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黑暗的掩護，那顆蒼老的頭顱比起還是黑影怪物時又更脆弱了幾分。

媽媽小熙雖然處於虛弱狀態，畢竟還是個BOSS，更別說現在的黑影怪物完全就是無法反抗的狀態，因此她幾乎是輕而易舉就從那滿是褶皺的頭顱中掏出了一團灰白的漿糊。

“我還以為她會嚴刑拷打，”面對媽媽小熙如此乾脆的動作，不光是陸仁，就連一直只是冷淡在旁觀看戲的楚釋也有些被驚到，聲音中多了些探究

“竟然是這種方法。”

陸仁很快從驚訝中回神，想起自已在學校門口時從NPC口中得到的資訊，像是回應楚釋，又像是自言自語開口：“那些進了學校沒能出來的都被吃了……”

現在看來，媽媽小熙似乎是能夠直接從那些人的腦中得到她想要的記憶。

“又是吃人。”楚釋的聲音多了些意味深長，似是聯想到了什麼。

陸仁微微低垂下視線，倒是並不為媽媽小熙的行為覺得多奇怪。

怪物吃人在副本中本就是常態。

只是一般副本中曾經是人類的BOSS都擁有更強的理性，倒是很少會做出吃人之類的行為。

不過他們折磨人的手段也沒比吃人好到哪去，甚至可能還要更加殘酷。

讓人有些不適的吞嚥聲在耳邊響起，楚釋顯然也無法對面前的景象提起多少興趣。

陸仁也別開了視線，放緩些語氣：“抱歉。”

楚釋的呼吸聲停頓了一瞬，又很快接話：“怎麼了？”

楚釋在和陸仁對話時語氣中總是帶著若有似無得笑意，卻也讓陸仁無法從他的聲音情緒變化中猜出他真正的想法，因此他只能儘量坦誠的將自已想法道出：“黑影怪被吃了。”

在媽媽小熙面前的黑影怪物此時已經迴歸了他在副本成為副本之前最原始的狀態，那些被某種力量連線著的肢體早在媽媽小熙掏出了黑影怪物的腦子時就徹底散落成了一地碎屍。

顯而易見的，死的不能再死了。

陸仁本來只是想讓媽媽小熙從黑影怪物那裡得到點資訊，緩解一下一會母女相見真相被徹底展露時可能會產生的強烈情緒，卻沒想到她會直接弄死黑影怪物。

這無疑是虎口奪食。

雖然楚釋不大可能會因為這不算多大的差錯就要了自已的命，但陸仁也並不想因為這些小事來消耗楚釋這位掌控了自已生死的大人物的耐心。

聽見他的解釋，楚釋只是平淡回了句：“沒事。”

頓了頓，他似是又想說些什麼，但沒來得及開口，那邊沉默著的媽媽小熙已經結束了進食。

取代了那種讓人不適的吞嚥聲的，是她越來越粗重的喘息。

那邊傳來的動靜也讓陸仁從片刻分神反應過來，他神情凝重，當即就快步上前。

但媽媽小熙的情緒爆發地實在太快，她在一地碎屍前垂著頭，身體不停地痙攣著，卻又在陸仁有所動作的下一刻猛地抬起了頭。

那雙在看見黑影怪物真正面孔時就壓抑了太多情緒的眼中充斥著絕望與瘋狂，血液溢滿了眼眶，混灰白的腦漿將她蒼白枯瘦的面孔遮蓋了大半。

她看著陸仁，周身的光在一瞬間膨脹到了堪比白日的刺眼。

陸仁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比前白日裡還算輕鬆的狀態，這一次他愈發沉重的心情甚至讓動作也有了片刻的遲緩。

他無從得知媽媽小熙到底在黑影怪物的記憶裡得到了怎樣的真相，但那真相顯然是過於殘酷了。

殘酷到，媽媽小熙在這巨大的衝擊下，在沒有原住民死亡的情況下，直接失去了理智，陷入了狂暴。

而這樣狂暴的狀態甚至於讓她突破了副本規則的限制。

陸仁閉著眼睛，因為片刻的遲疑，只能先朝旁邊躲開了來自媽媽小熙狂暴之後更為兇猛的攻擊。

“需要幫忙嗎？”

楚釋的詢問總是來的恰到好處。

“麻煩您，”而陸仁的回答也毫不猶豫，在接受的同時直接帶上了訴求：“直接把她丟進終點。”

他並不想再和媽媽小熙進行又一輪的纏鬥，更何況比起制服對方，眼前也正擺著更好的解決方法。

“好。”

伴隨著楚釋的聲音動起來的，是無數在屍塊碎裂之後不知何時悄無聲息消失的黑色絲線。

或許它們一直都沒有消失，陸仁想，它們更像是和黑影怪物一樣，一起融入了黑暗。

楚釋的視力似乎並未因為陸仁閉上眼睛而被限制，黑色的絲線沒有片刻遲疑的停頓，在應答聲之後盡數湧向還要試圖攻擊陸仁的媽媽小熙。

因為不需要限制對方，只是要把她帶到不遠處的小屋，黑絲的絲線並未與瘋狂破壞著周遭一切的媽媽小熙多糾纏。

感覺到隔著眼皮透過來的光線暗了下去，陸仁睜開眼，眼前已經迴歸了黑暗。

而在場唯一的光亮已經被黑色絲線包裹，毫不留情地扔進了代表終點的小屋。

“砰——”

更為堅硬，不似常人的，滿是骨頭的身體與牆壁碰撞的巨響，隨後是一陣噼裡啪啦的混亂響動。

“啊啊啊啊啊啊！！！！”

再之後是一陣野獸般嘶吼的嚎叫。

陸仁幾步上前，從一堆屍塊中拔出那根長籤，沒有分給那些殘缺可怖的零落碎塊半點視線。

但在轉身去往被過於明亮的光源填滿的終點小屋時，他的腳步卻因為捕捉到一聲細微的，與那毫無理智的嘶吼截然不同的聲響停頓了一瞬——

“噠噠”

片刻後，又是一聲

“噠噠”

陸仁斂下眼中情緒，在四周湧動的黑色絲線幫助遮掩了大部分光線的幫助下，衝進了重點小屋。

“你女兒來了。”

他沒有刻意拔高聲音，只是語氣比起以往的平淡似乎更緊繃了一些。

而在他的通知之後，是更為清晰的聲響

“噠噠”

“噠噠”

陸仁很清楚這個聲音，是盲杖敲擊著地面輔助行走探路時的聲響。

隨著那聲音越來越近，媽媽小熙的理智似乎也漸漸迴歸，失去理智的嘶吼漸漸平息。

周遭恢復了寂靜。

陸仁也因此察覺到了之前被自已忽略的，與那聲音一同出現的，另一種聲音。

那是一種像是某種略粘稠的物質在地上蠕動的聲響，伴隨著的還有這種粘稠物掉落的聲響。

而此時，發出聲音的源頭已經到了近前。

最終，所有的聲音在小屋門前停住。

陸仁的眼睛還未來得及適應驟然降臨的黑暗，就聽見了媽媽小熙的，像是能撕裂自已的悲鳴從她的喉中擠出。

絕望的，痛苦的，憤怒的，數不清的情緒在一瞬間似乎脫離了副本所有規則的限制，將整個空間填滿。

陸仁在她無法成形的哀鳴中心神恍惚了一瞬，

在這個瞬間，那些絕望絲絲縷縷似乎侵入了他的大腦。

他眼前似乎閃過了幾個模糊的畫面。

但這些畫面閃現地太快，陸仁根本無從捕捉，便又聽見楚釋沉下的嗓音：“在門口。”

他從恍惚中猛然回神，下意識看向門口的方向，瞳孔在瞬間縮小到極限。

門口站著無疑就是女兒小熙，但她卻並不是陸仁層猜測過的任何模樣。

那是一團無法形容的物質。

她分明是人類的形狀，看上去卻是和黑影怪物一樣的全然的黑影。

而比起那些僅是覆蓋在黑影怪物肢體上的黑暗，那些組成了女兒小熙的黑色卻並不凝實。

哪怕是站著，也像是隨時會碎裂成一地

之前那些黏膩的，像是略粘稠的物質落在地上的聲音便是她在行動時那些搖搖欲墜組成了她軀體的黑色物質掉落髮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