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走在大街上準備去百貨大樓的夏妍,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民群眾。
雖然他們絕大多數都身著深藍色或深灰色衣服,單看衣服顏色有些老氣,但是一看臉、看眼神就會發現,他們的精神面貌與衣著截然相反。
每一個人都是目光炯炯精神奕奕的,眼神中寫滿了希望,那些騎著前面帶大杆腳踏車的更是一臉驕傲與自豪。
突然,身後傳來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好心情。
“夏妍,你還有心情在這裡逛街?我可聽說你沒有多久就要下鄉去當鄉巴佬了,呵呵!”
朱婷婷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能夠奚落夏妍一番,自然不會放過。
誰也想不到一年前兩人還是幾乎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只因為朱婷婷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心儀的男同志表白,不料卻被對方毫不猶豫的拒絕。
心灰意冷之下,想起對方每次看見夏妍總會想方設法的和她多說幾句話……
她怎麼想怎麼覺得是夏妍在從中作梗,故意勾引人!
從此她就單方面記恨上了自己曾經的好朋友。
夏妍回想起這一年多以來,她全當自己的好朋友只是一時想岔了,認為誤會總有消除的一天,所以哪怕朱婷婷再怎麼鬧騰她都沒與之計較。
不過如今看來她倒是無形中助長了朱婷婷的囂張氣焰。
好在如今她已經看透了、想通了,自然不打算再無限縱容對方的過分行為了。
這蹬鼻子上臉的“好姐妹”,她可要不起。
夏妍轉過身,面上帶著笑意,眼神卻未染上分毫,她輕啟櫻唇,說出的話能氣死人:
“喲,我瞧瞧這是誰家圈裡關著的野東西跑出來了,真真是屎殼郎打哈欠!”
果然朱婷婷一聽,火冒三丈高,當下也顧不得還是在大街上,直接扯著夏妍的衣袖,反擊道:
“夏妍,你把話給我說清楚,誰是野東西,誰是屎殼郎?呵,我倒忘了,像你這樣的人肯定會想辦法逃避下鄉!”
她的聲音不算特別大,剛好夠兩米開外的人聽到,義正言辭的語氣也拿捏得恰到好處。
果然,不遠處提著菜的大爺大媽們聽到兩個小姑娘當街吵起來了,知道有熱鬧看了。
一個個停下了腳步圍著二人豎起了耳朵,生怕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的地方。
不一會兒,裡裡外外就圍了三四圈的人。
“這好像是鋼鐵廠朱工朱福的女兒,對,就是朱工的女兒朱婷婷。”圍觀的人群中不知道誰是鋼鐵廠的家屬,她認出了朱婷婷,開口道。
“你們聽見了嗎,剛剛朱工的女兒說旁邊這個小姑娘要逃避下鄉,嘖嘖嘖,可惜了。”她結伴同行的一個大嬸也附和道。
圍觀的人群中不少大爺大媽被煽動了,鋼鐵廠員工那可是吃國家供應的,人品肯定沒有問題!
他們紛紛開始指責夏妍:
“對對,我也聽見了,看著長得挺討喜的一小姑娘,沒想到這品性也太差了!”
“小姑娘,逃避下鄉可不對,吃苦耐勞、艱苦奮鬥的優良品格可不能丟。”
……
大爺大媽指指點點的評頭論足,最先看戲的幾個大媽更是說的頭頭是道,好像夏妍逃避下鄉是他們親眼所見的板上釘釘的事情一般。
圍觀群眾中甚至還有不少年輕人情緒激昂地提議要把夏妍送去改造。
這回自己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朱婷婷頓覺心中大快,眼神得意地看向夏妍。
夏妍見狀,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她眼神平靜地看著眼前身著藍色的確良收腰連衣裙的朱婷婷,不留情面地質疑:
“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我想啥你都這麼清楚?只不過誰在逃避下鄉誰自己心裡清楚,我就不多說了。
我們華夏國提倡新社會新做派!偉大的主席都說了,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你卻在這裡一口一個鄉巴佬,沒有勞動人民的勞作,哪來的糧食?你長這麼大吃得哪樣不是你口中的鄉巴佬種出來的?
我現在合理懷疑你有資本主義做派的傾向,走,我們現在就去街道居委會找人評理去!”
朱婷婷有些傻眼了,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夏妍這麼伶牙俐齒?她還想去居委會找人評理?
那可不行!
朱婷婷這會兒得意之色全然不見,滿臉寫著不可置信和受傷,甚至眼睛裡還擠出了幾滴眼淚。
只見她帶著空腔,委委屈屈的說道:
“妍妍,我知道你不想下鄉,可我作為你的好朋友,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自甘墮落,嗚嗚嗚,我,我好心勸誡你不要做投機取巧的事情去逃避下鄉,那可是在薅社會主義的羊毛,沒想到,你居然還倒打一耙,是我看錯了人,嗚嗚嗚!”
說罷,朱婷婷鬆開了手,拿起東西就想哭著跑開。
夏妍哪會讓她這麼如意?
只見她反手一把牢牢地抓住了朱婷婷還沒來得及拿開的手腕,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殺人誅心的話。
“我的好朋友,你這麼急匆匆地是準備去哪裡?你可不能走,走了可就是做賊心虛,還是說這居委會你根本不敢去?
可是你在外面造謠我,造謠我家人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有這一天呢?
噓……別說你沒有,大夥可都聽見了,就在剛剛你還在信誓旦旦的說我要逃避下鄉,要做資本主義做派的事情呢!
只是不知道說這些話的證據,你有還是沒有?”
朱婷婷此時是真的急哭了,因為她發現她用盡全力掙扎,也沒有從夏妍手裡抽出自己被抓著的手腕。
她聲音有些顫抖,語氣也軟了下來:
“妍妍,你……你快鬆開我,我還有事情要辦,沒時間在這裡耽擱了,好朋友一場,你……你是知道的,我回去晚了,要挨罰!”
此時有大媽看不下去了,正想幫著說話。
只見夏妍神色自若地看著四周的人,冷淡地開口,說:
“我的好朋友,難道你是忘了這一年多我們都沒怎麼來往了嗎,你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
不過我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是誰滴兩滴淚誰就有理,更不是誰聲音大誰就有理的。
各位同志,今天既然朱同志一口咬定我會因為不願意下鄉,去做那投機取巧的事情,那她就得拿出證據來擺事實講道理。
如果人人都像她這樣,任何事兩唇一碰張口就來,隨意汙衊身邊同志,完全違背實事求是的原則,只怕大夥兒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圍觀的眾人先是被夏妍不動聲色地戴了一頂高帽子,然後在聽到後面的話,心裡也覺得好像是這個理兒。
夏妍今天出門時穿的十分樸素,灰撲撲的寬鬆短袖上衣搭了條黑色長褲,還故意用劉海擋了小半張臉,對比之下顯得朱婷婷今天穿的藍色連衣裙格外的顯眼。
有些大爺甚至開始覺得朱婷婷是仗著自己家庭條件好欺負老實的小姑娘。
“說的對,今天一定要給個說法!”
“就是,這小姑娘年輕輕輕就這麼愛造謠生事,目無法紀!這樣的人可得好好引導才能走上正道,你放心,我們都可以給你作證。”
現在的群眾,思想和行為都處於極端膨脹的階段,平時念念標語、喊喊“做好人,做好事”的口號,思想上都能感到無比滿足,現在有助人為樂的大好機會又怎麼會放過?
大夥你一言我一句的,生怕夏妍找不到居委會在哪裡,浩浩蕩蕩一群人硬是把人送到了大門口。
夏妍站在門匾旁停下了腳步,也不急著進去,她語氣微妙的說道:
“今天謝謝各位同志的幫助,只是到這裡就可以了,我自己帶著她進去就行,我不想連累了大家。”
眾人看著姑娘溫柔中透著堅強的模樣,欲言又止。
圍觀群眾中有不少人還是鋼鐵廠的員工或家屬,想到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轉身離開了。
平時與朱父朱母關係較好的少數人則認為,兩個小姑娘的事兒坐下來慢慢談就行了,這個小姑娘非把人鬧到居委會去就有些過了。
同事家的女兒也是運氣不好,遇上了這種難纏的小姑娘,說什麼他們也得趕緊回去通知一聲,免得回頭受了欺負,埋怨上他們。
夏妍感謝完群眾,拖著朱婷婷就往居委會大門內走去。
大部分群眾還是堵在門口圍觀不願離開,甚至這個隊伍還在不斷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