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荀腳步一頓,卻沒有立即回頭或者回答男人的話,而是過了兩秒才回過頭來,一臉奇怪地看著他,道:“對啊,這有什麼好騙人的?”
說著,他很自然地開始往回走,道:“我打工的地方就在神秀樓附近,神秀樓你知道吧?你們那兒的地標,附近有條小吃街,我經常去那兒吃飯。”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人已經很自然地坐回了火邊,甚至還順手撿了根幹樹枝,給火堆添了添柴。
男人像是沒有發覺,又像是直接無視或者預設了他的動作,只幽幽看著眼前的火光,道:“我小的時候就跟父母出去了,從記事起就在外面,沒回過富陽,你說的這些,我都不太清楚。”
“額……”蘇荀有些尷尬,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原來早就露餡兒了——從小就離鄉的人哪來的口音?他剛才說聽出人家的桂省口音不是等於放屁嗎?
怪不得人家讓他滾。
他尬笑兩聲,只能厚著臉皮道:“那我還挺厲害的哈,這都能聽出你的桂省口音。”
嗯,這種事情就不要深究了。
男人看了眼他的臉,不知道是不是也覺得他的臉有點厚,隨口道:“你應該是猜出來了吧?”
“猜出什麼?”蘇荀打算裝傻。
男人卻直接道:“被送到這裡來的,都是西南地區的人。”
“哈哈,”底褲被看穿,蘇荀只得乾笑兩聲,道:“你也挺聰明的。”
話說到這一步,饒是蘇荀臉皮夠厚,在小心思被人戳穿的情況下,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往下接。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卻自己主動轉移了話題,問道:“你想進山?”
蘇荀輕鬆了口氣的同時,似乎也猜到他會有此問,搖搖頭,道:“還沒想好。”
誰知男人卻果斷地道:“那就別想了。”
蘇荀面色微變,忍不住道:“這麼危險?”
男人瞥了眼他身上的狌狌皮毛,道:“你殺那頭兇獸,費了幾分力氣?”
蘇荀知道對方是在提點自己,實話實說道:“不瞞你說,算得上拼命了。”
“山裡全都是這樣的東西,成群結隊,”男人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下沉了幾分,他看了眼蘇荀,而後眼瞼下垂,幽幽地看著火光,道:“而且,比這裡的更高,更大,更兇殘。”
山風拂過,吹得火光晃盪。
男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蘇荀不知為何忽然有些不安,忍不住抬頭環顧四周。
周圍的叢林漆黑而詭秘,似乎隱藏著危險的窺探者,讓他心裡隱隱有些發毛。
“我叫李孟釗。”
就在蘇荀被男人的話弄得兀自不安之時,男人卻忽然自報姓名。
蘇荀回過神來,見對方正目光幽幽地看著自己,知道自己已經取得了對方的初步信任,忙道:“我叫蘇荀。”
“桂省守義人?”男人這五個字說的是方言,大概是太久沒說了,有些生硬。
蘇荀點點頭,用語調類似但讀音並不完全相同的口音道:“桂省守義人。”
男人默默地點點頭,大概是認可了蘇荀的身份。
他將自己剛剛燒開的花茶水衝倒到兩個殘缺陶碗裡,自己先喝一口,然後把另一杯遞給蘇荀,道:“山裡摘的金銀花,權當做給剛才賠罪。”
“沒事沒事,我自己活該。”
蘇荀知道他說的是揍自己的事,所謂不打不相識,他倒也沒往心裡去,大不了以後找機會揍回來就是了……嗯,他這人一點不記仇。
喝完茶,蘇荀不由打量著手裡的陶碗,發現碗壁上雕刻著一些古怪的花紋,從質感上來看,這東西只怕有些年代了。
李孟釗見他對這碗感興趣,主動道:“山裡撿的,你要是喜歡的話,送你了。”
正所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話說開之後,李孟釗也不復剛才生人勿近的模樣,言辭間多了幾分親近。
蘇荀倒並不在乎這個破碗,他在乎的是這個破碗所代表的意義。
要知道,人類區別於動物的一大特徵就是會製造工具,如果李孟釗沒說謊的話,眼前的破碗是否代表著,招搖山裡還存在著這個世界的原住民?
如果存在,那麼他們是依靠什麼在群獸環伺中生存下來的?
如果他們已經滅亡,那他們又經歷什麼?
蘇荀隨即又想到了華夏神話中的軒轅黃帝和共工祝融等神祇,如果那些網遊小廣告沒胡編亂造的話,《山海經》裡似乎也提及了這些神話人物?
他們又是以怎樣的身份和故事存在於這個世界中?
或者說,他們真的存在嗎?以何種形式?是否與招搖山中的原住民有關?自己能夠在招搖山中找到答案嗎?
蘇荀內心中的問題因為一個陶碗而不斷冒出來,但他暫時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了。
回過神來,注意到李孟釗奇怪的眼神,他只能先把心裡的疑惑和想法放在一邊,將陶碗遞還給李孟釗,笑道:“謝了兄弟,不過君子不奪人之好,我這人糙得很,留不住東西,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他並沒有把心裡的疑惑告知李孟釗,儘管這個從山裡逃出來的傢伙也許知道些什麼,但他並不覺得自己現在就能讓對方傾囊相告。
說到底,兩人認識才不到十分鐘而已,交淺言深是大忌,這個道理他十歲的時候就明白了。
一杯茶水下肚,兩人很快便聊開了。
和蘇荀的第一印象不同的是,李孟釗這人竟然有幾分健談。
兩人有了初步的信任之後,圍著火堆,就富陽市的話題聊了小半個晚上。
大多數時候都是蘇荀在說,李孟釗在聽。
前者喜歡吃,也會吃,去富陽打工的那兩個月,走街串巷跑遍了大半個富陽城,比很多當地人都要了解那座城市,說起來頭頭是道的。
而後者則從小就離開了那裡,跟著父母外出打工,再後來當兵,二十多年,從未回去過,對自己闊別多年的故鄉似乎有種特殊的執念——後來蘇荀才知道,李孟釗的奶奶去世前給他打過一個電話,讓他有時間一定回去看看,而他當時正在邊境執行戍衛任務,後來又遭遇全國疫情,一直未能成行,因此造成了一生的遺憾。
就今天晚上來說,一個願意說,一個願意聽,又都有著抱團取暖的心思,便一拍即合,一直聊到月亮西沉,一度差點通宵。
因為聊得太晚,蘇荀便直接在這裡留宿了。
說起來,在這種山野之中,在哪裡睡都差不多,反正都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回不回崖坑還真沒有太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