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那性子,是不會這樣好說話的。”
花裳心裡一咯噔,她雖看不清外面這個姑娘此時的神情,卻因段子卿派他去看她那兩次深刻記得她的容貌。
那叫一個......
若是哭起來,怕是梨花帶雨讓人心肝顫啊。
他眉心微蹙了下,唇線微抿,輕聲反問,“官人所言為何?”
知夏起身朝紗簾走過來,嗓音裡急切的帶了兩分哭腔,“你能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花裳心中隱隱明白什麼,猶豫著拒絕了。
那姑娘卻不依不饒要去掀簾子,“花姐說可以看一眼的,我就看一眼。”
花裳本可以阻止她的動作,但沒有,在心中輕嘆了聲,安安靜靜坐著,在四目相對時揚起笑,清晰的看到她茶棕色瞳孔中的失望。
他微頷首,不急不緩,“官人可是對雲卿的面容失望?”
“你很好看。”她悶聲回應,順手放下了簾子。
花裳心中一動,本想再說什麼,下一刻,聽見她輕聲哽咽,“真是我搞錯了,你並非是我要尋的那人。”
“官人所尋何人?”
“他叫子卿,雲卿可認識?”
花裳一頓,竟是被她此時狀態整的有點不好意思騙她了,但仍舊保持職業操守,平靜否認,“不識。”
知夏出口是極力隱忍的平靜,可難掩哭腔更濃,“那便打擾了,那一曲不用再奏,我走了。”
他起身從簾後走出,看到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還有桌上的八百兩銀票。
他若有所思,拿上銀票,在手心甩了甩,走出雅間。
段子卿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了,眉心緊鎖,語氣淡淡,“如何?”
花裳直接把銀票放他面前,“諾,這錢真好賺。”
他垂眸,盯著那銀票,不發一言。
半晌,頗有些嘲諷的扯起嘴角,“是好賺。”
說完再不看那錢一眼,側頭看向窗外。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目光在人群中好似在找著什麼。
還真讓他看到了,那個扮男裝一點也扮不像的死女人。
好像瘦了些,亦或是男裝有些大了,給人感覺風一吹就要倒。
就這也敢裝男人跑這種地方來。
真不怕被人生吞活剝了。
這樣飽含怨氣的想著,目光卻實誠,幾乎的有些貪婪的跟著那人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還有些捨不得收回來。
出口嗓音隨著心情變得愈發淡漠,明知故問,“她走了?”
花裳坐到他對面,撐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嗯哼。”
段子卿無言,神情卻是肉眼可見的煩悶起來。
又是半晌,他一個冷眼掃過去,“問一句答一句?”
花裳輕笑出聲,姿勢不變,“我只是想看看你能憋多久。”
上樓時打算好了,瞎編一通先逗逗他,例如二人相談甚歡云云,可想了想後果許是自己承擔不起的,只得放棄。
狗命要緊。
他用著賤兮兮的語調給段子卿講了剛剛雅間的事,“她問我雲卿不是彈琵琶的嗎?我說我都厲害,然後給她奏了曲鴛鴦淚,問她可滿意。”
“她說不滿意,她是客人本該由她點曲,怎讓我自己奏了曲她不愛聽的。”
段子卿眉眼輕舒,哼笑了一聲,能想象到她說這話的模樣。
有點可愛的。
之前在她家,他偷懶有一次沒餵雞,那女人就罵罵咧咧的指著他說,“我的雞餓死了我以後就沒有雞蛋可撈了,你個敗家子。”
還有一次,他替她寫草藥名稱,她在旁研磨,他一時晃神,一個名稱重複寫了兩張紙,她便嘟嘟囔囔嘆氣,“子卿啊,這紙我可肉疼買了最好的,方便日後儲存,不便宜,你用點心別浪費行不行?”
還有......
明明已經過去好幾月,當初二人也並未相處多久,不過三四日的時間,怎的每個畫面想起來都這般清晰?
花裳見他走了神,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還聽不聽?”
段子卿喉間滾動了一下,思緒回籠,面無表情低應了一聲,“嗯,你說。”
花裳似笑非笑,拖長了音調,“而後她同我說了幾句話便留下錢走了唄。”
段子卿的視線終於從外面收回來,淡淡看著他。
分明沒什麼情緒的,可那墨瞳無端讓人聯想到冷血動物的眼睛。
好像下一秒就要撕了你,連帶骨頭一起嚼吧嚼吧嚥下去。
花裳見他真有點生氣了,清了清嗓子,正了神色,戰術性認慫,“不逗你了。”
“她說她搞錯了,她要找的那人不會像我這樣說話。”
“子卿,看我不是你,她哭了。”
“她許是聽到外面傳言,猜想雲卿便是她要找的子卿,拿著錢就來了,只是為找你而已。”
花裳添油加醋描寫知夏哭的片段,嘆氣,“真是個傻姑娘,你到底怎麼人家了?”
段子卿搭在膝蓋上的五指緊握,他垂下眼,遮掩住了眼中鋪天蓋地的情緒,只是下顎仍舊緊繃。
他想象了一下她哭的樣子。
喉間滾動。
還是笑起來好看,她笑起來乾乾淨淨的,像太陽。
比紅梅還漂亮。
屋內長久的靜默,他再開口時帶著一種意味不明的啞,“好蠢的女人。”
好蠢的做法。
她本就不是富裕之人,得了錢全砸出來只為一個猜想。
更蠢的是為了他這樣陰溝裡的老鼠。
花裳和他認識多年,自然感受到他的情緒在翻湧,此刻也識趣的沒有多問,只是理智道,“你怎麼打算?”
段子卿把目光落到那銀票上,“還回去吧,你去。”
她家中本就不富裕。
若沒銀子,日後還得為生計奔波。
雖然以她的能力,就是做廚子,做大夫都能有不錯的收入。
——終歸是點保障。
“多拿些去,叮囑她莫要幹這種蠢事了。”
花裳點頭應下,靜默片刻突然問他,“子卿,你是不是在怕什麼?”
他沒見過段子卿這般模樣。
第一次聽到他讓自己去看一個人的時候,花裳就知道,這人怕是栽了。
那天是新年除夕夜,大雪紛飛,樓中聚餐,子卿沒去,獨自在院中多喝了些酒,微醺朦朧。
見他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花裳,你替我去看個人吧。”
“看看她新年怎麼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