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吟來到南大那天第一時間就給知夏打了電話,時懷正好賴在她身邊。
“小懷要一起嗎?”
少年穿著黑色家居服,抱著軟枕靠在沙發上,入眼全是腿,姿態懶倦的仰頭看她,“你什麼時候回來?”
“吃個午飯而已,不會太久的。”
他蹙眉糾結了片刻,搖頭。
“那我在家等你吧,早點回來,注意安全。”
說完就把視線轉移到幕布上的財經新聞上,一副專注的模樣。
天天待在知夏這裡,也不知道搬過來和她住一起有什麼區別。
知夏換完衣服出門,他不動聲色的一路目送。
等人離開,他也起身回去換了身衣服下樓離開。
精神病院四號房裡,林仙兩眼渙散的蹲坐牆角,頭髮凌亂,嘴裡模糊的念著什麼。
門開啟一半縫隙,昏暗的房間裡才透進一道強烈的光。
她受驚般猛地往後蜷縮,抱著頭痛苦的大喊,“妖魔鬼怪快離開!妖魔鬼怪快離開!”
走進來的頎長身影靜默站立,一手散漫的抄在兜裡,背光的臉上看不清神色。
身後的護士嘆了口氣,“她從來那天就一直這樣,清醒的時候很少,李醫生開始準備給她進行電擊療法了。”
時懷輕飄飄的笑了一下,清冽的嗓音中聽不出什麼情緒,“我又不會怪你們,早就電療過了吧,瞞我做什麼。”
護士一愣,尷尬了一下,剛想解釋,被時懷擺擺手,“我想和她聊幾句。”
她鬆了口氣,叮囑道,“你母親現在狀態不太好,暴力傾向很嚴重,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按鈴。”
他應了一聲,提步朝裡走去。
鞋子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格外清晰,像是帶著巨大的壓迫感,讓那個正處於驚慌失措的女人愈發不安。
她尖叫了兩聲,伸出手在空中做驅散狀,“別過來!離我遠點!我告訴你,我不是好欺負的!我兒子也很厲害,他會殺了你的!”
時懷在一米開外的距離停下,淺淺的嘆息了聲,“媽,我怎麼會殺人呢?你又在胡說了。”
林仙抬頭,臉上一片溼潤,一雙通紅的眼睛好像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誰,猛地撲過去抓住他的褲腳,“時懷,兒子,你放了我吧,我不想待在這裡,你放我出去吧。”
“我很聽話的,你讓我去找時雨立鬧,我去了!我經常去他們家撒潑呢……”
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我求求你,時懷,這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是你媽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時懷眸中有些許空洞,沒低頭看她,帶有嘲意悲涼的扯了扯嘴角,“媽,我以前,也是這樣求您的。”
“起來吧,我想和你談談。”
林仙站起來,一臉悔意,哭個不停,說她會改,說她知錯。
可沒一會兒,見他不為所動,又跟瘋了一樣,抬手抓狂的不停用巴掌打他,最後一下重重打在少年的臉上發出清脆的響。
“你是我生的,這輩子我都是你媽,你的命都是我給的,沒有我會有你嗎?”
“放我出去你個小賤種!憑什麼這麼折磨我?”
“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啊,弒母的罪名你擔得住嗎!”
語言並不混亂,林仙此時算是清醒狀態。
時懷輕哂。
她有什麼錯呢?只不過把兒子當成仇人發洩一通罷了。
少年任由她打了一會兒才抓著她的手停下,麻木的舔了舔嘴角被打出來的腥甜。
“林仙,你從未盡過母親的責任,我把你留在這兒,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剛剛在來的路上,他仍舊天真的想著可以和她心平氣和的聊兩句,結果依然是這樣。
每次都是這樣。
打他的時候毫不留情,拼盡全力。
還指望她一個精神病人做什麼?
時懷總是在想,如果沒有知夏當初救自己於水火,他是不是真的會在某一天忍無可忍做了罪名為弒母的人。
極度慶幸,此時心中並非扭曲到那個程度。
甚至連憤怒也不會再有。
“過去這些年,我勸過你,也請了醫生為你心理治療,如果你願意改,我會不計前嫌,畢竟誰不想要一個好媽媽呢?”
“可惜。”
可惜,她神智清醒的所有時刻,也依然不曾有半分善待這個口中的兒子。
“你就爛在這裡吧。”
...
“時懷!你不帶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
把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眼中酸澀。
一滴淚順著被打紅的臉頰滑落,碰到嘴角的傷口處。
他從出生起,所有骯髒的罪名來自生他的母親。
私生子,見不得光的下賤胚子,跟他媽一樣噁心的小雜種......
或許林仙的生活也不如意,可時懷,到底有什麼錯呢?
他低頭抹去嘴角的溼鹹,最後看了眼病房門,裡面一反常態的安靜。
少年喊住路過的護士,“勞煩。”
“收個屍。”
護士聞言驚恐又猶豫的推開門,被屋內的畫面嚇得驚叫出聲。
時懷面色平靜。
——再也,沒有母親了。
…
環境雅緻的餐廳裡。
知夏剛進門,窗邊位置上的蘇吟就歡歡喜喜的招手,“知夏姐!”
小姑娘眸子晶亮,可愛又活力四射,比起之前要精氣神十足很多。
“久等了,路上有點堵車。”
“沒有沒有,我也剛到呢。”蘇吟想熱情,又不太敢熱情,收斂著禮貌請知夏入座。
點完菜,醞釀了好一會兒的蘇吟突然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知夏姐,再次謝謝你。”
知夏哭笑不得,“你已經謝很多次了,快坐吧。”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自從你提醒我要多注意父親的資金動向後,我真的阻止父親少花了很多冤枉錢,他對我態度也比從前好了很多。”
“那也是你聰明。”
蘇吟微低下頭,眼眶有微微發紅,“知夏姐,是你好。”
她從小被否定,單親家庭長大,父親又打著算盤拿她當以後掙錢的物什,可因為知夏,她幾乎是逆轉了人生。
怎麼會不感激呢?
知夏淡笑了一下,“蘇吟,我不過是你路上遞過去的一個扶手,還需要你自己努力把路走平坦。”
雖然語氣沒有特別溫柔,可蘇吟仍舊在此刻覺得她是世上最溫柔的存在。
她第一次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也在一剎那就明確了目標。
她拿出自己準備的設計稿遞過去,“知夏姐,希望不會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