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假裝沒看見裴淮禮伸出的手，徑直朝張太醫走去，將信雙手呈上：“老夫人腸胃還好，只是牙齒有些鬆動，所以妾身平時都將這些吃食熬得火候久一些。如果太后娘娘喜歡吃爽脆些的，火候可以輕一些。”
裴淮禮看著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愣了半晌。
似乎從他十幾歲開始，就不知道被人忽視是什麼感覺。出身高貴，本身也是出色的，無論走到哪裡，都是被人眾星捧月的焦點。
哪怕七年前新婚妻子未入洞房便因心疾去世，從而隱隱有了克妻的名聲，可那也只是大傢俬下里議論。
如果他點頭答應娶妻，包括公主在內，可以說滿京城的女子都任他挑選。
試問，天下哪個女子捨得拒絕他？
可沈曼如今就拒絕了，還無視得很徹底。
看著自己一向驕傲的兒子滿臉錯愕，雖然老夫人心裡很不滿意他這麼當著大家面與侄子的姨娘說話，但是心裡還是滿意沈曼的。
看向裴淮禮的眼神就有些幸災樂禍。
裴淮禮訕訕地收回手，假裝端起茶，剛要喝，手腕被按住。
老夫人笑著道：“老四啊，你還沒用早飯，少喝些茶水。”
那邊張太醫已經看完了方子，點頭稱讚：“沈姨娘的字倒是少見的灑脫。”
離得最近的馬博遠一聽，不自覺地探過頭去看。
張太醫意識到女子的字不能隨便外露，連忙折起來放好，馬博遠什麼也沒看見。
沈曼又找了藉口去幫靜秋。
這次，裴淮禮沒再出聲阻攔，而是看向一旁的馬博遠，問：“博遠如今讀書如何，明年下場可有把握？”
馬博遠連忙站起身，恭敬道：“回舅舅的話，博遠會拼盡全力。”
裴淮禮淡垂著眼簾，道：“你父親昨日將你最近做的文章拿給我看了。”
馬博遠嘴角得意上揚，要知道，前世他可是他們市的高考狀元，區區一個八股文還難不倒他。誰知，嘴角剛上揚到一半，便聽到裴淮禮毫不留情道：“狗屁不通。”
馬博遠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詫異地看著他。
裴淮禮慢條斯理地道：“兩個月前的文章尚可一看，最近那兩篇……墨文都比你寫得好。”
一旁的墨文差點笑出聲。
他從小就不是讀書那塊料，後來跟了四爺，才被逼著認了幾個字，頂多算不上睜眼瞎而已，平日寫字最多的時候也就是簡單的信，哪裡會做文章啊。
馬博遠一張俊臉被臊得通紅，骨子裡的傲氣上來，不服氣道：“還請舅舅指點。”
裴淮禮不屑地掃了他一眼：“辭藻虛浮，大話連篇。書上的東西是讓你學以致用的，不是讓你照搬的。按照你那個說法，大齊早就亡了！”
“老四！”
老夫人心一突，亡國的話豈是亂說的？
裴淮禮卻不在乎，手臂一揚：“你不要參加科考了，免得浪費筆墨！”
如果有個地縫，馬博遠恨不得當場鑽進去，自己怎麼從惜福院出來的都不知道，更別提之前對沈曼那點旖旎的心思了。
馬博遠走後，老夫人看著若無其事喝粥的某人，若有所思。
裴淮禮將一碗紅薯粥喝完，將空碗遞給藍嬤嬤，笑著道：“麻煩嬤嬤再幫我盛一碗。”
藍嬤嬤高興地接過碗：“哎！四爺您不必客氣。”
老夫人輕哼了一聲：“你剛剛吃了三個包子，一碗粥，看來今日心情不錯。”
裴淮禮拿出帕子輕輕擦拭嘴角，道：“還是母親這裡的飯好吃。平日裡只有墨文在我身邊，天天看著他，哪還有胃口。”
墨文不明白自己今天衝撞了哪路神仙，這麼會兒功夫被大人拎出來兩次，連忙跪地帶著哭腔求饒：“老夫人恕罪，大人饒命！小的也自知這張臉有礙觀瞻，但小的也沒轍啊！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就算再不滿意，小的也不敢輕易毀了去，那豈不成了不孝之人？小的……”
“行了。”
裴淮禮出聲打斷，笑罵：“你還知道有礙觀瞻，果然比某些人強。”
某些人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好了，起來吧。”
老夫人實在看不過去，出聲道。
墨文感激涕零，連忙站得遠一些，省得又影響大人食慾。
看著墨文一臉苦瓜相，就連門口的小丫鬟都忍不住同情他。
老夫人皺眉：“你不喜歡博遠？”
藍嬤嬤端著粥過來，裴淮禮接過來用銀匙輕輕攪拌，反問：“母親喜歡他？”
老夫人見屋子裡沒有外人，道：“我也不喜歡，還有正吉那個妹妹，兩人的眼珠子咕嚕嚕亂轉，一看就是個心思多的。”
裴淮禮低頭吃著粥，漫不經心道：“既然不喜歡，以後讓他們少過來就是。”
直到他離開，沈曼也沒出現，而他也沒再提起。
“阿芳，你說老四這一早上過來是因為什麼？”
阿芳是藍嬤嬤的閨名，老夫人也只有想說心裡話的時候才這麼喚她。
藍嬤嬤忙揮退了屋子裡伺候的小丫鬟，試探道：“或許只是來陪您說說話？畢竟四爺閒的時候並不多。”
老夫人搖頭：“他是第一天當首輔嗎？我都不記得上次他來陪我用早飯是哪年哪月了！”
藍嬤嬤看了一眼後面，壓低了聲音：“總不能因為她吧……”
老夫人又搖頭：“也不像。”
藍嬤嬤：“那還能因為什麼？總不能是特意過來趕表少爺走的吧……”
忽然止住了下面的話。
老夫人看著她笑道：“你也看出來了，是不是？”
藍嬤嬤又有些不相信：“可是姑奶奶他們一家才回來兩日，也沒聽說表少爺惹得四爺不高興啊？”
老夫人冷哼一聲：“那就不知道了。不過老四那張嘴，毒是毒了點，可從來也沒冤枉過誰。你回頭讓人看著些，別鬧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
藍嬤嬤應道：“是。奴婢這就去，老夫人您也不用擔心，左右姑爺買到合適的院子就搬出去了。”
老夫人閉上眼睛，喃喃道：“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