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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心魔難越

萬仞峰壁立千仞,連綿的山峰犬牙交錯,將天光切割得稀薄而吝嗇。

越靠近山腳,寒意越是刺骨,空氣凝滯,瀰漫著腐木與苔蘚的溼冷氣息。

虯結的樹根如同天然陷阱,盤踞在溼滑的地面。

秦烈與諸葛言冰二人,在諸葛言冰的引領下,跋涉數日,終於抵達萬仞峰山腳下那片死寂的湖泊。

湖面廣闊,幽暗的湖水彷彿深不見底,被陡峭的絕壁緊緊環抱。

唯有對岸,一個巨大的溶洞入口,在稀薄的光線下透出令人心悸的黑暗。

“到了?”

秦烈側耳,凝神捕捉著空曠處的風聲迴響、水波的細微湧動,以及身側諸葛言冰的呼吸。

“嗯,到了。”

諸葛言冰清冽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她蹲在湖邊,凝視著水面。

一層薄得近乎透明的冰覆蓋其上,冰層之下,是濃稠幽綠、深不見底的湖水,散發著陰冷的水腥氣。

她拾起一塊卵石,掂量一下,揚手擲向湖心。

“啪!”

脆響在山谷間迴盪。

卵石落點處,冰面應聲裂開蛛網般的紋路,隨即“咔嚓”幾聲,四分五裂。

碎裂的冰塊很快被新凝結的薄冰粘連,但脆弱不堪的本質暴露無遺。

秦烈眉頭緊鎖,那碎裂聲在他耳中異常清晰,勾勒出冰層薄弱的景象。

“冰層太薄,不可強行,還需些時日,才能凍得足夠結實。”

諸葛言冰點頭,目光迅速掃視絕壁,鎖定左前方一處凹陷的淺穴。

“那邊有個凹穴,先在那裡落腳,等冰結厚。再做打算!”

兩人互相攙扶,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向凹穴。

秦烈幾乎將全身重量倚在諸葛言冰身上,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凹穴內陰冷潮溼,石壁掛著冰珠。

諸葛言冰安頓好秦烈,敏捷地在岩石縫隙和枯樹下搜尋,很快抱回幾捆相對乾燥的柴枝。

秦烈則用尚能活動的指關節和手臂,配合身體力量,在穴中央挖出一個淺坑,摸索著用石塊壘砌火塘。

諸葛言冰抱回的柴火被他笨拙卻精準地分類碼好。

火摺子亮起,湊近引火物。

微弱的火苗跳躍幾下,終於點燃了松針,橘紅的光芒驅散一隅黑暗,帶來珍貴的暖意。

諸葛言冰再次走出,抽出腰間短刀,砍斷幾根碗口粗的枯樹幹,扛回凹穴。

她將樹幹緊密地豎立在入口迎風面,只留窄縫出入。

一個簡陋但能擋風雪的臨時居所,在夜幕降臨前倉促完成。

入夜時分,萬仞峰的寒意達到頂峰。

湖風呼嘯,夾雜著冰層不堪重負的“嘎吱”呻吟,如同鬼哭。

狂風撕扯著擋風的樹幹,發出沉悶撞擊。

穴內,火苗在風壓下劇烈搖擺、壓扁,光影在石壁上瘋狂舞動。

諸葛言冰盤膝坐在火堆旁,背脊挺直。

她雙手搭在膝上,兩支沉重的玄鐵長箭穩穩橫壓在她纖長有力的食指與中指之間。

任憑洞外狂風如何嘶吼,火星如何飛濺,那兩支長箭紋絲不動,箭羽都未拂動一下。

另一側的秦烈,也盤膝而坐,努力運轉“三息之法”平復心緒。

然而,強行壓制的平靜下,更深的黑暗翻湧上來。

耳邊的風聲扭曲,化作無數道淒厲的呼喚,鑽入腦海:

“烈兒…為爹孃報仇啊!”

“秦烈哥哥!救我…啊——!”

“秦烈!泥頭村的人都死絕了!都是因為你!”

“漠北基業…全毀在你手裡了!愧對列祖列宗!”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秦烈胸口如壓萬斤巨石,每一次呼吸都艱難如溺水。

內息瞬間失控,在殘破經脈中衝撞,帶來撕裂劇痛。

他渾身劇顫,牙關緊咬,喉嚨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報仇…我要報仇!”

“殺…殺了他們!”

“殺!殺!殺——!都殺光!啊——!”

淒厲嘶吼中,秦烈猛地揚起雙臂,十指箕張,在虛空中瘋狂抓撓揮舞!狀若瘋魔,空洞的眼窩對著火光,臉上肌肉扭曲,近乎瘋狂。

“秦烈!秦烈!”

諸葛言冰臉色一變,瞬間彈起,衝到秦烈身邊,試圖抓住他狂舞的手臂。

那手臂蘊含的絕望力量竟出奇的大。

“冷靜!醒醒!是幻覺!”

她提高了聲音,帶著內力衝擊。

秦烈充耳不聞,咆哮掙扎。

諸葛言冰眼神一凝,迅速轉到秦烈身後盤膝坐下。

精純內力流轉,雙掌凝聚起一股冰寒、清澈的氣息,印在秦烈劇震的後心——佛門“般若清心訣”!

冰涼內力如初春雪水,注入秦烈沸騰混亂的經脈,所過之處,狂暴內息被撫平梳理。

秦烈身體猛地一僵,顫抖和嘶吼漸漸停歇,只剩下粗重喘息。

半炷香後,秦烈身體徹底鬆弛,軟軟前傾,被諸葛言冰扶住。

她緩緩收掌,額角微汗,默默退開,眼神複雜。

“咳咳…咳…”

秦烈劇烈咳嗽,牽動傷口,咳出一口帶血腥的濁氣,虛脫般靠上冰冷石壁。

“又…又看見了…父親母親…倒在血泊裡…泥頭村…火…血…鄉親們看著我…我動不了…什麼都做不了……”

諸葛言冰沉默地往火堆添了幾根柴,火焰重新旺盛。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一路,你心事重如山,睡夢中也常囈語嘶喊。”

秦烈微微頷首,下頜緊繃。

“他們的死,與你有關,因你是目標;又與你無關,修羅堂才是元兇。”

諸葛言冰撥弄著火堆,側臉在火光下明暗不定,

“沉溺痛苦,讓心魔噬骨,只會讓你更快失去理智,讓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

“活著!秦烈!唯有清醒地活下去,變得更強!才有資格,為犧牲的人定義他們犧牲的意義!”

秦烈沉默不言,他艱難地抬起右手,伸向穴口。

湖面上,冰冷刺骨、帶著水腥的湖風立刻纏繞上他的手臂。

那風的力道與寒意,瞬間喚醒血脈深處的記憶。

“這裡的風…很像漠北的風,強勁冷冽!漠北風起時…正是秦家軍旗獵獵,鐵蹄破陣之時!”

他手指在寒風中微屈,似想抓住逝去的榮光。

“那就回漠北去!,找回秦家軍旗!拿回屬於你的一切!讓那面旗,重歸其位!”

諸葛言冰聲音斬釘截鐵。

秦烈的手猛地收回,攥成鐵拳!指節“咯咯”作響!

他猛地抬頭,空洞的眼窩彷彿刺破黑暗,投向蒼穹!一股沉寂已久的決絕狂烈,混合滔天恨意,轟然爆發!他聲音嘶啞如悶雷,字字泣血:

“我!秦烈!”

“對天起誓!此身不死,此仇不滅!縱墮無間,魂飛魄散,也必報此血海深仇!必親手斬下仇敵頭顱!祭奠秦家!泥頭村數口!漠北萬千英魂!天地為證,此誓不渝!”

話音落下的剎那。

“轟隆隆!”

一聲沉悶如大地怒吼的巨雷,在厚重鉛雲中炸響!

狂風驟然加劇,發出淒厲尖嘯!一股酷烈寒意如冰潮席捲,瞬間吞噬凹穴暖意!

“下雪了。”

諸葛言冰聲音帶著凝重。她伸出手,接住飄落的晶體。

無數鵝毛大雪,正從漆黑天幕瘋狂傾瀉!洞口外,片刻間已是混沌雪白。

秦烈仰臉,任由冰冷雪花落進凹陷的眼窩,融化在臉頰,混合著滾燙的液體滑落。

他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青筋虯結,將所有不甘、痛苦與恨意死死攥住。

諸葛言冰看著洞外暴雪,緊鎖的眉頭稍展。

“如此酷寒,不出五日,湖面冰層必堅!渡湖之機,就在眼前!”

與此同時,泥頭村焦土廢墟。

六道漆黑如墨、氣息森冷的身影,如同地獄雕像,分列兩旁。

中央,一個身形更高大、面具紋路詭譎的領頭人,單膝蹲在雪地中。

他戴著金屬指套的手,冰冷地翻動著天狼與天狐兩具凍僵殘破的屍體。

面具下,眼中寒光一閃。

他緩緩起身,積雪輕響,壓迫感令周遭殺手氣息一窒。

“人往哪裡去了?”

一名殺手立刻上前躬身:

“稟天蠶大人,足跡氣息確認,目標二人已遁入萬仞峰!”

“追。”

“除了秦烈,不留活口!”

“是!”

六聲低吼,金鐵交鳴!

數道道黑影翻身上馬。

天蠶一抖韁繩,駿馬立身嘶鳴!

“駕!”

“駕!”

馬蹄踏碎焦土與殘雪,狂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