脆又亮的聲音。

朱祁連吃了一記糖炒栗子,委屈地撇了撇嘴,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你…你又欺負我。我要回去告訴爹爹。”

“你大可以試試。”

朱祁玉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

“你有本事一輩子粘著爹爹,若是哪天和爹爹分開,咱倆落到一處……哼哼,你可小心你的腦瓜。”

她剛擺出一個叩腦瓜的手勢,想要嚇一嚇弟弟,殊不知,這芝麻綠豆大小膽子的傢伙竟哇得一聲大哭了起來。

這下慌得是朱祁玉了,她連哄帶嚇:

“快閉嘴,不準哭了,一會兒有狼來了先把你吃掉。”

朱祁連哭得更狠了。

恐嚇不成,朱祁玉沒了招,又開始軟言安慰:

“我的好弟弟,求你不要再哭啦,一會兒把護衛們全給招來了,爹爹肯定要訓。哎呀,我可不想再挨爹爹的訓了,你就幫幫姐姐吧……”

段鳴鶴聽著姐弟二人的吵吵嚷嚷,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他渾身的瘙癢突然沒有那麼強烈了,大腿上的傷口傳來的痛感,也愈發明顯。

他知道,這個勁應該是過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聽著姐弟二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慢慢恢復了力氣,撐著地,掙扎著爬了起來。

他曾無數次幻想過,若是能出生在隔壁該多好。

就算換他當朱祁連,天天被兇得像老虎一樣的姐姐欺負,他也願意。

至少活得像個人。

而不是如現在一般,宛如一具行屍走肉,全靠一股恨意支撐著。

可是,這股恨意總是空落落的,不知該如何落到實處。

曾經,他恨那個名叫阿穎的神秘人。

是她奪走了父王對母親的寵愛。

也是瑞帝對她的迷戀,害得他墜入深淵。

可後來,他想明白了。

只不過是因為他太過於弱小,才會去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的力量,在禁庭內國師大弟子的教導和瑞帝偶爾親自的指點下,日漸強大。

他的恨意,也慢慢變得具體。

當然,支撐他活下去的,也不止這股恨意,還有他對陽光的嚮往。

他有一隻全心全意忠誠於他,代替母妃陪伴他多年的愛犬。

還有一戶時而吵吵鬧鬧,但永遠充滿煙火氣的鄰居。

還有那個向來和他不對付,見面就要和他打架的少女。

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她訓斥弟弟時,又脆又亮的聲音,竟成為他很多次獨自一人面對黑暗時,向上掙扎的力量來源。

……

水盆前的段鳴鶴,伸出手,撫亂了那雙帶來了無窮禍端的丹鳳眼。

他的面色發白,身體緊繃,脊背溼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剛剛,又一次地克服了一股強烈的自毀衝動。

“咣噹”一聲,他掀翻了水盆,滿地溼透。

他趴在案几上,氣喘吁吁。

一道清脆的鳥鳴,打斷了他的思緒。

段鳴鶴踉踉蹌蹌地往窗臺走去,從一隻灰撲撲不起眼的肥啾腳上,取下一張小紙條。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面色慘白如雪,胸口一陣又一陣的抽痛,半天喘不上來氣。

他握緊了紙條,背靠著牆壁,緩緩滑落在地上。

紙條上只有簡短的一行字:

“金美針,癸酉月庚子日子時,歿於柳葉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