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十四年,仲春。
院子裡的花讓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打蔫了頭,細碎的花瓣破破爛爛的散了一地,平日裡被精心呵護的園圃無人打理,透出一股暮氣沉沉的死氣。
柳清儀端坐在院中涼亭,修長白皙的雙手緊緊握著,面前茶盞換了一次又一次,始終沒等到想等的人。
“小姐,仔細染了風寒……”丫鬟荷香在她身後嘆氣,“老爺已經進宮三個時辰了,那邊還沒有訊息傳回來,想來那些事,應當是個誤會。”
柳清儀不答,如畫眉目依舊望著門口,眸子裡籠著淡淡的哀愁。
三個月前,皇上突然在退朝之時叫住了爹爹,詢問她的年歲,話裡話外,都是要指婚的意思。
本來年歲已至,嫁娶本是尋常事,若得聖上親自指婚也算殊榮,可壞就壞在,聖上想讓她嫁的,竟然是淮安王世子。
淮安王何許人也呢?
這要從皇上還是太子那時開始說起。
大周建國的時候,皇帝還是個初出茅廬的皇子,非嫡非長,肩上沒有多少壓力,最喜歡的就是跟著一群書生打馬踏青,賞春遊花,踏多了馬蹄沒收住,有一次不知死活的踏到了軍營。
軍營正在操練,統領乍一看外人,還以為潛進了反賊,二話不說拿了人,才知道這人是個皇子。
皇子金枝玉葉,哪裡受過這種屈辱,當場翻了臉,這兩人誰都不是消停的主,一來二去徹底結了仇,沒少互相較勁。
本來這事日積月累,應該越鬧越大,誰知還不等他們鬧出個動靜,先帝駕崩了。
皇帝駕崩其實不是多新鮮的事,新鮮的是先皇不知道臨死的時候灌了什麼迷魂湯,把皇位留給了一個生前從沒待見過的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隆安帝。
這下朝堂亂成了一鍋粥,文武大臣雖然都願意遵循先皇遺詔,但其他皇子可咽不下這口氣。
他們商量了幾日,操兵反了。
按理來說,造反的事不應該如此草率,但隆安帝和別人不一樣,他背後沒有勢力,母家籍籍無名,只剩下幾個先皇的忠臣,還沒培養出什麼感情。
就連他自己也以為此番必死無疑,都換好了龍袍在皇位上等死的時候,那個成日在軍營裡和他互罵的統領到了,一把把人拎起來,大逆不道的踹到了後面的屋裡。
廝殺聲持續了一天一夜,天再亮起來的時候,統領推開門,把他拉了出來。
皇帝一顆放蕩不羈的心,就此沉寂了下來。
新皇登基各方勢力都要重新整合,隆安帝沒有可信的人,藉著救駕有功的名號破例封了對方為本朝第一個異姓王,也就是如今的淮安王。
雖然現在淮安王脾氣依舊未變,還是時不時在朝堂上和皇上吵兩句,輪到兩人共議朝政的時候,御書房更是雞飛狗跳,神鬼莫近。
可兵權從來安穩的放在王爺手裡,從來沒易過主。
淮安王尚且如此受天家信任,更不要說世子,那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混世魔王,活生生被皇上寵成了京華第一紈絝。
就連太子見了這位主,都要禮讓三分。
要她嫁給這樣一個人,柳清儀是絕對不願意的。
她沒有多大的抱負,也從沒幻想過自己以後要嫁給多麼尊貴的人,只想圖一個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哪怕只是漁海樵山,也甘之如飴。
淮安王世子,是最不可能滿足她心願的人。
想到日後要與府邸後院一群鶯鶯燕燕生活在一起,每日為了爭寵無所不用其極,柳清儀就覺得脊背發涼。
“誒!老爺!”
荷香小聲喚了一聲,話音剛落,柳清儀就猛地站了起來,疾步走了過去。
“爹爹……”柳清儀眉宇間焦急神色未斂,還不忘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不知爹爹今日進宮,聖上如何說?”
柳通看著自己的女兒,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
柳清儀臉色瞬間白了。
“清儀,為父盡力了。”柳通把人扶起來,低聲嘆道,“皇上不知道從哪聽說了你的事,早已經拿定了主意,就是太子來勸都無濟於事,賜婚的聖旨明日就到,你……早做準備。”
“怎會如此?……”柳清儀聲音顫抖,“爹爹官居禮部侍郎,淮安王手掌邊境百萬大軍兵權,若是兩家結親,豈不是……”
“清儀!”
柳通沉下了臉色:“朝堂之事,你一未出閣的深閨女子怎可胡亂議論?”
柳清儀眼底浮出了細碎的淚光,緊緊抿住了唇。
“你自幼飽讀詩書,百花宴上名動京華,今日之禍因此而起……”柳通雙手覆於身後,聲音透著說不出的蒼涼,“為父希望,你至少從這件事上知曉要如何明哲保身。清儀,你此番嫁給淮安王世子,一舉一動都是代表了柳家,這百十來口人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間,切記不要失了分寸。”
“……是,”柳清儀沉默良久,終於認命的閉上了眼,“清儀失態了,爹爹誤怪。”
柳通嘆氣,搖搖頭把人扶了起來。
他從宮裡出來之後,淮安王就帶著世子一起進了宮,隆安帝正在御花園餵魚,見到他們父子,興致勃勃的招了招手:“阿北,過來看看朕的魚。”
他招呼的少年一身窄袖玄服,身量已經趕上了走在前面的淮安王,聽到皇上叫他的名字才抬起頭,露出了俊逸的五官,懶洋洋的勾了勾嘴角。
“皇上萬安。”
他行了個口頭上的禮,也不見外,直接就在隆安帝身邊坐了下來。
“呦,您從哪兒弄這麼幾條肥頭大耳的魚?”
“沒大沒小!”淮安王一腳踹了過去,“起來!陛下身邊是你能坐的?”
“朕叫他過來的,”皇帝一擺手,“就你天天規矩多……這幾條魚是外邦進貢的新鮮玩意,魚嘴大的能吞金,據說是個祥物,朕讓人給你們撈兩條回去玩玩?”
“可別,”蕭矜北不痛不癢的捱了親爹一腳,從一旁丫鬟手裡接過了茶盞,通透玉杯在那修長指尖輕搖不抿,一條長腿恣意的蕩在池邊,十足紈絝樣,“您發發慈悲放過我吧,我養不了活物,到時候御賜下來的東西照顧不好,還得進宮來和您請罪。”
“倒也是,”皇帝把一把魚食扔進了池裡,“從小到大,但凡活物你都養不了,沒一刻沉穩的時候。”
蕭矜北挑挑眉,認下了這句話。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阿北,朕想把柳卿的嫡女許給你,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