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仁跪倒地上大口喘息著，腦中一片嗡鳴，無暇再去關注重新迴歸了快進狀態的四周環境。

或許是因為他此時身處副本核心的特殊狀態，又或是在媽媽小熙同意了與他合作之後也曾簽下的那份契約，他在過分濃重的記憶與情緒侵蝕著大腦的同時，也恍惚有了種整個副本似乎都在自已掌控之下的感覺。

但這種錯覺般的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陸仁還未意識到，便已經隨著他逐漸恢復冷靜的思考消散的無影無蹤。

這種程度的痛苦比起長久以來不斷重複的死亡還是要遜色一些，雖然短時間帶來的衝擊足夠激烈卻並不足以讓他失去理智。

不論是在被情緒侵蝕著大腦的時候，亦或是被尖利悲鳴刺痛耳膜的時候，他思緒始終沒有停止。

而隨著有關副本的線索全部在腦中整合，那些源自不屬於陸仁自已的記憶帶來的情緒感染便也漸漸退去。

他彎著脊背手撐在似真似幻的地面，耳邊漸漸退去的尖利悲鳴重新被加快的嘈雜取代，眼底漸漸恢復清明。

而讓他一時不察被精神攻擊影響的問題也已經有了答案。

至此為止，這個副本的所有隱藏的真相已經完全被展露了出來。

副本的線索和故事更多的還是關於媽媽小熙。

出生貧民窟的女孩，在資源逐漸匱乏，甚至已經到了靠同類屍體裹腹的貧民窟中，媽媽小熙因為失去了雙親，被控制著貧民窟的幫派擄走。

而因為她在快要被餓死的時候靠著“勞動”得到了食物，曾經被父親教導過的那些堅持，於她而言也成了過於虛幻的理想，漸漸被她遺忘。

就像最初她無法對因為母親的離去而哭泣的父親感同身受一般，她始終對道德倫理等各方面的認知相對淡薄。

她在那樣的環境中掙扎存活，在泥沼中越陷越深，直到“那個人”的出現，又讓她有了掙脫出來的想法。

然而被她認定的人從頭至尾都是個爛人，因此哪怕是離開了那個地方，她也只是從一個泥沼又掉進了另一個泥沼。

她在泥沼中已經陷得太深，因此就算是女兒的出現讓她有了新的目標，讓她在那些汙泥的空隙中看見了光，她也已經再沒有了掙扎的力氣。

她並不知道，幫派老大沒有阻撓自已的離去是因為幫派老大一直都知道即便她離開，也依舊只能靠著同樣的“工作”去賺取支撐起一個家庭的錢。

而這些錢最終依舊會因為那個嗜賭成性的爛人重新流入賭場。

她甚至因為幫派老大的痛快放行對他心存感激。

直到死亡才終於瞭解了自已被欺騙的一生，也因此失去了最珍視的女兒。

女兒小熙的故事就要相對簡單一些。

同樣出生於貧民窟，天生的眼盲，嗜賭的總是會在回家之後以暴力宣洩不滿的父親，生病的母親，幾乎算是為她的人生宣判了死刑。

但即便如此，她的媽媽也沒有放棄她。

她在媽媽的教導下學會了摸索著記下複雜崎嶇又滿是惡臭的道路，在每一個夜晚都會逃離怪物的追捕，在迷宮的終點等來媽媽的獎勵。

她在媽媽的教導下學習著靠觸控來了解世界的方法。

她小小的世界幾乎全部是由媽媽撐起來的。

因此媽媽曾講述過的一切她都會無條件相信，

所以當那些媽媽口中曾經幫過自已的怪物們喊著她並不能完全理解的話，想要找到她時，她從藏身之處走了出去。

所以當那個有著嘶啞聲音的，能指揮那些怪物的更強大的怪物問她要不要去找到媽媽時，她毫不猶豫同意了。

而這或許也就是媽媽小熙精神崩潰的理由。

在得知了自已最珍視最想要保護的女兒卻恰恰是因為自已死亡之後，在意識到她是自願承受那樣的折磨赴死之後，在發現自已剛剛吃下的怪物也曾吃下了自已的女兒之後。

至於作為幫派老大的老人為什麼會吃掉女兒小熙，其實也是有跡可循的。

因為淡漠的人倫道德觀念，媽媽小熙從未覺得吃同類有什麼不對。

從她後期的那些記錄的隻言片語中，其實也可以發現，貧民窟的資源越來越枯竭，哪怕依附於土皇帝的幫派，媽媽小熙想要吃飽其實也相對困難。

但是在那些每張都只有寥寥幾句的記錄中，在明顯是更後期的記錄中，偶爾有幾張中卻是曾提到過她吃了肉，吃得很飽。

吃肉的記錄在後期明顯增多。

而從幫派老大的視角去看，在愈加年老之後對吃同類情有獨鍾這一點，其實也有一個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有過的說法作為支撐——以形補形。

楚釋回來的時候，正好是在陸仁被過於濃重的情緒衝擊到難以支撐，跪倒在地的時候。

但看著陸仁瞬間煞白的臉色，和搖搖欲墜而顯得更為淡薄的背影，他站在那些快進中的人影之間，伸出了手，卻又在片刻的停頓後收回。

陸仁在無數次的死亡中得到的從來也不只是武力方面的提升，他的精神足夠強大，並不需要他插手幫助。

更何況陸仁的態度一直十分明顯，他無法真正信任楚釋。

如果楚釋在這種時候上前，反而會讓他因為提高的警惕而更添幾分負擔。

而事實也確實如楚釋所預料的，陸仁的脆弱只持續了片刻。

他很快就在整理完腦海中副本的資訊之後，從那些源自媽媽小熙狂暴時造成的精神攻擊中緩解過來，再起身時，已不見半點剛才的虛弱。

因為本身對目光的敏感，陸仁清醒過來之後，還不等楚釋有所動作，就已經在快進的人群中轉身，快速捕捉到站在殘影中的楚釋。

“您回來了。”隊內語音依舊存在，輕易將陸仁的聲音在熙熙攘攘的嘈雜聲中傳遞了過去，他睫毛上還掛著細碎的水珠，面色卻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淡然。

楚釋的身形比起前不久更凝實了許多。

如果說之前出現的時候，他看起來像是透明到隨時能消散在空氣中，那麼現在的他身影則是完全可以用半透明來形容了。

“是啊，”隔著來往的殘影與陸仁對上視線，楚釋微微眯起那雙極有威懾力的豎瞳 ，唇角掛著某似有若無的笑意，十分符合他每次開口時都帶著淡淡笑意的狀態：“回來了。”

話落，他半透明的身影突然像是蒸發的水霧消散在空氣中。

陸仁眨了眨眼，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便又有聽見腦海中熟悉的帶著點輕佻笑意的聲音：“我還給你帶了個禮物。”

下一刻，陸仁面前彈出了一個泛著微光的懸浮光屏。

簡潔的面板上僅有三個選項。

第一個是，“契約名單”

第二個是，“道具初步鑑定”

第三個是，“假期自定義”

“這是……”陸仁因著那突然出現的光屏呆愣片刻，又很快反應過來，有些不確定問：“系統面板？”

“是啊，”楚釋笑著解釋：“只屬於你的NPC面板。”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不過因為我能力有限，所以功能比較少。”

陸仁沉默片刻，有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三個可選擇的功能選項中，除了第一個契約名單有些意味不明以外，其餘兩個的能力都十分顯而易見。

而也正是太過顯而易見，讓陸仁在意識到這份禮物之重的同時，也生出了更多複雜情緒。

想起之前自已無意和刻意賣慘的時候楚釋的沉默，陸仁又緩緩眨了眨眼，遮掩住了眼中的驚異。

這位曾經的大人物，竟然真的在同情自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