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雲這一狀驚天動地，但王司馬和趙琰都挺開心的。一個覺得可以藉機打壓趙家的氣焰，一個覺得可以藉機抓到本家的把柄，反正兩人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中都隱隱藏著讚賞。

然而有人開心，當然也會有人不開心。

趙榮恩被那兩個主簿死死按著，一把年紀被人臉朝地壓在地上，狼狽至極。不過他這副模樣也純屬事出有因，趙榮恩平素仗著趙家人的身份在縣衙中橫行霸道慣了，這兩個主簿也沒少受他羞辱，他們跟著吳擁，知道趙家要倒黴，當然要趁這個機會報復回來。

趙榮恩臉色陰沉得像是能滴水。他瞪了一眼兩個主簿，兩隻刻薄的細長眼睛看著二人更顯陰毒，讓他們下意識鬆了手。

兩人後知後覺惱羞成怒，正要把人重新摁住，可趙榮恩卻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他揮袖將兩人喝退，理了理衣襟，上前行禮作揖。

“一派胡言！王司馬，趙長史，這黃口小兒蓄意構陷，胡亂攀扯，實在是惡毒至極，望二位明公明察秋毫，切不要被這小兒一面之詞所矇蔽。”

趙榮恩方才也是被怒火衝昏了頭腦，此刻冷靜下來，心裡一點也不虛。雖然他們趙家也不是沒出過什麼橫行鄉里，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雖然他們趙家也確實一直在覬覦金華的權力，可他們還什麼都沒做呢！

他唯一一點就是隱瞞了當初李明光和那江湖莽夫之間的衝突，但這和他們趙家有什麼關係，他又沒必要替李明光解決身後事。

哦，還有越過州府叫來了他們趙家的人，可現在不是沒用上嗎。

趙榮恩看著坐在堂上一臉興味的趙琰，一臉漠然。

儘管王司馬對直接給趙家拍板定罪十分心動，但好歹趙琰還在旁邊坐著呢，即便他趙琰再不喜歡本家，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用莫須有的罪名給趙家定罪。

王司馬十分遺憾地捋了捋花白的鬍鬚，像是贊同趙榮恩的說法一樣地點了點頭。

“趙縣丞說得沒錯，方行雲，你說趙家勾結江湖中人，可有證據。”

“當然有證據。”

事情進行得格外順利，方行雲卻不知為什麼，右眼皮突然跳個不停，他抬頭下意識地看了眼應該奮筆疾書的吳擁，但他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筆，用滿含贊同與鼓勵的眼神看著他。

這一眼，讓方行雲心中不祥的預感更甚。

可惜，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心中的心思千迴百轉，面上不露分毫。

“證據現在就停在金華縣衙的後院裡！”

趙榮恩心頭一跳，瞬間想到了什麼，不可置信地看向方行雲。

難道後院裡停的那個真的不是真正的李明光！

這群江湖人！

趙榮恩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撕了方行雲。他根本沒有發現李明光這段時間有什麼異常，這群江湖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本事，悄無聲息地頂替掉一個縣令！

趙榮恩背後嚇出一身冷汗，默默握緊了拳頭。不，其實也不是沒有異常，比如當時李明光明明被那個乞丐餵了什麼藥，怎麼之後還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大張旗鼓地通緝他，又比如說李明光究竟是怎麼說動那些心比天高的府兵幫忙找人，又比如說，那天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李明光為什麼要抓著一個客棧老闆不放。

李明光和他們三家一貫配合得很好，眼看李明光三年之期已滿，就要調走，怎麼會突然斬了王家放在他身邊的眼線，和他們撕破了臉皮！

趙榮恩知之甚少，但不妨礙他能看出誰從這件事中獲利。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不可置信地指著那個帶著一絲笑意一臉無辜的吳擁。

“是你！”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由吳擁引著，在方行雲的形容下，他們精準地來到後院停放李明光的屍體。方行雲看見了躲在閣樓房頂的林今，見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悄悄鬆了口氣，頂著熏天臭氣在李明光的臉上摸索著，在趙榮恩絕望的注視下，他輕輕撕下了一張薄如蟬翼的麵皮。

趙榮恩腿一軟，癱倒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

方行雲鬆了一口氣，極力讓自已避開那個瘦巴巴老頭狼狽的身影，看向趙琰他們。

這樣，應該就能證明江文和林楓霜他們的清白了吧。

卻見王司馬皺著眉，而趙琰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驚訝，表情也不甚好看。他們神色莫名而深沉，注視著揭開一切真相的方行雲。方行雲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被江文護住。

不對，他們怎麼都是這副表情，發生了什麼！

吳擁從眾人身後慢悠悠地走過來，他手中還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摺扇，看起來十分悠閒。

“怎麼了？哇哦。”

他故作吃驚地捂住嘴，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怎麼辦啊王司馬，趙長史，竟然真的有這等詭異的方法完全地替換掉一個人，朝廷裡會不會也有武林妖人混進去了啊，他們這等行為，難道是要和朝廷開戰嗎？太可怕了。”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方行雲的臉唰地變得灰白，腦中像是有雷霆一樣突然炸響，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忘記了呼吸。

兩個莽夫，一個小孩，還有一個傻子！

就這麼四個人就敢帶著這麼粗糙的計劃闖上了門，直勾勾地掉進了吳擁的陷阱裡。

方行雲艱難地看著那個笑吟吟的男人，終於想到了一件被自已遺忘許久的事情。

為什麼吳擁那麼輕易地接受了李明光被人假冒的事實，當然是因為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他就是假李明光藏在縣衙的那個同夥！

現在竟然是他自已將他們送到了賊人手上！

王司馬他們並不是江湖人，自然想不到方行雲說的替身是指用人皮面具這等詭術，因此剛才還能保持鎮定。

可現在，此事一旦傳揚出去，恐怕會引得朝野動盪，武林與朝廷之間的戰爭，便由他們一手開啟，他們誰也承擔不起這樣的罪責，所以吳趙二人必定會聯手將這件事情壓下去。

那麼，唯有江文頂罪這一條路了。

江文必死無疑！

而趙家現在被死死地扣上了這頂和江湖妖人的帽子，若是不想全族遭難，必定會向吳擁俯首，而在場的所有人都會被吳擁依靠這個把柄，死死地綁在一起。

趙家可是有軍隊駐紮在婺州的，吳擁怎麼敢的！

方行雲驚疑不定地看著吳擁，不由得後退一步，握緊江文的手，不管怎樣，他看了王司馬逐漸陰沉的面色，決心要保住江文的性命。

“救命！”

林今趴在閣樓的房頂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卻沒有錯過方行雲的求救聲。他飛身而下，一手抱住方行雲，一手拽著江文的衣領。

“不許動哦。”

吳擁看著飛身而下要將兩人帶走的林今，心情頗為不錯地開口。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殊不知，在這之前，早有一隻毒蛛在此布好了蛛網，靜靜地等待獵物上門。

吳擁拍了拍手，一群侍衛突然出現，將他們團團圍住，而最後進來的，是兩個人抬著的，本應該儲存在城中某家商戶冰窖的，江夫人的屍體。

“江老闆，在下曾聽聞你與夫人伉儷情深，那就還請你為了夫人。”

“慷慨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