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是李啟安主動來尋找沈括。

“想要工業變法，目前大宋的燃料不夠。”

沈括點點頭，“短期來看，確實如此，不過可以增加人手開採煤礦。”

“只要能維繫朝廷的經濟週轉，焦煤的產量也會不斷增加。”沈括顯然早就注意到這個問題了，而且也想好了最簡單的方法------人力。

李啟安也有點醍醐灌頂的感覺，果然，人力才是任何時代都有用的天然燃料啊。

突然有點破防了是怎麼回事？

“我大宋初年，各地共有礦冶場務201處，於英宗時便已增至271處。”沈括給他介紹一下大宋的大致情況，“或許我們所需要的並非是提升煉焦的技術，而是需要更多人廣泛的尋找煤礦。”

李啟安瞬間恍然大悟，難怪說一個人閉門造車容易鑽牛角尖，和天才交流，短短几句話就讓自已思路一下開啟了不少。

而沈括自已也在忙碌著種種工業園區的佈置，還能保持著開闊的思路，不愧是全能的發明家。

“還有石油。”李啟安給她介紹了一下大概。

“石漆？”

在古代還沒有對石油當做主要燃料使用，《水經注》提到在酒泉延壽縣的南山也坐落著一處特別的“泉水”，其水肥如肉汁，其色先黃後黑，形如凝膏，點燃後極為明亮，但不可飲用，當地人稱之為“石漆”。

而沈括早就見過石油，甚至還將石油記載在《夢溪筆談》中，“鄜、延境內有石油，舊說‘高奴縣出脂水’，即此也。”

沈括甚至還預言“此物必將大行於世。”

“此物該如何使用？”沈括知道這個東西，卻不知道要如何把石油用於工業變法之中。

在沈括的認知中，石油用的最多的其實還是在戰爭中，“猛火油”的威力，在五代十國的時候就已經聞名天下，在大宋也以猛火油為燃料，製作出噴火槍。

宋朝廷對石油的有著嚴格管控的。

“內燃機！這是工業時代，石油最主要的用途。”

“內燃機……”沈括想了一下，便想起之前李啟安推薦的幾本書中提到過，不過人總是難以想象自已從沒見過的東西。

“就是提供動力的機器，和蒸汽機一樣。”李啟安解釋。

但是對於沈括來說，蒸汽機和內燃機都是隻在那書中看到過，並沒有親眼見過。

但是不妨礙他從插圖中理解大概用途，“就是那蒸汽火車和汽車、輪船的主要部件？”

“對。”

“可有圖紙？”沈括心中一動。

“明天吧。”

“倒也不急，如今萬事都在起步中，做好每一件事，後面的事情自然就順暢起來。”沈括比王安石要多出一份耐心，這樣的人才能在研究領域做出卓越的成就。

與沈括交談一番之後，李啟安感覺自已的思路開啟了不少。

回到現代開始查詢起蒸汽機和內燃機的構造圖，雖說內燃機遠比蒸汽機先進，但是材料要求也更高。

兩樣東西都拿過去，無論哪一種發明出來，都是能夠改變交通格局的發明。

要致富，先修路。

如果能夠把開封和大宋其他地方相連線起來，無論是經濟、政治、還是軍事，都是跨時代的進步。

李啟安剛剛回到院子，一支短箭從他的臉龐劃過，穩穩的插進院子的大門上，箭矢上帶著紙條。

李啟安陰沉著臉，取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幾個繁體字，“再敢參與變法，死。”

警告來的如此之快，但這也驚醒了李啟安，這汴京和平繁榮的表面下，潛伏著各種各樣猛獸，它們無時無刻的望著平靜的水面，隨時準備張開巨口，擇人而噬。

“不好了！”來的是一個太監，他一身狼狽，身體各處被燻黑，“書坊起火了，都燒沒了。”

李啟安努力的控制自已的情緒，可怒火已經充滿他的胸腔。

他咬牙切齒，“欺人太甚。”

“先生……”壽康公主無法理解，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汴京已經這麼危險了嗎？

李啟安帶著壽康公主和一眾侍衛來到書坊，這把火可以說控制得很好了，旁邊的房屋雖然也受到一點影響，但基本都是小淨，唯獨他的異日圖書坊燒得乾乾淨淨。

還好自已的畫沒有放在這裡，否則自已就要被困在大宋無法回去了。

越想越是後怕，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這些人找出來。

說好的官場文鬥呢，先是綁架壽康，再是警告、燒書坊，這些人是一點底線都不要的嗎？

李啟安想起蘇軾之前的告誡，看來王安石的變法確實將不少人逼瘋了。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王相公的變法，在朝中亦是得罪了許多大人物。”說這話的是黃庭堅。

“老師最近對你所推薦的那幾本書專心研讀，故而我代老師來提醒你。”黃庭堅其實也對李啟安的身份很是懷疑，但是那幾本書所描繪的大英帝國曆史，就令人無法相信。

“你推薦的那幾本書已經在京中傳開。其中的內容也被釋義出來。”

“許多人，包括不少朝廷官員、士林儒士都認為是你在誘騙王相公，進行工業革命，革誰的命？革他們這些人的命。”

“特別是其中的君主立憲制，堪稱大逆不道。”

“如今的官家雄才大略，有一統中原之雄心，因此想看看你是否能夠拿出讓大宋變成另一個大英帝國的東西。”

李啟安心裡哇涼哇涼的，但是回想起來，也的確如此。

“現在很多人都知曉你或許有著憑空消失的能力，若是有人下殺手，必然是雷霆手段。”

“暗箭、下毒、猛火油，防不勝防，務必小心。”

李啟安點點頭，心裡又有了計較。

“朝中大員，尚有王相公和老師為你說話，但是勳貴、地方豪族，手段更加直接粗暴。”

“這些人也是青苗法的直接受害人，不少家族，僅僅是借貸，或許就佔了一半、乃至大半收入，青苗法將借貸權收在朝廷手中，對於他們而言，等同於抄家滅族啊。”

與這些古人接觸久了，李啟安一下就反應黃庭堅這是話中有話，隨機反問道，

“蘇大人如何看待青苗法？”

“太極端了，不應壟斷這一財路，應給其他人留條活路。”黃庭堅這顯然是代表了蘇軾的觀點。

“且利率應該再低一些，汴京的銀行不應直接與民借貸，一旦出了問題，朝廷盡失人心，而是改為監督下屬銀行和其他私人交子鋪的借貸數額。”

“如今王相公的變法，不是已經做出改變了嗎，允許私人交子鋪進行借貸。”

“是啊，但問題是監管這一方面，王相公安排了朝廷的人進入私人交子鋪中，交子鋪的每一筆賬戶進進出出，都會被朝廷記錄清楚。”

“這不是應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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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嘆了口氣，“是啊，李兄推薦的那本《經濟學原理》就是如此制度。”

“可在大宋卻難以實施啊。”

李啟安不解：“為何？”

“大宋交子鋪，本就少有普通百姓存錢，多是借貸和一些商人為了方便走南闖北的交易，存進交子鋪中。”

大宋的錢莊、也就是交子鋪，是各地的大家族一起聯合起來建立的，嚴格來說，一地大家族，頂多在一地能夠兌換交子，想要去其他地方，那就必須要聯合在一起。

王安石想要派人去監視這些交子鋪，幾乎等同於監視人家的家產，還有消費和支出，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禁止他們借貸還要嚴重。

本來商戶就是朝廷待宰的羔羊，這樣的措施施行，等同於把肥羊擋在秤上，給人一種隨時要做烤全羊的既視感。

這就是信譽問題了，但李啟安也知道這個問題沒法解決。

封建王朝就是這樣，一旦朝廷遇到了危機，先是壓榨百姓，然後是地主、商人，後面接著豪紳、大族、官員直到國家滅亡。

古代的商人喜歡藏錢不是沒有道理的，哪怕是被抄家，後人也能從土裡挖點出來，東山再起。

“為何不直接找王相公？”

“找了。”黃庭堅嘆氣，“王相公認為私人交子鋪借貸，更注重個人利益，等朝廷需要時，這些人必然陽奉陰違，且這些人分佈在大宋各地，難以管理，必須有朝廷的人能夠監督他們，才能讓大宋經濟不被搞亂。”

李啟安也開始左右矛盾起來，他們雙方好像說的都有道理，但是偏偏各自立場不同。

王安石這個改良版的青苗法，是構建類似於現代的金融機構，更好的控制大宋財政。

而蘇軾所擔憂的是那些掌握大量經濟資源的人，被王安石逼到絕境，全力反撲，反而會加速大宋財政的崩潰。

這似乎依舊還在歷史的軌道之中，哪怕李啟安帶來基本現代的工業和金融知識，依舊沒能改變他們的做法。

李啟安這時候才醒悟過來，大宋的官制有問題、軍制有問題，可偏偏， 能夠維持大宋這幾百年的，就是包括王安、蘇軾在內的，許許多多的金融能人。

“讓蘇大人暫且觀望吧，自古變法誰能保證一定不會出現問題呢。”

“但是不能因噎廢食，等出了問題，再去想辦法就是了。”這是李啟安最後給出的答案。

變法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簡單，哪怕是帶著現代的知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