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
一位不可思議的天才魔法師入學了某王國的皇家魔法學院。
這間魔法學院原本就只招收那些擁有卓越才能的學生,而在一眾天之驕子之中取得了最為傑出成績的她名聲響徹全國,未來備受矚目。
儘管出身庶民、可這位少女卻持續地做出了比任何王公貴族都更為優秀的成果。她如同颱風一般將人們的價值觀盡數摧毀,她沐浴著璀璨的榮光……外加些許令人棘手的小問題,從魔法學院畢業了。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基本上沒有人知道,這位少女在畢業之後究竟在從事什麼工作。
要問為何,皆因少女在畢業之後沒有與任何人聯絡,便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對少女關注有加的王國偉人們也陷入了混亂之中。
“她到底去哪兒了!?”
“我原本打算邀請她成為宮廷魔導師的!”
“不不不,她的知識水平應該在魔法學領域上——”
“從軍也是一種選擇——”
唯一能夠得知的一點的是,少女並沒有選擇這其中的任何一條道路。
宮廷魔導師、魔法學研究者、軍人、醫生、政治家……拒絕了諸多榮譽與頭銜的少女,如今究竟身在何方,又在做些什麼呢。想要知道這個秘密的人絕非少數。
而這個傳聞……也終於是傳到了少女本人的耳朵裡。
“我幹這個有這麼奇怪嗎?”
少女知道,這份工作可以給予人們幸福。
也只有這份工作,能夠貼近那些……
恐懼相遇之人——
惋惜離別之人——
“您好,歡迎光臨”
隨著店門被推開,門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一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走進了店裡。會來到這家店裡的顧客基本上都會露出夾雜著期待與不安的表情。果不其然,面前的這名男子也透露著些許不安。
而讓客人們感受到那微小的幸福,便是這位少女的使命。
少女的工作是編織相遇與離別。
歡迎光臨——魔女貨拉拉。
索菲認為,能夠從容地享受春季是搬家公司的特權。
陽光是那麼的柔和,可大多數人卻在新年伊始中過上了忙碌的生活。新衣服、新工作、新的人際關係……面對嶄新的生活,人們總體來說會更加容易感到不安,而非期待。
但是,從事這份工作的自已卻並非如此。
春天可是旺季,對於無比鍾愛這份工作的自已而言,春季的每一天都是值得期待的日子。
“借過一下——”
身旁傳來陣陣驚訝的聲音。
索菲揹著一個巨大的揹包,在國內最大城市王都的石板路上信步而行。沒過多久一棟三層的集體住宅便映入眼簾。這棟木質的建築有著紅色的屋頂,正面還開著一家服裝店……這與索菲所瞭解到的地段以及外觀如出一轍。毫無疑問,這裡就是目的地。
索菲輕輕揮舞黑色的法杖,身子便輕盈地飄在了空中。頭上那頂白色帽子險些掉了下來,索菲一聲驚呼,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
宛若漫步空中一般,索菲朝著目標房間的陽臺走去。
“您好,魔女貨拉拉,您的行李送到了”
“唉?——啊!?”
窗戶彼端的男人由於過分的驚訝而喊出了聲。
他的眼中——是索菲身後堆成一團的巨量行李。
※
“這些就是您的全部行李了”
“啊,嗯”
身形瘦削的男人在整潔的房間裡朝著索菲道謝。
索菲將那些緩緩飄蕩在空中的行李放到了地板上。箱子的外包裝採用了索菲鍾愛的格子花紋圖案,因此在來的路上,街上的居民們都好奇地張望,不過索菲倒是認為這樣也算是給店裡做一下宣傳。
“不過這也太令人驚訝了。你當時跟我說讓我在這個時間點把窗戶開啟,我還一頭霧水的,沒想到居然是讓行李從空中降落下來”
“畢竟集體住宅的走廊一般都比較狹窄嘛,所以還是走窗戶進來比較輕鬆”
男人沒有說出心裡那句“可我問的不是理由啊……”,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你這個是魔法嗎?”
“是的。我同時發動了八個浮游魔法”
“可是我聽說,浮游魔法是一種高難度的魔法來著……”
“那要是每個人都會用的話,現在天上都已經鋪出一條路來了”
索菲的語氣泰然自若,彷彿對於魔法的實力並不怎麼關心。
“要幫您拆開嗎?”
“嗯……拆吧,不過只拆那些大件行李就行了”
“瞭解”
索菲輕輕地揮舞法杖,於是男人所指定的那些箱子包裝便一下子拆開了。
男人低聲驚歎,對索菲感到敬佩。
搬家公司的員工並沒有學習魔法的義務,而且說到底魔法是一種專門技術,一般來說都是應用在重工業或者是軍事這類規模更加大的領域,拿魔法來乾貨拉拉的人著實少見。
而索菲正是世上罕有的“魔女貨拉拉”。
正因如此,她也積累了眾多寶貴的經驗。
索菲透過操作物體的魔法,小心翼翼地將箱子裡的行李取了出來。
裝在箱子裡的是大量的紙張。
“這些是論文嗎?”
“是的,其實我是一位學者”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這樣說道。
“在這之前我都是在老家那邊工作,不過去年我的研究價值在學會上得到了肯定,今年加入了王都所屬的團隊,所以才需要搬家的”
男人的語氣有些高興。
從事貨拉拉的這份工作,索菲偶爾會從客人那裡聽到一些身世方面的故事。比方說為什麼會搬家、為什麼會選擇了這個地方和這棟建築、和誰住在一起、在這裡做些什麼……諸如此類,聽客人講述這些故事也是這份工作的樂趣之一。
“您今後會在這裡大展拳腳呢”
“嗯。但願如此”
男人的表情裡籠上了一層陰霾。
索菲並沒有主動指出男人心中的芥蒂,而是沉默地繼續著工作。
“其實,我有些不安”
過了一陣子,男人主動說起了緣由。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其實這還是我第一次離開生我養我的故鄉……在背井離鄉之後,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已對故鄉的感情如此之深。王都無論晝夜都是那麼熱鬧,可是我在這裡既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
男人坦白自已的想法,聲音顯得有些痛苦。
“要是沒能融入到團隊裡面……我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一想到這裡,我就感覺自已甚至沒法集中精力去工作……”
面對嶄新的生活,比起期待,人們總是會感到不安。男人貌似也沒有逃脫這一桎梏,窗外的人們歡欣雀躍地走在王都的大街上,在這熱鬧非凡的景色中所感受到的孤獨想必會使人更加痛苦。
因此,索菲朝男人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那麼,給客人您送一件小禮物”
索菲這麼說著,用魔杖輕輕地畫出了一道拱門。
一盆小小的植物出現在了窗臺之上。
花盆裡盛開著一朵黃色的小花,那鮮豔柔和,但是卻兼備剛強的花兒有著極強的存在感,不會被窗外那喧鬧歡騰的風景所掩蓋。
“這是……”
“一種造形魔法。我仿造了開在您老家院子裡的花兒,只要每天往這朵花裡注入一些魔力,它應該就能半永久地儲存下來了”
那柔軟的花瓣在窗外吹來的風中緩緩搖擺著。
男人的眼中閃爍著無比感懷的光芒。
好想觸碰——
好想回去——
可是,訣別已然落幕。
此刻,正應向前邁步。
男人的側臉栩栩如生地展現出了這樣的感情。
“我自已開了一家店,因此我也很能理解背井離鄉的孤獨寂寞,以及必須要集中精力去工作的痛苦。所以,您可以給自已定一個規矩,唯獨在看到這朵花兒的時候,可以盡情展懷自已的思鄉之情”
男人凝望著索菲的面容,視線再一次落到了那朵花上。
“嗯,這也是一種選擇……真的很不錯”
從事這份工作以來,索菲已經見證過許多的相遇與離別,她在經驗上十分清楚,即便強行地想要割捨掉惋惜離別之情,它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悄然復甦。因此,悠然地去面對這份不捨,讓它逐漸溶解在心中才是正確的選擇。這樣做才能在思鄉之情偶爾滿溢而出之時,也不至於驚慌失措,而是從容地再次封存於心。
“謝謝你,我會好好珍惜這朵花的”
“嗯。珍惜花兒可不是一件壞事哦”
男人短暫地表現出了驚訝,隨後便淺淺地微笑著。
珍惜花兒(故鄉)可不是一件壞事哦——
“那我就先告辭了”
索菲離開了房間。
身型瘦削的男人眼中,開始燃起了堅強的火光。
※
回到自已的店鋪兼住宅之後,索菲輕輕地舒展了一下身體。
今天這位學者客戶的行李雖然不多,但是距離確實也有些遠。儘管體力以及驅動魔法的能源“魔力”都還有著大量富餘,但是長時間的工作還是會讓人感到精神疲憊。
不過,完成工作後的成就感代替了這份疲憊,以綽綽有餘的程度填滿了索菲的內心。
(……換換氣好了)
由於心情很不錯,索菲便決定讓屋子透透氣,打掃一下店內的衛生。
推開窗,白天溫暖的空氣便湧了進來。
“勇者大人回來了~~!!”
連同著外界的空氣一同,刺耳的吶喊聲也從窗外傳了進來。
“勇者大人的凱旋儀式好像是在王都的中心街道里舉行!大夥快點兒!”
“這次的遠征時間有夠長的啊。他打倒了什麼樣的魔物?”
“好像是一尊巨型魔像。那傢伙已經摧毀了一個城鎮,可是打倒了魔王的勇者大人對付它還不是手到擒來”
“勇者大人今年已經七十了吧,他還真是和傳聞一樣“永不退役”啊”
趕往凱旋儀式的人們以及談論著勇者事蹟的人們的聲音此起彼伏。索菲聽著他們的聲音,優哉遊哉地搞衛生。
(這座城市的人們還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勇者大人啊)
五十年前,勇者完美地完成了對魔王的討伐,在那之後他也為了這個國家的人民而不斷戰鬥。來自女神的加護減緩了他的肉體老化,年已七十的勇者時至今日也依舊活躍在第一線。因此,勇者也超越了時代和年齡,得到了人們的愛戴。對如今的王國而言,勇者已經成為了守護神一般的存在。
也許是因為大部分人都跑去參觀凱旋儀式了,街上頓時變得人煙寂靜。
打掃完衛生,索菲坐在櫃檯裡面歇了一會兒。這時,門外響起了清脆的門鈴聲。
看來是有顧客上門了。
“歡迎光——”
“索菲!”
一把比索菲還要精神的聲音迴響在店內。
將一頭金髮卷得跟鑽頭似的少女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索菲身旁。
“怎麼又是你啊,弗蘭謝絲卡”
“是我!你畢生最大的競爭對手來了哦!”
這傢伙可不是什麼客人。
簡單地說明一下,她是索菲曾經的同學。
索菲一下子就放棄了那和藹的態度,因為她知道這是在白費力氣。
“對了,這個是給你的小禮物”
“啊,謝了”
儘管弗蘭謝絲卡平時經常做出一些極其驚人的言行舉止,但她也確實很懂禮儀。人雖然古怪了一點,但好歹也是出身名門的大小姐,不過髮型多少有些離譜就是了。
弗蘭謝絲卡帶來的小禮物是仙貝。
“哇哦……這可是好東西”
“你的興趣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差呢”
“請你不要對別人的興趣評頭論足好嗎”
索菲迫不及待地接過仙貝吃了起來,發出了愜意的咀嚼聲。
仙貝這種零食在這個國家貌似並不是特別流行,因此平時很少有機會吃到。而弗蘭謝絲卡帶過來的仙貝可是在國外賣的稀奇貨。索菲很是高興。
“——所以!你還在這種破地方浪費自已的才能嗎!?”
弗蘭謝絲卡又說了這句已經說過無數遍的話。
“什麼叫這種破地方。這裡雖然是郊外,但也的的確確是王都的一部分。離市場也很近,日照充足,面積更是有整整十坪,這可是個好房子”
“不是,我說的不是房子……”
出於職業的緣故,索菲對房子的選址相當有心得。
在曾經的那些同學裡面,弗蘭謝絲卡是為數不多知道索菲近況的人。但她也只是知道,並不意味著支援。
“真是的……你在這種破地方悠閒度日的時候,本小姐可是以宮廷魔導師的身份執行著一個又一個光榮的任務哦”
“這樣啊”
“前些天我終於擊敗了惡龍哦!!”
“好厲害哦”
弗蘭謝絲卡貌似沒有察覺到索菲的回答完全就是在敷衍,而是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雖然上學那會兒把首席的位置讓給了你是挺遺憾的,但是毫不誇張地說,如今我已經彌補了我們之間的差距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從你這裡奪走“時代”之名”
“那個名頭用著還挺方便的,所以我不是很想讓出去呢。不過要是你真的成了配得上那個名頭的魔法師,那我也自然也會把它交到你的手裡”
弗蘭謝絲卡露出了極度自信的笑容。
也許是對索菲剛才的那句話而產生了十足的幹勁。
“……啊,我差點忘了,其實還有一樣小禮物”
“原來有兩份仙貝嗎?那今天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你妨礙我做生意了”
“我可沒有妨礙你做生意。我可是瞅準了沒有客人的時候才過來的”
沒想到弗蘭謝絲卡還挺會為人著想的,索菲回想起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個送給你”
弗蘭謝絲卡這樣說著,掏出來一本書。
“這個是……勇者傳說的最新刊?”
“是的!而且還帶有親筆簽名哦!這可是極其珍貴的紀念品!”
勇者傳說,正如其名,是講述勇者經歷的書。
勇者的事蹟早已透過教科書和戲劇廣為人所知,而勇者傳說則是一部將勇者事蹟巧妙地改編為帶有故事性的書籍,如今有無數讀者苦苦等待續作。在邊境的農村地方長大的少年帶著一把劍便踏上了征途,他歷經劫難,最終和夥伴們匯合,不斷打倒強敵。這樣的王道故事外加改編於真實事件,更加增添了其深度。
“雖然是挺感謝的,但是我並不是勇者大人的粉絲,所以……”
“說這種話可是會被開除國籍的哦?”
這也太誇張了。
索菲只好隨意地搪塞了過去。
“算了,我還有工作要做,就先告辭了”
看來宮廷魔導師確實很忙。
然而,弗蘭謝絲卡在臨別之際卻微微地紅著臉,望向了索菲。
“……那個,雖然我之前也說過了,其實你可以親切一些喊我叫“弗蘭”的。直呼全名不覺得很長嗎?所以你喊“弗蘭”也是沒關係的哦?”
“悉聽尊便,弗蘭謝絲卡·希爾法里奧小姐”
“怎麼變成第一次見面的稱呼了!”
弗蘭謝絲卡最後加上了一個極具大小姐風格的收尾詞,氣沖沖地離開了。(注:弗蘭謝絲卡的說話風格是典型的大小姐,此處的收尾詞為堪稱刻板印象的ですわ“跌絲襪”)
門外呼嘯的風兒吹起了索菲的長髮。
(不過我也並不討厭勇者大人就是了……)
倒不如說還挺喜歡的。
只不過索菲無法像這個城市裡的大多數人那樣對勇者大人如此狂熱。
過去,在看到凱旋歸來的勇者臉上的表情之後,索菲便再也無法對他感到興奮了。
“……還是看看吧”
於是,索菲開始讀起了勇者傳說。
最新刊講述了身為勇者的少年“勞埃德·埃克斯泰拉”與四天王之間的戰鬥,以輕巧的筆觸描寫了勇者當時的苦惱、糾葛以及令人振奮的事蹟。
勇者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如此強大,有時他面對強敵也同樣會陷入苦戰。可是勇者心中那質樸的執念也數次讓他絕處逢生。
想象一下勇者那偉岸的身姿,彷彿就能鼓起勇氣。
而勇者至今仍然活躍在第一線的事實,更加增添了這本書的說服力。
活著的傳說、永不退役……對於想將如今這份工作幹一輩子的索菲而言,這句話本身聽起來就非常動人。
“……一不小心看入迷了”
作為工作時間中的小憩,時間確實有些太長了。
當索菲回過神來,已經是弗蘭謝絲卡到訪後的一個小時了。勇者的凱旋儀式估計也已經結束了。外面的行人也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索菲剛把書給擺好,門鈴便響了起來。
“你好,現在是營業時間嗎?”
“您好,歡迎光臨”
索菲回答著望向了來客。
老實說,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形跡可疑。
男人用兜帽將自已的上半張臉給完全遮住了,因此索菲會這麼想也怪不得她。
從面容、嘴唇以及體型上判斷,男人估摸著得有四十歲了。兜帽的邊緣露出了夾雜著些許銀絲的黑髮,男人的臉上佈滿了遮掩不住的皺紋,而皺紋之中還混雜著一些舊傷。想必在年輕時是以戰鬥為生。他不是冒險者就是傭兵,或者就是供職於國家的衛兵和騎士。索菲心中產生了好些預想。
(……好了)
索菲望向男人的臉龐,卻有些疑惑。
雖然他把臉給遮住了,可是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怎麼了?”
“……沒事。請您在這邊填上您的姓名、住址以及您希望的估價日期”
男人接過了索菲遞來的紙,平淡地填上了資訊。
“關於行李運送這方面,被詛咒了的魔導書和魔劍你也能運嗎?”
“運是能運,就是需要再多收您一些額外費用”
“……那個是來自邪龍的詛咒,你真的能運嗎?搞不好會死人的哦?”
“使用封印魔法就能運了”
男人眨了眨眼,略顯驚訝,不過很快便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那就好。如果你們這裡也說運不了的話可就難辦了。看來你們店裡僱傭了非常優秀的魔法師呢”
“不是的,這家店是我一個人經營的”
也就是說,使用封印魔法的人是索菲。
“失禮了。看來你才是那位優秀的魔法師”
索菲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
男人將筆和紙都還給了索菲,索菲接過紙張,確認客人有沒有漏填資訊。
“客人您的名字是勞埃德·埃克斯泰拉對吧……嗯?嗯嗯嗯?”
索菲眯起來的眼睛頓時驚訝地睜大了。
光看臉索菲並沒有注意到,但是這個名字確實有些印象——甚至可以說,太有印象了。
“勇,勇者大人……?”
“哈哈,往事不要再提”
拯救世界的英雄——勇者勞埃德·埃克斯泰拉習以為常地露出了笑容。
※
第二天下午,索菲來到了勇者家中。
勇者的宅邸看起來與貴族官邸無異。在地價高得驚人的王都中心地帶,一棟三層樓高的大宅子如同巨人盤腿而坐一般巍然聳立。外牆統一刷成了白色,屋簷之下是極其精緻的圖案……仔細一看還能辨認出是國徽。這代表著這棟宅邸根據國家意志予以建立,想必是貴族和大臣們為勇者準備的吧。
穿過莊嚴的大門便是一片廣闊的庭院。色彩繽紛的花叢都經過了精心的修剪,不過也許是因為勇者決定搬走,因此看起來顯得有些多餘。不過看到留在院子裡的這些依舊茁壯成長的植物們,也能讓人感受到保養庭院的園藝師那深厚的感情。
(阿梅利亞之花……)
索菲依稀記得,勇者的故鄉同樣盛開著這種美麗的藍色花兒。
勇者傳說中提到,勇者的故鄉是王都西邊的一條小村落。那裡沒有什麼所謂的特徵,只有豐饒且廣闊的農田。每當村民們摘下種在田裡的蔬菜食用時,都會被那份美味所打動,轉而感謝這個生養自已的小村落。
索菲想起了前些天的那位學者客人。
勇者大人看到這些花,會不會也同樣地湧起思鄉之情呢……索菲不由得這麼想。
“你來了,等你很久了”
索菲來到門前,勇者也從中現身。
挺直的脊背以及緊實的肌肉還是讓人感覺勇者才四十出頭,可是他實際上已經七十歲了。
索菲再一次看到他的模樣也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那麼按照約定,我現在來為您需要運送的行李進行估價”
索菲從裝有金色扶手的豪華螺旋階梯旁穿過,走向放置行李的房間。
房裡透明且沒有一絲傷痕的窗戶倒映出了索菲的身姿。
以白色為基調的工作服上一塵不染,由於這份工作需要直接走進客戶的家裡,因此清潔感是最為重要的。藍色裙子的褶皺也優美地下垂,白色的帽子以及巨大的茶色揹包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問題。
嗯,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愛。即便站在貴族面前這身打扮也不會顯得失禮。
“第一次來我家的客人基本上都會表現得非常驚訝……不過你倒是不怎麼緊張”
勇者想表達的應該是索菲沒有被這個宅邸的寬廣與氣派所嚇倒。
“畢竟我已經習慣了”
乾貨拉拉這一行,索菲偶爾也會接到為這種氣派宅邸搬家的工作。而且由於索菲是用魔法來工作的,比起一般的搬家公司,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她都能運送,因此甚多上流階級的客戶都會光顧她的生意。
索菲早已習慣了面前的金碧輝煌。
“那就好……其實這間房子是我的朋友一時興起給我建的,可是我自已並沒有這種暴發戶一樣的習慣”
索菲認同地應和著。
不過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勇者不是那種人。生在這個國家,無論你想不想,你都會對勇者的事蹟瞭如指掌。戲劇、書籍、歌曲、詩歌……勇者的身姿出現在了你能想象到的所有載體之中,而在這些東西里面自然也有索菲的心頭好。
一樓寬敞的房間裡面堆滿了行李。貌似是勇者為了能讓估價順利進行而特地收拾好了。
書架、衣櫃、桌子、椅子、床。索菲從大型傢俱開始,按照順序逐一清點搬出來的行李。
在清點的途中,索菲發現了一樣東西。
(這個好像是……勇者大人在風之城“隆德維尼”收到的蒲公英花環)
在舞臺劇《勇者與少女的約定》裡面,有一座叫做隆德維尼的小型城鎮,隆德維尼地處懸崖夾縫之中,特殊的地形讓這裡一年四季都颳著大風。來到這裡的勇者和一位年幼的少女許下了討伐魔王的約定,少女為表支援,送給了勇者一個花環。每當勇者在旅途中遭遇到艱難險阻,他都會想起那頂花環,隨後便能奮起拼搏。那頂花環雖然到處都是線圈,看起來並不漂亮,可那也是少女竭盡全力做出來的。而它至今都未曾枯萎,保持著鮮豔的黃色,想必是來源於保護魔法的塗層吧。
(這個是勇者大人在海底神殿中冒險時用到的人魚公主的手環)
在歌謠《搖盪的勇者小隊》裡面。魔王的下屬逃到了位於海底的神殿之中,而勇者小隊則努力地尋找能夠在海中自由行動的方法。在一番艱難曲折之後,勇者從人魚公主那裡得到了這個手環,因此在水中也能夠呼吸。
對於參觀者而言,這無疑是一座寶山。
索菲必須要慎之又慎地運送。
“估價完成了,大概是這麼一個數……”
索菲向勇者出示了詳細的報價。
儘管數額高得和普通家庭的搬家開銷完全不同,可勇者卻也沒太計較,只是唸唸有詞地確認著收費明細。
“這個拆包和配置服務我也需要。畢竟行李實在太多了,我這把老骨頭可吃不消”
“瞭解”
勇者開玩笑說“這應該比打倒魔物要簡單吧”,而索菲也莞爾一笑。
“對了,你這裡寫著的“全境搬離”是啥意思?”
“就是連同池塘和植物這些庭院裡面的東西也一併搬走的服務。不過這個需要事先確認您的新地址放不放得下……順帶一提,如果您想將整棟房子給搬走的話,也可以選擇這裡的“整體搬離”的服務。不過您的宅邸太大了,真要搬的話費用可能會比較高昂”
“整棟房子都搬走?”
“是的,使用魔法將整棟房子抬起來,搬走”
勇者驚訝地在原地呆立了一陣子。
隨後他輕輕地笑了。
“要是我五十年前就遇見你的話,一定會讓你成為我旅途上的夥伴”
“……感謝您的肯定”
也許,這是最為高階的誇讚。
“您這邊希望什麼時候開始搬遷呢?”
“我沒想著要比價,所以什麼時候都可以”
“那現在開始您覺得怎麼樣呢?”
“現在?行是行,但是太陽都快下山了。把這麼多行李打包起來也需要時間吧”
索菲望向了窗外,天空已經被染成了一片血紅。由於勇者的行李太多,因此估價也花費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時間。
不過,打包行李倒是和估價不同,不會花費太多時間。
雖然普通的搬家公司的確會花很久——但是索菲不一樣。
“不會的,馬上就能打包好”
“……那就拜託你了”
索菲揮舞起了法杖。
““召喚”——”
索菲的腳下出現了一個紫色的魔法陣。
過了一會兒,一隻魔物從魔法陣中鑽了出來,它看起來就像是巨大的寶箱上面長了兩隻手臂。
“這是……寶箱怪嗎?”
“是的,它是我的使魔”
魔法師可以與某個特定種類的魔物簽訂使魔契約。
契約一旦簽訂,那麼直至死亡都無法廢棄。因此,索菲這一輩子能作為使魔召喚出來的魔物也只能是寶箱怪了。
“雖然沒什麼人知道,但其實寶箱怪的嘴裡面是一個特殊的亞空間,比看上去要寬敞得多。使用召喚魔法就能隨時隨地地喊出來,非常適合拿來乾貨拉拉”
“……一般來說,人們都會選擇儘可能強大的使魔,沒想到還有像你這樣考慮到功能性進行選擇的”
“至少在魔法學院裡面,我的確是歷史上第一個選寶箱怪當使魔的人”
“……那還真是有夠少見的”
這個國家的魔法師基本上全都畢業於皇家魔法學院。
而皇家魔法學院早已將使魔的召喚以及契約編入了教育課程之中,每個人選擇了什麼樣的使魔全都記錄在案。
簡而言之,毫不誇張地說,索菲是在國內歷史上第一個選擇寶箱怪當使魔的人。
“來,把這些行李全部吃掉吧”
索菲下達命令,被召喚出來的寶箱怪便用自已黑色的手抓住旁邊的架子,塞進了嘴裡。看著寶箱怪吞噬那些比自已身型更加龐大的傢俱的模樣也還蠻有意思的。
從魔法陣中陸陸續續地跑出了第二隻、第三隻寶箱怪,它們也同樣地開始吞噬行李。使魔的契約並非限定於個體,而是以整個種族作為物件,因此只是寶箱怪的話,索菲可以同時召喚十隻以上出來。
“……嗯?”
一隻寶箱怪拿著一張和自已的體型完全不符的大桌子,努力地往嘴裡塞,可是由於體型差距實在太大,它沒辦法把桌子塞進嘴裡,進退兩難。
“啊,你看你,沒必要勉強自已的哦”
索菲靠近了那隻寶箱怪安慰道。
“你去找那些符合自已體型的行李就可以了……你看,那把椅子怎麼樣呢?”
寶箱怪好像自尊心受到打擊似的癟了,但它過了一陣子還是遵從了索菲的建議,吞掉了那把椅子。
勇者饒有興致地望著索菲指導寶箱怪的模樣。
“怎麼了?”
“沒啥……只是感覺你們之間的關係還挺融洽的。雖說是使魔,但是將關係培養到這種程度應該很不容易吧”
“畢竟我和它們已經認識很長時間了”
寶箱怪是搬家過程中非常方便同時也非常可靠的搭檔。
對索菲而言,它們就像是學生時代結識的朋友一般。
“小物件就由我來進行打包”
索菲從腳邊的寶箱怪嘴裡取出了兩種不同的箱子。
紅色的格子花紋箱和大一圈的藍色格子花紋箱。
“小物件以及易碎品裝紅色箱子,而衣服和書籍之類的物品則是裝藍色箱子,至於植物和環境系的物品則是裝綠色箱子”
“怎麼全是格子花紋的”
“因為我喜歡”
其實索菲原本的工作服選的也是格子花紋的,但是在被十分具有紀念意義的第一位客人評價為“晃眼睛”之後,她也只好不情不願地改成了現在的模樣。
““泡膜””
索菲揮舞法杖,杯子盆子之類的餐具便漂浮在空中,被一個個泡沫包裹了起來。
“這是?”
“用於保護易碎品的塗層,它可以吸收衝擊”
“我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魔法……”
“因為這是我獨創的”
這是索菲自已開發出來的魔法。
泡沫迎合著餐具的輪廓緩緩變換著形狀。索菲將餐具全部放進了紅色的箱子裡。行李一個接一個地漂浮在空中,被索菲小心翼翼地塞進箱裡。
這是隻有魔法師才能做到的打包方法。這樣一來的確就和估價不同,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剩下就是……需要用到封印魔法的行李了”
吞噬完行李的寶箱怪們一個接一個地回到了魔法陣裡面。
確認了寶箱怪們全都回來之後,索菲望向了放在房間角落裡的那堆充滿不祥氣息的武器。魔導書、法杖、短劍、鐮刀……看起來全都是勇者在旅途中得到的。
而在那堆東西里面,有一把如同汙泥般透露著邪惡的武器。
“那把魔劍如果你運不了的話就算了”
勇者看到索菲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這樣說道。
“這是用邪龍“維利特拉”的牙齒製成的魔劍。雖然劍鞘裡面封存著封印魔法,但如果是沒有資格拿起它的人靠近的話,就會產生莫大的危險。在旅途之中,我也尋找過有沒有人能配得上這把劍,但是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無法安然地拿起它。如果你感到有些呼吸困難的話,那這就是它在拒絕你的證據,還是離遠一點比較好”
“確實,是有點喘不過氣來……”
索菲將法杖立於自已面前。
法杖的前端突然間出現了一個透鏡,索菲透過那個透鏡觀察著魔劍。
(這種所謂“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用的武器”,實際上都只是被新增了某種特殊的效果而已~)
只有胸懷一顆正義之心的人才能從臺座上拔出來的聖劍。只有心懷焚身烈焰般憎惡的人才能穿上的詛咒之鎧。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打造出它們的鍛造師的自我表現,扒開來一看也不過是一些小把戲而已。雖然有極少數情況存在真貨,但至少面前的這把魔劍並非如此。
這把魔劍被施加了一種能讓靠近者感受到厭惡和恐懼的特殊魔法。原本這應該只是以魔物為物件,用於威懾的小把戲而已。可也許是設計上有瑕疵,導致人類也成為了這個魔法的物件。
既然如此,那就連同這個小把戲一同封印就好了。
“嘿”
索菲引導的術式在空中浮現出了一個魔法陣,它散發出耀眼的光芒,魔劍那不祥的氣息也頓時消失了。
封印成功。索菲剛才還會因為從劍鞘之中不斷外露的邪氣而感到難以呼吸,不過現在已經完全沒事了。
“……你該不會是什麼絕世天才吧?”
“人們以前確實經常這樣稱呼我”
不過索菲倒是對於所謂天才的稱呼不怎麼高興就是了。
“那麼打包工作就到這裡結束了”
“嗯……沒想到這麼快就搞定了”
勇者發自內心地感到敬佩。
“在旅途中,我們沒少因為搬執行李的事情而發愁。有一次為了往險峻的山路上進發,我們還依依不捨地將那些寶貴的裝備給扔掉了……不過利用寶箱怪來收納行李這個點子倒是真的未曾設想”
“感謝您的誇讚”
索菲突然間望向了走廊的方向。
另一端的房間裡也擺滿了傢俱。
“那個,那邊房間裡面的東西需要……”
“那些東西我打算處理掉了,所以不用搬了。畢竟全都是別人送的……我沒什麼感情”
索菲雖然點了點頭,但還是在勇者的話語感受到了些許違和感,因此心裡產生了不少疑惑。
“……如果是收到的禮物,是不是應該更加珍惜一點呢?”
“重要的東西我都會帶走。只是放在那裡的都是些過分鋪張浪費的擺件,基本上都是未曾謀面的貴族單方面送過來的”
“……原來如此”
“剛才我也說了,我對錢財這些東西沒有什麼興趣……畢竟我出身於一個小村落。儘管在旅途中得到了各種各樣的財寶,但是我也把那些財物全部捐贈給了慈善團體”
那個房間裡面的傢俱和擺件使用了大量的寶石和貴金屬,實在說不上是什麼品味高尚的東西。這些極盡奢華的物件既沒有實用性也沒有藝術性,不過是為了取悅諂媚而被生產出來的人造物。
……看來勇者也被很多人阿諛奉承。
勇者的名聲早已響徹世間,其他國家的人暫且不論,即便是本國的人,也肯定對他阿諛奉承至極,甚至到了令人厭惡的地步。原本只是一介布衣的少年被達官顯貴們如此對待,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呢……
“其實,我來找你幫忙搬家是有原因的”
勇者唐突地說起了這件事情。
“我這次搬家,打算悄無聲息地把事情給辦妥”
“悄無聲息……為什麼呢?”
索菲的第一反應是勇者難不成在謀劃潛逃,但是考慮到勇者擁有如此的財力,就很難聯想到他會採取這樣的行動。
“為了隱居”
“……隱居”
索菲有些驚訝。
剛才的那句話要是被勇者的粉絲們聽到了,毫無疑問會被嚇暈過去吧。
“我歲數大了,雖然女神的加護讓我的肉體老化得到了減緩,但我還是覺得應該找個地方安享晚年了”
勇者的聲音聽起來如同一位平靜的垂暮老者。
實際上,勇者確實已經是一位老人了。只是索菲還從未見過勇者展現出剛才那般如此衰老的模樣……也許這是因為勇者一直以來都偽造出自已年輕力健的假象吧。
“雖然大家總是說我“永不退役”……可再怎麼說我也已經累了。歲數大了不僅身體會逐漸吃不消,心靈也是同樣的。我的雙手和雙腳依舊有著使不完的力氣,可是我的心已經不再渴望戰鬥了,我只想求得和平”
勇者平靜地伏下了雙眼,他將手置於自已的胸前。
他的表情也在訴說著剛才那番話是發自內心的。
“您已經不想再戰鬥了嗎?”
“嗯。我已經不想再戰鬥了”
活著的傳說。永不退役。被冠以如此盛名的勇者對這個國家的人民來說就如同希望一般。
因此,“希望您能繼續為了這個國家戰鬥下去”……這句話索菲說不出口。
勇者真的已經非常疲憊了。
“我知道自已的選擇會讓很多人感到悲傷,但是我心意已決”
“……這樣啊”
面對有些愧疚的勇者,索菲點了點頭。
“抱歉,把你也捲進了這樣的事情裡”
“沒事,雖然我是挺驚訝的……但是我也能接受”
勇者顯得有些疑惑,索菲繼續說道。
“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畢竟您凱旋歸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顯得並不那麼開心”
勇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原來,你看出來了”
索菲點點頭。
“我很享受自已這份貨拉拉的工作……因此我也能察覺到,勇者大人您對自已的這份工作,並不感到高興”
儘管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索菲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天。勇者在王都的正中央舉行了凱旋儀式。人們都歡呼稱讚著勇者的豐功偉績,可是唯獨勇者本人卻露出了略帶陰霾的表情。
也許當時勇者的心就已經感到疲憊了。
不是因為他的身體垂垂老矣,而是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再年輕。
因此——索菲隱隱有了直覺,也許勇者有朝一日會突然間消失,隱居起來。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索菲不再對勇者抱有狂熱的感情。
“儘管我早就有了一些隱隱約約的預感了,不過真的聽到您決定要隱居的時候……果然還是有些寂寞呢”
“……抱歉”
“請您不必在意”
索菲搖了搖頭。
“勇者大人您是以客人的身份來委託我的,而不是以勇者的身份。因此,我也必須以接待客人的方式與您相處”
勇者是信任索菲才會向她袒露心聲的。
這是一件無比光榮的事情,因此索菲也必須回應勇者的信任。
“感謝您多年以來為這個國家的付出,您辛苦了。這次的搬家工作,就由我為您效勞”
“……謝了”
勇者深深地感謝索菲。
彷彿對他而言,被當成是一個普通人,而非勇者來看待是一件彌足珍貴的事情。
“只是我有一個疑問,為什麼您希望悄無聲息地隱居呢?如果勇者大人打算退役的話,在公共場合舉行一場盛大的退役儀式會更加自然吧”
“以前我就曾經提出過想要離開王都了,可是前來挽留我的人比想象中還要多。宰相、騎士團長、冒險者工會的人們。因此如果這事兒走漏了風聲,讓那些無關的人也被捲進來就不好了,所以我就打算瞞著眾人把這件事辦完”
“原來如此”
這居然是因為人望太高所產生的問題,毫無疑問可以算是名人稅了。
“不過這件事我姑且也跟信得過的人聊過。也得到了國王陛下的認可”
宰相、騎士團長、國王陛下……儘管對普普通通的搬家公司聊這些東西多少有些浮誇,但是在勇者將索菲視作客人迎進門來的那一刻起,索菲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因此她也沒有說些什麼。
簡而言之——勇者很早就已經開始謀劃要隱居的事情了,但是貿然行動會引起騷亂,因此希望能夠穩妥且悄無聲息地把事情辦妥。
“您指定的新地址是一個位於王都西邊的小村落……那裡是勇者大人您的家鄉嗎?”
“……你還挺清楚的”
索菲在心裡面嘀咕“畢竟昨天才剛剛看完你的書”。
勇者的新地址是一個位於王都西邊的小村落,勇者的傳說也是從那個村落開始的。那個剛摘下來的蔬菜無比可口、盛放著阿梅利亞之花的村落——便是勇者的故鄉。
常年居住在王都中心街道的勇者預計在古稀之年搬回故鄉。
會讓人產生勇者是不是在尋找安度餘生之處的想法也很正常。
“書裡都說勇者大人您愛著自已的故鄉,搬回到那片安寧祥和的土地我想也非常有勇者大人您的風格”
“……啊,嗯”
勇者的應答顯得有些僵硬。
看到勇者這副模樣,索菲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也覺得細究下去不太好,於是便回到了工作中。
“既然您希望能悄無聲息地完成搬家,那就用這個魔法吧”
索菲揮舞法杖,裝有行李的箱子便漂浮了起來,隨後改變了模樣。
五個箱子變成了一匹馬。
“你這是……把箱子變成了馬?”
“這是變身魔法。能夠自由改變物品的材質和形狀。待會我就裝作牽馬的樣子,把您的行李帶到外面去”
嚴格地來說,其實不僅僅是材質和形狀,就連物品的質量也能自由改變,但是由於改變質量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因此索菲不是很想用。而且硬是這麼幹也有可能導致中途魔法被解除。
“果然來找你是對的”
勇者這樣說道,眼神中訴說著對索菲的堅定信任。
“為了隱居,我一直在找能夠信任的搬家公司。於是就找到了你那裡去……我聽說了傳聞,說是在王都的郊外有一間“魔女貨拉拉”。只要去她那裡,無論心中有多少艱難苦惱,她都能讓你順利啟程”
勇者高興地笑了。
索菲自然知道有這樣的傳聞,只是不清楚到底是誰傳出去的而已。
“雖然不知道您說的傳聞指的是不是本店……”
索菲搪塞了兩句,望向勇者。
無論如何,要做的事情也不會有變化。
“既然您是我的客戶,那我也會讓勇者大人您的旅途變得愉快”
“真是可靠”
既然已經承載了他人的期待,那麼索菲也必須要認真地完成這份工作。
就這樣,索菲心中鼓起了幹勁,然而——
※
次日下午。
一位客人來到了索菲的店裡。
“歡迎光……唉?勇者大人?”
“抱歉”
勇者露出了一副充滿罪惡感的表情,索菲有些疑惑。
“事情暴露了”
“什麼暴露了?”
“我要退役的事情”
就在這時,伴隨著一聲巨響,店門也被人十分豪邁地推開了。
從門外走進了兩名男性。
“勇者大人!原來您在這裡!”
一位體型魁梧的禿頭男性望向勇者,這樣說道。
“請您不要說隱居這種如此寂寞的話!您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呢!”
而身披銀色甲冑、鬍子拉碴的男人也望著勇者這樣說道。
兩人看著都讓索菲有些眼熟。
“宰相、團長……”
勇者低聲唸叨著。
索菲這才想起,他們的面容自已在報紙上見過好幾回了。
一位是負責操持國家政治的宰相,另一位則是侍奉王族、保護他們以及王都的近衛騎士團團長。宰相自不必說,騎士團長自然也是位高權重之人。
然而這兩個人如今卻拋棄了自已的品性,拼命地嘗試說服勇者。
“今天早上,我去找一位一直關照我的鐵匠師傅道別,跟他說了我要搬家的事情。就是在那個時候,騎士團的人偶然間路過,偷聽了我們講話”
“……所以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勇者有些愧疚地解釋著來龍去脈。
索菲理解了情況之後,嘆了口氣。
昨天打包完成的行李現在就放在店鋪的二樓。雖然要運的話什麼時候都能運,但是勇者說今天想和朋友道個別,因此特地空了一天。
而勇者的道別好巧不巧就被別人聽見了。
勇者望向了宰相兩人。
“宰相、團長,你們的心意我很感謝,但是隱居的事情我心意已決。我這把老骨頭現在已經不太中用了,也該把位置讓給後面的人了……”
也許是因為事情露餡兒了,勇者只能坦誠地懇求兩人。
然而面對勇者近乎懇求般的話語,兩個男人卻用力地搖著頭。
“沒有這回事的!勇者大人您正如傳聞那樣是活著的傳說!您奮鬥在第一線對王國來說就已經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團長說得沒錯!拜託了!也請您讓國王陛下重新考慮一下這件事情!聽說您要離開王都的時候,我痛苦得有如半邊身子都被扭曲了……!!”
騎士團長緊握著拳頭熱切地訴說著,而宰相則淚流滿面地悲痛陳述著。
“過去,勇者大人您憑著永不言棄的精神,能與任何強敵英勇作戰!現在您能不能再次找回當時的那份熱血呢!您還有著能夠戰鬥的力量!”
聽到團長的這番話,索菲心裡稍微有些不滿。
讀了勇者傳說之後,索菲知道,無論前方有何樣的強敵阻擋住去路,勇者都能永不言棄地奮勇戰鬥。這一點倒是不假。
只是,如今的勇者已經不再渴望戰鬥了。
——旅途已經結束了。
即便還能戰鬥,可勇者已經累了。
是啊……就連勇者也是會累的。
索菲在前些日子才領悟到了這一點。
“……那個,我想你們是不是應該尊重一下勇者大人自已的意願呢?”
忍無可忍的索菲打斷了三人之間的爭論。
宰相和騎士團長都惡狠狠地瞪著索菲。
“哪裡來的小姑娘。還不快退下,我們可是在聊重要的事情”
“……嚯”
騎士團長的眼神彷彿是在俯瞰螻蟻。
索菲頓時氣得額頭上青筋外露。
行,既然你們給臉不要臉——
“你們已經影響到我做生意了,要是再大聲喧譁,我可就要把你們二位驅逐出去了”
“驅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這個國家享有最高榮光的騎士團……近衛騎士團的團長!怎麼可能被你這種小丫頭片子給——啊啊啊啊啊!?”
“我已經警告過了”
店門自動開啟,一陣狂風將團長給吹了起來。
被狂風吹到外面去的團長有些疑惑地站起身來,瞪著索菲。
“這個小姑娘是怎麼回事!!粗魯無禮……!!”
“不對,慢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宰相以一種由衷感到驚訝的眼神打量著索菲。
“啊,啊啊啊啊!我想起來了!!這個女的……是四年前在學術發表會上,不顧在場的諸多王公貴族,把會場給燒成了灰的魔法師!”
“怎麼說話呢。我其實很喜歡和平的魔法,是你們一直喋喋不休地說什麼“現在的魔法師真是太弱了”“被和平衝昏腦子了”,我迫不得已才給你們露了一小手而已”
學術發表會是皇家魔法學院舉行的一個活動。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索菲在學術發表會上成為了眾人的焦點,但是四年時光過去,索菲本以為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當時的事情了,可是宰相依舊對這段記憶歷歷在目,甚至冒著冷汗盯著索菲看。
“被冠以時代之名的魔法師……我聽說過你的身姿十分耀眼,但是沒想到你居然待在這種破地方”
“什麼叫破地方?這裡雖然是郊外但也是王都的一部分,離市場近的同時日照也十分充足——”
“不是,我說的不是房子……”
這樣的對話前不久好像也發生過。
“總而言之,能請宰相大人您也離開本店嗎?”
“啊,好,那我們就在外面說”
“就算你們在外面說,太大聲了也還是影響我做生意,如果可以的話能請你們回去嗎……”
“……我知道了。別這麼瞪著我看,我可沒打算惹怒你”
宰相悻悻地離開了。
“——勇者大人!”
騎士團長在門外大聲地喊道。
“我們需要您!請您為了這座城市的和平留下來!”
“我……”
勇者沉默了。
剛才的那番話極為沉重地壓在了長年守護國家和平的勇者身上。
店門在大風的吹拂下關上了,宰相和騎士團長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見。可是兩人說出的話卻依舊在勇者的腦海中迴響。
“您打算怎麼辦?”
面對索菲的疑問,勇者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
“搬家的事情要先放一放嗎?”
“……不,還是要搬。雖然宰相和團長把話說到這份上的確讓我的心意有些動搖……”
勇者艱難地繼續說道。
“……你是怎麼看我的?”
勇者冷不丁向索菲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都這個歲數了依舊手持武器在戰場上衝殺,在你看來我是何種模樣呢?”
“我覺得……”
“我偶爾在鏡子裡見到自已的身姿時,都會感到戰慄。因為那看起來就像是一把除了戰鬥以外沒有任何能力的武器。我不知道身為一個人而言,這究竟是不是正確的生活方式……”
勇者凝望著自已的手掌。
這隻無數次緊握武器的手掌是如此的堅硬與剛強,讓人完全不覺得勇者已是一位垂暮的老人。可這份剛強也與如今勇者心中的軟弱產生了極不協調的感覺。
——為什麼勇者大人能一直戰鬥到今天呢。
距離討伐魔王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在這五十年間,勇者一次都沒有遇到過如今的這種煩惱嗎?那他又是因為什麼事情才會陷入如此煩惱之中的呢?
索菲聽說討伐魔王的旅途無比慘烈,可是在那慘烈的旅途結束之後,勇者為何又要一直奮戰到今天呢。究竟是什麼驅使著勇者在戰場上衝殺呢。
勇者在垂垂老矣之前,就沒有想過要回到故鄉嗎?
各種各樣的違和感在索菲的心中積蓄,可是現在並不適合發問。
勇者用張開的手掌擋住了自已的臉。
如同帶上了面具一般,將自已心中翻湧而起的激情給掩蓋住。
“……有一個詞叫“第二段人生””
索菲說出了自已的思考。
“當人們上了年紀,或者是改變職業的時候經常都會用到這個詞。而迎合第二段人生最經常發生的事情就是搬家……迄今為止,我見證過很多次客人改變自已人生的瞬間。他們最開始都非常不安,但是最後也都一定能變得積極向前。因此,我覺得勇者大人你也可以擁有自已的第二段人生”
“……第二段人生嗎”
“是的,勇者大人您也一定擁有僅屬於自已的人生”
如果對如今的人生感到乏味,那切換到下一段人生就好了。
索菲認為,自已的工作就是為人們的啟航提供契機。
“……嗯,我也應該要有自已的人生”
勇者用力地咬住了自已的嘴唇。
“我也應該有,僅僅屬於自已的人生……”
勇者小聲地呢喃,彷彿是在說服自已。索菲雖然對此感到疑惑,但也沒有細想。
勇者這次的搬家……應該還有著某種隱情。
“……對了。我的道別還沒有完成”
勇者唸叨道,望向了索菲。
“如果可以的話,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唉?我嗎?”
“有你在的話,怎麼說呢,我會更加安心”
索菲其實在反省自已剛才解決問題的方式稍微有些暴力了,但是在勇者眼中這貌似顯得十分可靠。不愧是經歷過慘烈旅途的勇者,他對這樣的場面應該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次的事情的確是由搬家為開端引發的。這樣的話自已和勇者同行也許是會方便一些。即便對有人對搬家的事情產生了誤解也好,只要索菲在旁邊也能馬上解決。
“好吧。我們要先去見誰?”
“我還剩下兩個人沒有道別。首先是國王陛下”
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這個國家最為位高權重的人。
※
“過你喜歡的生活就是了”
國王陛下平靜地這樣說道。
“你不只是想隱居而已嗎?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宰相他們太誇張了”
陛下站在白色的露臺上,俯瞰著王都的大街小巷。
陛下的話語中帶著親切,而非漠不關心的冷淡。
索菲與勇者一起來到了王都之中,被城堡裡的傭人帶到了這處露臺之上。索菲中途還經過了國王的私人寢室,然而裡面卻沒有多少東西,簡樸得讓人不覺得是一國之君的房間。
“陛下你的態度還挺隨和的”
“那你希望我挽留你嗎?”
“不,您的隨和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哼……咱倆打小就認識了,我對你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
這簡短的對話已經讓索菲深感兩人之間有著深切的友誼。
國王陛下的名字叫做“阿貝爾”。
他也同樣在勇者傳說中出現了,只是並非如今這副年老的模樣,而是一位稚嫩的少年。
在勇者啟程前往討伐魔王的時候,阿貝爾還不是國王,而是王子。在討伐魔王之後,先王駕崩,阿貝爾便繼位成為了國王。
當時的勇者貌似並不知道阿貝爾出身貴族,只是把他當成是附近鄰居家的小孩。這個誤會也許是因為兩人相遇的地方並非王都而是在大街上。然而阿貝爾卻也對勇者那親切的態度很是中意,即便在表明自已的王子身份之後,也還是命令勇者不用對自已使用敬稱,而是直呼大名。
不過在阿貝爾已經登基成為國王的如今,勇者也確實是改變了稱呼方式,但是兩人之間的友情依舊健在。
勇者與王子……如今則是勇者與國王。即便時光飛逝,立場與位置都早已不復舊時模樣,可兩人之間的距離感依舊未曾有變。
“這位小姐是?”
陛下的視線從勇者移到了索菲身上。
“您好,我是搬家公司的索菲”
“……原來如此,看來你是被這傢伙給牽扯進來了”
陛下高興地笑道。
“這個男人是典型的麻煩製造者。哪怕僅僅是站在他旁邊都會惹上麻煩事”
“陛下……我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的”
勇者的語氣有些無奈。
“……不過,託勇者大人您的福,我也看見了如此美妙的風景”
儘管索菲並不否定自已被捲入了一場騷動之中,但是她的心情也確實不壞。
要問為何——
“這個國家……這個城市,原來是這麼的漂亮”
索菲站在露臺上俯瞰著王都的大街小巷。
這是一個美麗的城市。石制的建築物十分規整地佇立在街上,紅色與藍色的屋頂在和煦的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居民們行走在搭建得無比齊整的石板路上。奔跑的孩童、散步的老年夫妻、在路邊攤做生意的男人、正在等待某人的女子。所有人都自由自由地生活著。
無比安穩祥和的景色。
“五十年前,這裡還沒有這麼漂亮的”
勇者眺望著街景,有些感慨地說道。
“魔王的威脅讓整個國家都陷入了混亂。如同一面鏡子般,人心惶惶,街道蒼涼,犯罪橫行,騎士隊伍也是無人可用……而正是因為陛下您的勵精圖治,才讓國家從凋敝之中恢復了生機”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也想起了一些令人感慨的事情”
陛下笑了笑,眼角下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起。
“勞埃德,對年幼的我來說,你就是勇氣的象徵”
陛下一副追憶往昔的模樣,說道。
“我記得我向你傾訴過很多苦惱。比方說登基稱王的苦惱、學習的痛苦……而你總是苦笑著將我心中的苦惱搪塞過去”
索菲險些驚撥出聲。
雖然氣氛上像是在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可是聽起來卻不是這樣。
“畢竟……身為國王的行為舉止什麼的,成為國王的知識之類的,你問我我又該去問誰呢。就算是現在也好,我也不懂這些東西”
“哈哈,確實。當時的我也還是個孩子,不過我也知道自已問了些難為人的問題”
勇者淡淡地苦笑著,也許就和那些日子裡一樣。
“不過,也已經足夠了”
陛下的語氣非常高興。
“雖然你不能為我解答心中的疑問,但是你一直都將自已的背影朝向我。你奔赴戰場,回應人民期待的背影……而那最終也成為了我所追尋的道路”
陛下的口吻如同是在保養一件重要的寶物。
魔王的威脅讓國內一片混亂的時候,陛下還是個孩子。可他也是這個國家的王子。他一定自幼便飽嘗了各番苦惱。眼角下那深邃的皺紋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那間過分簡樸的寢室大概也是因為公務繁忙而沒有時間放鬆。
在重振了國家的陛下眼中,勇者的姿態是那麼的光輝奪目。
陛下在勇者身上看到了光,那是不含一絲汙濁、絕對觸不可及、為自已照亮前行道路的希望之光。
索菲知道,當人們發自內心地尊敬每個人的時候,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勇者啊,你不僅拯救了世界,而且還將我們的國家支撐了起來……你也是時候該歇歇了”
陛下溫柔的話語傳達給了勇者。
勇者顫抖著身子,緊咬嘴唇。
“您真的……不對”
勇者改口了。
“你真的變得很了不起了,阿貝爾”
“勞埃德……”
陛下的眼角閃爍著淚光。
國王陛下——這位名叫阿貝爾的少年,也許一直都在等待這句話。
從五十年前起便一直苦苦等待……
陛下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勞埃德,其實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這樣的東西”
陛下使了個眼色,在一旁等待的女僕便畢恭畢敬地低下了頭,走進了屋裡。
過了一會兒,四位女僕用小推車搬來了某樣東西。小推車上是一個蓋著白布的巨型物體,看起來重量非比尋常,女僕們都喘著粗氣回到了自已的工作崗位上。
“這是啥……?”
“是你的銅像!請你一定要收下!”
陛下高興地揭下了白布,將裡面的銅像展示給勇者看。
看到自已的銅像英勇地佇立在面前,勇者沉默了。
在前往露臺的過程中,索菲其實就已經注意到房間的角落裡放著這麼一個用白布包裹著的巨型物體,沒想到居然是銅像。
“為,為什麼要弄這種東西……”
“因為原本是打算趁著這陣子放到廣場上面的,可是搞錯了尺寸大了一圈。之前我都放在自已房間裡了,不過你還是拿回到家鄉去吧!”
索菲對勇者產生了深切的同情。
獲贈了一尊自已的銅像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而且這銅像就大得離譜。
“……那個,能把這玩意兒也帶上一起運走嗎?”
“嗯,可以是可以……就是這玩意兒太重也太大了,所以費用會比較高哦?”
“運吧”
勇者還是選擇了收下這尊銅像。
畢竟國王陛下的眼神是那麼的閃閃發亮,確實讓人很難拒絕。
索菲姑且使用浮游魔法將銅像給抬了起來,估算重量,然後用自已原創的保護魔法“泡膜”將銅像包裹住,就像打包餐具時那樣。
“原來這麼簡單就能抬起來嗎,還真是厲害”
“感謝您的誇讚”
索菲倒是希望,陛下能不要這麼隨隨便便地就送這麼一個自已都覺得很難搬運的東西。
“陛下,那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繼續在這裡待下去很有可能又會獲贈什麼麻煩的東西,勇者做出了應該趕快離開的判斷。
“勞埃德。在你啟程之前,能跟我姐姐告個別嗎?”
陛下臉色凝重地向準備離開的勇者說道。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玩笑戲謔感,而是神情嚴肅,勇者也靜靜地點了點頭。
“我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打算的”
“這樣啊……那這個時間的話,她應該在老地方”
勇者說還有兩個人沒有道別,一位是國王陛下,而另一位應該就是剛才提到的國王的姐姐了。
“國王陛下的姐姐,那就是……”
“艾琳公主殿下”
勇者補完了索菲的喃喃自語。
“過去,她曾是我的夥伴”
※
在王都中心街道不起眼的角落處有一座墓園。
這並非是面向平民的墓園,而是供王公貴族或是對國家做出突出貢獻的人長眠於此。
為了尋找公主殿下,索菲和勇者來到了這座墓園——
“……這看著怎麼跟我死了似的”
“抱歉。但是真沒地方放了……”
索菲將勇者的銅像放到了墓園裡,那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墓碑。
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複雜,向著墓園深處走去。
橙色的晚霞照亮了整座墓園,一位老婦人靜靜地佇立於最深處。她身穿一條濃紺色的禮服裙,顯得優雅而又美麗。在強風吹拂下依舊不會飄揚的堅硬高階布料上,是給人一種柔和印象的金絲刺繡。
老婦人如同虔誠的信徒一般,在墓碑前靜謐地獻上祈禱。
如果將這幅光景裁剪下來,無疑是一幅優美的繪畫。
“公主殿下”
勇者朝著老婦人的背影喊道。
老婦人轉過身來,她好像早就已經知道了這把聲音的主人,臉上從一開始就帶著溫柔的微笑。
“勞埃德,好久不見”
艾琳公主的金髮在晚霞中閃耀著光輝,如同被陽光所照亮的湖畔。
即便年事已高,可是公主的容貌依舊端莊。她的瞳孔如同藍寶石一般美麗,挺拔的鼻尖醞釀出些許知性的氣質。在勇者傳說中,艾琳公主曾經被世人奉為“絕世美人”。那絕美的容顏依舊留存,歲月的風霜沒有帶走公主殿下的美貌。
“我也得為他倆祈禱才行”
“嗯,好好祈禱吧。雖然他倆估計會覺得我們在幹些多餘的事情而生氣就是了……”
勇者來到墳前,開始了祈禱。
為了討伐魔王,勇者和三位夥伴一起踏上了旅途。
戰士。一位肌肉發達的男人,性格大大咧咧的同時,他那奮發向上的姿態也無數次鼓勵了勇者。
魔法師。一位富有學識且冷靜理智的男人,倘若沒有他的慎重,勇者小隊恐怕已經死了幾十次了。
治療師。一位美麗的少女,正是因為有她的溫柔,才讓勇者一路上得到了眾人的幫助。
而至今也依舊活在世上的,只剩下勇者和治療師……也就是勞埃德和艾琳了。
戰士和魔法師就長眠在面前這兩座並排的墳墓裡。
“聽說你要告老還鄉了”
結束了獻給死者的祈禱之後,公主殿下這樣問道。
“是的,我要回去了。回到那個只有農田的小村落裡……廣場上開滿了阿梅利亞之花,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風一吹過便會捲起漫天沙塵,可即便如此孩子們還是在外面玩得不亦樂乎……”
勇者暢想著故鄉的風景。
公主殿下欣慰地注視著勇者。
“村子裡還有一口大大的水井對吧”
“是的……哈哈,沒準殿下您比我還了解我的故鄉呢”
當勇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公主殿下的臉色頓時大變。
……為何公主殿下會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呢。
可是她的表情變化只此一瞬,她很快便用力地咬住嘴唇,再次露出了微笑,彷彿強忍住了自已心中的悲傷。
“……畢竟在那段旅途裡,已經不厭其煩地聽你講過很多遍了”
勇者無奈地笑了。
他貌似並沒有注意到公主殿下表情的變化。
“拋下他倆,我一個人回到故鄉是不是很卑劣呢”
“沒有這回事”
公主殿下搖了搖頭。
“女神的加護讓你身體不會輕易地衰老。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可以延長壽命。已經這個年紀的你原本是應該更加自由地安享晚年的……”
一般認為,女神的加護可以抑制肉體的老化,但是準確地來說,應該解釋為延長肉體的年輕階段會更加合適。加護不過是改變了人一生中年輕與衰老的時間比例,總體的長度……也就是壽命本身是不會被延長的。
“有那麼一段日子,我們還因為這個加護而爭吵過很多次呢”
“哈哈……是啊”
勇者苦澀地笑了笑。
公主殿下隨即望向了索菲。
“這位想必就是傳說中的“魔女貨拉拉”吧”
“您知道我嗎?”
“再怎麼說我也是一國的公主,來自老百姓的聲音還是能傳到我耳朵裡的”
知者自知的魔女貨拉拉。
而公主艾琳貌似也是知情者之一。
“給你說個小秘密……其實,我以前曾經想和勇者大人結婚哦”
公主殿下突然間坦白了自已過去的心意。
這大概是公主殿下為了讓索菲參與到對話中來,不讓她顯得像個外人似的顧慮。但是索菲聽到公主殿下的坦白,表情卻沒有多少變化。
“你看起來好像不怎麼驚訝呢”
“……那個,我在講述你們故事的書裡面經常能看到這樣的情節。所以就覺得你們之間沒準是那種關係”
“原來如此。不過關於勇者大人的那些創作物裡面,我確實經常被當成是女主角”
正是如此。勇者傳說中也將少女艾琳作為了故事的女主角。
其實這也算是一件無可奈何之事。因為勇者小隊之中的男女比例是三男一女。但凡故事中需要摻雜一些戀愛要素,那麼聚光燈就會照在艾琳身上。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有關這些戀愛方面的故事,不僅僅在虛擬創作中,就連在現實中也是能對上的。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我這個老太婆以前也算是個妙齡少女。可是我向勇者大人求婚的時候,他卻說“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把我給拒絕了。所以我就問“那你需要做的事情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做完呢”……”
公主殿下望向了勇者。
勇者也道出了自已當時的回答。
“……我當時好像說的是“永遠做不完””
“是的,你說因為有女神的加護,所以你能永遠戰鬥下去”
原來如此,怪不得兩人會因此而發生爭吵。
勇者貌似也終於是意識到了自已過去那情商極低的回答,顯得有些尷尬。
“不過到最後,你也沒有“永遠”戰鬥下去呢”
“是啊。我好像忘記了身體和心靈是不一樣的”
索菲回想起了勇者之前那個問題“你是怎麼看我的?”。
索菲難以想象懷疑自已已經變成了一把武器的心情究竟是有多麼複雜。
“勇者大人你已經戰鬥了很長時間了。也應該好好地安享晚年了”
公主殿下露出了一個端莊的笑容,彷彿能讓看到的人頓時安心下來。
“倒不如說,如果你沒能安享晚年的話,我可就頭疼了”
“頭疼……”
“最近,因為你的影響,很多年事已高計程車兵都不願意退役,因此而受傷的人也變多了,你的存在已經給軍隊造成麻煩了”
索菲心想也沒必要說得這麼過分……
她望了勇者一眼,果不其然,勇者垂頭喪氣的。
“所以,有個小傢伙需要交給你來照顧”
公主殿下拿起了自已腳邊的籠子。
掀開蓋在上面的布……裡面躺著一隻小狗,正在安靜地睡覺。
“這隻小狗是……?”
“這是我自已養的寵物,叫做維姆。前些日子它的媽媽分娩時一下子生了好幾胎,所以我在找值得信任的飼主”
看來公主殿下今天也是順帶著遛狗來到了這處墓園。
“透過照顧這個小傢伙,請你好好地去面對自已的晚年生活吧”
公主殿下這樣說著,把裝有小狗的籠子遞給了勇者。
不知為何,公主殿下的話裡包含著一種迷樣的壓力,讓人無法拒絕。
“……那這隻小狗也拜託你幫我打包起來吧”
“……好的”
籠子裡的小狗被剛才的那番話給吵醒了。
當看到索菲召喚出寶箱怪之後,小狗便縮到了籠子的角落裡,表現出了很強的戒備。然而當索菲發動魔法之後,小狗卻一下子解除了警戒,主動走進了寶箱怪的嘴裡。
“維姆戒備心理還挺強的,可是卻很順從地就進去了呢”
“我使用了名為“漂香”的魔法,釋放出了狗喜歡的味道,把它引誘進去了”
索菲也順道釋放出了具有放鬆效果的香味,小狗現在應該在箱子裡香甜地酣睡。
索菲揮舞法杖,把寶箱怪給收了回去。
“這位小姐。勇者大人就拜託您了”
面對公主殿下那直率的視線,索菲深深地點了點頭。
面前的這個人也和陛下一樣,十分珍視著勇者。
“——勇者大人,我們聽說您在這裡!”
就在這時,一把大到有些不符合墓園禮儀的聲音傳了過來。
轉過身來,身材魁梧的男人——宰相正喘著粗氣。他應該是一路跑過來的吧,汗水溼透了他的全身。
“請您再考慮一遍我說的話……”
宰相抬起頭來,貌似這才意識到除了勇者以外,還有其他人在場。他首先看了一眼索菲,隨後便將視線移到了公主殿下身上。宰相頓時皺起了眉頭。
“……原來如此,勇者大人之所以會改變自已的想法,都是因為公主殿下您嗎?”
“改變想法?勇者大人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過哦。他在踏上征途的時候就已經說過,有朝一日想要回到自已的故鄉”
“你撒謊!”
宰相怒吼著。
“就算回到故鄉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吧!畢竟勇者大人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宰相的嘶吼聲響徹在靜謐的墓園之中。
勇者沉默了——他的表情也痛苦地扭曲了。
……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宰相!!”
公主殿下氣勢洶洶地怒吼道,令人完全看不出她已經是一位老人。
換做常人,估計會被公主殿下的壓迫感嚇到發抖,可宰相貌似也很有魄力,絲毫沒有動搖地瞪著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您不過是一個偽善者”
宰相留下這樣的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
掃完墓,公主殿下回到了城中,而索菲兩人則回到了勇者的宅邸。
所有的行李都打包運走、只剩下一具空殼的勇者宅邸瀰漫著寂寞的氣氛。能夠稱得上是唯一留下了的東西,也就只有勇者說過要處理掉的那些暴發戶興趣的擺件了。
大房子、奢華的擺件……勇者在這充斥著虛榮的空間中開口說道。
“我失憶了”
勇者以略帶顫抖的聲音開始了講述。
“據夥伴們所說,我是在和魔王軍戰鬥的時候落下了後遺症。幼年時期的記憶……尤其是身在故鄉時的那部分記憶完全喪失了”
索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事兒還是頭一回聽說……而且,不僅僅是索菲,就連大部分的國民應該都不知曉。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畢竟這事兒被隱匿下來了,書裡面應該也沒有寫過”
勇者有些無助地笑了笑。
“將我的旅途改編為平易近人的書籍和戲劇其實是宰相的主意。不過當時他還不是宰相……在結束了對魔王的討伐之後,這個國家滿目瘡痍,百廢待興。因此宰相便提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勇者這個招牌的方針……而結果就是勇者的名字和經歷在各種領域中都作為商品得到了普及。這些商品也都取得了預期的經濟效果”
為了這個國家,或者說為了這個世界,勇者賭上了自已的性命,前去挑戰魔王。而面對宰相的這個提議,勇者的應允肯定也沒有一絲的遲疑。
“只是,我的旅途實在太過殘酷,並非是一帆風順。不管是出於教育還是娛樂的目的都好,將旅途原原本本地傳達給天真的民眾都是不行的——因此,故事裡進行了些許潤色”
潤色。雖說並非是事實,但也是為了統一體裁而做出的粉飾。
而潤色之一便是將勇者失憶的事情給隱瞞了下來。
“我自已其實沒有什麼感覺了。但是隻要看到大家的臉我就知道了……我失憶的事情貌似是一樁令人不忍直視的悲劇。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夠把它給寫到面向大眾的書裡面去……因此在書籍和戲劇中所出現的勇者故鄉的部分,並非是基於我的記憶而誕生,而是公主殿下調查得知的”
勇者輕嘆了一口氣。
“我想宰相其實沒有說錯。失去記憶的我就算回到了故鄉也很可能沒有意義。倒不如說,只會讓故鄉的人們感到悲傷……實際上,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擔心,我才一直沒有回到故鄉,而是住在王都裡”
勇者的嘴唇顫抖著,他傾訴著自已心中的不安。
“可是隨著年齡越來越大,我也終於能夠逐漸面對自已的真實想法了……我突然間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我其實只是在恐懼回到故鄉這件事情本身而已……如果父老鄉親們都不接納我的話該怎麼辦呢,如果我不是大家所熟悉的那個人該怎麼辦呢。這樣的不安一直盤踞在我的心中……”
……原來如此。
所有的疑問都解開了。
勇者為何會一直戰鬥到了如今這個年紀,難道他就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到故鄉嗎?
這些疑問如今都隨著勇者的坦白而解開。
勇者自已也在害怕,他不知道失去記憶的自已能否重新適應故鄉的生活。他也不知道那裡是不是自已真的應該回去的地方。
因此,勇者只能戰鬥下去。
如果沒有一個地方能夠接納解甲歸田的自已,那就只能擐甲執銳,一往無前。
勇者一直戰鬥到了今天——是因為他很害怕。
“……可是,我依稀還留有那麼一些記憶。在失憶之前,我曾經無數次遙想著自已的故鄉。我曾在心中發誓,自已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到那裡”
勇者將手置於胸前,置於心臟所在的位置,說道。
“所以,我已經決定要告老還鄉了”
這就是勇者的心願。
因為自已在過去曾經發過誓,一定會回到家鄉。
“我想要回報那個喪失記憶前的自已……我之所以能打倒魔王,我想一定是因為我下定了決心離開了家鄉,踏上了征途”
對如今的勇者而言——過去的自已既是“自我”,也是“他人”。
回報過去,回報自已。
這就是勇者未竟的事業。
“我想,故鄉的父老鄉親們一定也在等待勇者大人您的歸來”
索菲直率的視線凝望著勇者。
只是勇者臉上的表情籠上了一層陰霾。
“但願如此……我甚至都沒有見到自已父母的最後一面。在他們眼中看來,我這個不孝子究竟又有何臉面告老還鄉呢。實在是不知廉——”
“不是的”
索菲的斷言十分肯定,勇者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勇者大人您的旅途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您的事蹟早已傳遍國內……不對,應該是傳遍了全世界。因此所有人都會知道,您是以非同尋常的覺悟才拯救了這個世界”
即便故事中的勇者事蹟經過了些許潤色,可勇者英勇的身姿依舊是不容置疑的真實。
為了幫助某人而拿起武器,為了保護同伴而用自已的肉身作為盾牌。因為悔恨而難以入睡的夜晚,面對萬千險阻最後依舊重振旗鼓。
勇者的旅途早已被全世界的人們所熟知。
“我認為您的擔心全都是多餘的。因為您完成的事業以及成就是如此的偉大……故鄉的父老鄉親們一定在等著您回去”
勇者咬住了自已的嘴唇。
彷彿是在抑制住自已心中那快要滿溢而出的感情。
“…………其實,我有一個妹妹”
勇者小聲地呢喃道。
“她的長相和名字我都只從公主殿下那裡聽到過……在我出發之前,我貌似非常疼愛那個和我年紀差了一大截的妹妹”
勇者如今已經七十歲了。儘管父母已經離世,可是他的妹妹一定還活在世上。況且兩人年齡差距巨大,那麼希望就更加大了。
“我好想去見見她……”
“去見吧,這也是一種選擇”
即便沒有了記憶也好,即便忘記了自已的故鄉也好。
就算勇者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故鄉和妹妹也一定會記得的——
“——勇者大人!您在嗎?”
這時,門外傳來了刺耳的聲音。
那是騎士團長的聲音。
宅邸的大門被人連續敲了好幾下。聲音響得讓人不知道是在敲門還是在攻城。
“勇者大人不在嗎?”
“應該是在的,我的手下看見了”
不僅僅是團長,就連宰相也在。
他們貌似透過調查得知了勇者就在家裡。因此裝沒人是行不通了。勇者只好不情不願地開啟了房門。
“勇者大人,您果然在這裡!”
宰相動作迅速地把腳插進了門裡,強行地將門推開。
“勇者大人!請您看看這些署名信!”
和宰相一起走進來的騎士團長將自已手中的紙張塞給了勇者。
“這是……?”
“這是署名信!騎士、冒險者,以及其他居住在王都之中的人們都希望您不要隱居!大家都在挽留您呢!”
索菲也在旁邊窺視著那些署名。
見習騎士、老冒險者、年老的主教、孤兒院的孩子們。有很多人都對勇者的隱居提出了反對。而他們也用強烈的筆觸書寫著自已心中的悲傷。
——勇者大人,請您今後也將自已英勇的背影留給我們追趕。
——您要是退役了,我就感覺自已的心裡好像開了個洞。
——請您不要就此消失在我們面前。
——請您不要離開,勇者大人。
看到這些署名信,勇者的視線明顯地產生了動搖。
“勇者大人,您想要回到故鄉也無妨。可是能請您不要退役嗎……?”
騎士團長地深情地訴說著。
“我很能理解您憧憬安穩生活的心情。可是您解甲歸田的想法就真的那麼強烈嗎?強烈到可以無視那麼多人的聲音”
勇者眼看著開始了動搖。
這並非是因為他的決心不夠堅定,只是因為勇者太過溫柔。
勇者一直為了保護別人而戰鬥,正因如此,團長的這番話才會顯得如此具有殺傷力。勇者會像珍視自已的心情那般去珍視別人的心情。
可是這份溫柔有些時候也會成為破綻。
“勇者大人,我能看看這封署名信嗎?”
“……啊”
想到了什麼的索菲從出神的勇者手中接過了紙張。
索菲將透鏡從法杖的前端伸出,觀察著那些署名。
“這些署名是偽造的吧”
“你說什麼!?”
騎士團長髮出了極為慌亂的聲音。
索菲輕嘆了一口氣,她的預想完全正確。
“你們為了湊數使用了筆記魔法對吧?所以魔力的痕跡全都是相同的……也就是說,這些署名全都出自一人之手”
“我,我……!!”
宰相和騎士團長頓時滿臉通紅,沉默不語。
筆記魔法是一種十分方便的魔法,能夠將人們腦中所想的文字具現化到紙上。
儘管使用筆記魔法來進行署名這件事情本身並不違法,但是問題在於所有的信中索菲都能感受到完全相同的魔力。魔力就和指紋一樣,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而出現了完全相同的魔力痕跡,就意味著所有的署名都出自一人之手。
“您這是自掘墳墓”
索菲向宰相和騎士團長這樣說道。
“你們特地偽造了署名,想必不僅僅是為了充數吧?”
“這是什麼意思?”
勇者有些不解地望向了索菲。
宰相和騎士團長滿臉寫著焦躁,彷彿在暗自說著“求你別說了”。然而索菲是站在勇者這邊的,兩人的期望落空,索菲解釋道。
“其實國民們已經做好了接受勇者退役的心理準備了。當然,大家也會覺得寂寞和悲傷,可是在此之上,大家更加希望讓勇者好好休息”
從年輕時開始,直至今日勇者已經戰鬥了半個世紀。國民之間其實已經有了讓勇者退役安享晚年的意見。
作為這個國家的一份子,索菲無數次親身感受過這樣的氣氛。當然,像宰相還有騎士團長這樣希望挽留勇者的人也大有人在,但總體上來看,還是希望勇者退役的人要更多。
“如果你們真的去收集了民眾的署名信,那麼意見肯定不會這麼極端。我想會有超過一半的人贊成勇者大人的退役”
“……原來是這樣”
勇者好像是一副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模樣,顯得十分驚訝。
勇者很有可能一直以來都完全相信宰相和騎士團長那些如同洗腦般的讚賞。實際上,如果這一次沒有索菲在的話,他應該也沒有辦法發現署名信是偽造的,而打消了自已搬家的念頭。
“你到底懂些什麼!你知不知道勇者大人在戰場上究竟有多麼英勇啊!”
宰相自暴自棄地怒吼了起來。
而他的破防急眼也印證了索菲所說的話全都是事實。
“想讓自已憧憬的人永不退役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嗎?”
“就是就是!”
騎士團長應和著宰相的主張,猛猛地點著頭,腦袋都快要掉下來了。
雖說奇怪倒是不奇怪,只是你也得考慮一下勇者自已的心情不是。
還有就是,宰相和騎士團長為了這件事情而疲於奔命也有點詭異……這個國家的人也太閒了。
“我可是在勇者大人的影響下才爬到現在這個位置的!要是沒有勇者大人的話,我以後要以什麼作為目標而活下去啊!”
“就是就是!”
“我是因為賣勇者大人的周邊商品,稀裡糊塗地振興了國家的經濟才當上宰相的!”
“我也是因為想要成為勇者大人,才每天訓練自已,結果稀裡糊塗地就成為了騎士團長而已!”
這倆人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誇讚自已兩句嗎。
不過宰相的話和勇者說的那些事情稍微有些對不太上。雖然大體都是為了振興國家而將勇者的過去進行了商業化,但宰相貌似只是單純為了傳播勇者的威名才這麼幹的。
這下就連勇者自已也沉默了。
“勇者大人!明天中午請您來廣場一趟!我們在那裡好好聊聊吧!”
宰相留下這樣的一句話,便和騎士團長一起轉身離開了。
※
次日中午。
“那絕對是個陷阱”
“就算是陷阱,我也得去看看”
勇者接受了索菲的忠告,可還是打算前往和宰相約定好的那個地方。
“我並沒有被他們的話給絆倒,只是年紀大了之後,我想好好珍惜和每一個人之間的緣分。畢竟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了”
等到勇者退役了回到故鄉之後,下一次見面便更是遙遙無期。
索菲知道自已已經不可能阻止勇者了,只好沉默地與勇者一同前往。
為了不在街上引發騷動,勇者用外套遮住了自已的臉,朝著廣場走去。他的外貌就和剛開始來到索菲店鋪的時候一樣。索菲在近距離的相處中,也意識到了勇者一直被迫過著這樣不自由的生活方式。
來到廣場,那裡已經集合了一眾身披甲冑的男人。
人數接近五十人。
“那些是……?”
“近衛騎士團。全員到齊了”
這群歷史悠久的騎士們為何會聚集在這樣的地方呢。這樣的景象也讓王都的居民們開始期待接下來是不是會發生些什麼,開始聚集在了廣場周圍。
在佇列最前方的人正是宰相和騎士團長。
當宰相意識到索菲和勇者到場之後,便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王都的居民們啊!全體目光向我看齊!”
宰相高聲地朝著圍觀群眾們喊道。
“接下來,我們將開始近衛騎士團與勇者大人之間的特殊訓練!”
宰相此言一出,包含騎士團長在內的近衛騎士便齊齊出動,將勇者給包圍了起來。宰相一行人從一開始貌似就是這樣的打算。
“這裡很危險的,請你退下”
“你等會兒——”
騎士們也拉著索菲,強行將她移動到了稍遠的位置。
在大量圍觀群眾的熱烈討論之中,索菲只能在遠處凝望著勇者那疑惑的側臉。
(他們該不會是打算物理性地把勇者給拘束起來吧……?)
誠然,直接把勇者給控制住的話他搬家的事情也只能告吹了,但是真能這麼輕易地對勇者出手嗎?
索菲心中有著些許微妙的違和感,而特殊訓練也開始了。
※
近衛騎士們揮劍展開了與勇者的肉搏。
勇者猛一轉身,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劍刃,隨後用手肘頂起騎士的下巴。勇者趁著騎士的頭盔一陣搖晃、動作僵直的時候從他的手中奪過劍來,並且迅速地抵擋住從後方逼近的另一位騎士的劍刃。
(哼哼……宰相果然有法子!)
騎士團長相當自信地笑了。
圍觀群眾蜂擁而至。這也怪不得他們,畢竟要看勇者本人的話,在凱旋儀式上就能看到,可是能夠親眼目睹勇者戰鬥的姿態可是十分難得的。
每當勇者揮劍,人群中都會爆發出歡呼聲。
面對這副光景,騎士團長已經確信宰相的計劃十分成功。
這次特殊訓練的目的並不是要控制住勇者。
而是為了讓輿論站在自已這一邊。
昨天,正如索菲所說的那樣,世人已經逐漸接受勇者的退役。其理由果然還是因為一直讓勇者奮戰在第一線而產生了牴觸。
因此,為了消除民眾心中的牴觸,宰相才決定了要實施這次特別訓練。
勇者在這裡的戰鬥越精彩——他越是展現出比歷史悠久的近衛騎士團更強的戰鬥力,民眾無疑就會改變自已心中的想法。
——原來勇者時至今日也依舊這麼強大。
——那他應該還能繼續在第一線為了我們而作戰。
只要看到勇者的戰鬥,那麼所有人應該都會這麼想。
倘若世人不願接受勇者的隱居,那麼溫柔的勇者也一定會改變自已的主意吧。
“勇者大人!吃我一招!”
騎士團長也開始朝著勇者猛攻。
那幾乎是用盡全力的攻擊。可是勇者依舊輕輕鬆鬆地擋了下來。騎士團長朝右邊揮出一劍,勇者用劍在斜上方進行抵擋,當騎士團長使出下一發拉近距離的袈裟斬時,勇者早已躲開了。他利用了團長的死角,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繞到了背後。
太漂亮了。勇者強大到令人著迷。
這份強大也令人想要緊隨其後。
“勇者大人,你為什麼要如此執著地回到故鄉啊!”
騎士團長在不經意間已經開始用盡全力地揮劍了。
兩人之間激烈的白刃戰甚至能將他的聲音給盡數吞沒。他的魄力也讓圍觀群眾們更加熱情了。
“這裡有那麼多的人都在渴望著你啊!”
騎士團長使出了全力的一擊。面對這樣的攻擊,縱使是大型魔物也免不了要受到致命傷。
然而勇者依舊輕而易舉地接下了這一擊。騎士團長已經雙手震顫,用盡全力地握著劍柄……可是勇者的雙手卻未有一絲顫抖。
身為一名騎士……不對,身為一個男人,團長無比憧憬這份力量。
“因為我覺得這是我必須要去面對的現實”
勇者抵擋著來自團長的攻擊,說道。
“我要邁向我的下一段人生了”
下一段人生。
如果勇者要啟程前往自已的下一段人生,那麼憧憬著勇者如今這段人生的自已該怎麼辦呢?自已的心情以及憧憬又該何去何從呢。
難道只能狠心捨棄了嗎。
(我絕不認同)
即便再戰五年,不,哪怕只是三年也好,團長也希望勇者能夠留下來。對於沒有女神加護的自已而言,到那個時候,自已的身體應該就已經衰老到無法再戰鬥了。
所以,在自已退役之前,團長不希望勇者退役。
就在騎士團長燃燒自已的時候——他感受到了強烈的違和感。
“……怎麼回事?怎麼騎士團突然間開始取得優勢了?”
近衛騎士們已經壓制了勇者。
這是極其不可思議的光景。騎士團長既是勇者的粉絲,也是一團之長,他深知勇者和自已手下之間的戰鬥力差距。就算所有人齊心協力也好,應該也是沒辦法打倒勇者的。
騎士團長很快就察覺到了那種違和感的真相。
(武器和裝甲的效能在上升?這是被魔法強化了嗎!?)
武器的銳利程度提升了,而鎧甲則變得輕盈了很多。因此騎士們的動作變得異常敏捷,勇者也不得不進行躲避,而非防禦。
而且那個魔法是一點點地、不斷地強化著裝備的效能。因此其他的騎士們都沒有發覺,他們都只是以為自已今天狀態神勇。
(所有人的裝備都得到了強化嗎!?怎麼可能!?這裡可是有五十多個人啊!)
只有身經百戰的騎士團長才知道,這是極其離譜的事情。
既然能將五十人份的裝備強化到這種地步,那麼也能把外行人給強化為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神乎其神的技藝絕不能理所當然地去親眼目睹,否則會讓所有大戰的理論都遭到顛覆。
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也只有那名少女了。
那個“魔女貨拉拉”。
“什麼!?”
就在騎士團長四處張望尋找著索菲的時候,一名騎士擊飛了勇者手中的劍。
觀眾們鴉雀無聲地望著武器被彈飛之後呆立在原地的勇者。
勇者微笑著——隨後大聲地說道。
“正如你們所看到的那樣,我已經沒有能夠繼續戰鬥下去的實力了!”
即便勇者已經手無寸鐵,可他的聲音依舊充滿了熱量與魄力,足以讓觀眾們的心為之一顫。
然而,勇者接下所宣佈的事情是——
“因此,我在此宣佈,我要退役了!”
正在圍觀訓練的居民們頓時爆發出了激烈的呼喊聲。就算國王駕崩了民眾應該也不會慌張到這種程度。
可是,勇者的眼神是那麼的直率。
他的雙眼已經望向了下一個目標。
“……啊,是啊……”
與勇者視線交匯的一瞬間,騎士團長便恍然大悟。
(勇者大人……其實早已啟程前往了我等觸不可及的地方……)
眼淚從騎士團長的眼中滑落。
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團長也許已經沒有了重新把劍給撿起來的力氣了。而自已也已經沒有了再一次握住劍柄的理由。
“沒事的”
就在團長耷拉著腦袋的時候,從頭頂上傳來了聲音。
面前是用外套遮住了臉的少女。
“你也好,宰相大人也好,即便沒有了勇者大人,你們也已經能夠獨擋一面了,這個我能保證”
騎士團長睜開了雙眼。
那顆逐漸沉沒的心也靜靜地恢復了熱量。
對於已經知道了少女身份的自已而言,這句話實在是太過具有殺傷力——
“嗚哇!?”
觀眾們再次鬧騰了起來。
定睛一看,一頭純白色的魔物出現在了勇者的身旁。
“魔,魔物!?”
“這頭這麼漂亮的生物是什麼……!?”
“好漂亮……”
這是一頭被稱為“巨龍”的魔物。它的全身都覆蓋著鱗片,長著翅膀和尾巴,是一種極其強大的魔物。
然而它的模樣卻漂亮得令人不覺得是魔物。那純白色的鱗片在陽光下如同初雪一般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寶石巨龍……”
這是在巨龍之中也十分罕見的種類,全身都由寶石構成。
它的寶石身軀導致屍體也能賣出高價。因此有一段時期就連幼體的寶石巨龍也遭到了過量獵殺。儘管國家迅速地限制了對它的捕獵行為,可是卻為時已晚,坊間傳聞這種巨龍已經滅絕了。
宰相也好騎士團長也好,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寶石巨龍。而且還是成體……它的美麗讓所有人沉醉。
勇者和少女坐到了這頭神秘的巨龍背上。
巨龍振翅飛上了高空。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中,巨龍消失在了天上。
※
雲層在前方掠過。
乘著純白色的巨龍在空中移動的勇者向前方的少女問道。
“你的使魔應該是寶箱怪才對吧?可為什麼你還能支配寶石巨龍?”
“不是支配。它就像是我的鄰居那樣,只是出來幫幫我而已”
鄰居?勇者很是不解。
索菲只好解釋道。
“寶石巨龍是吃寶石的嘛,然後剛好寶箱怪也有收集寶石的特性。也就是說,他倆是一種共生關係。”
“共生……寶箱怪和巨龍共生……?”
“是的。這頭巨龍在我的寶箱怪裡面築了巢”
說得直白一些就類似於是朋友的朋友。
“可是,能夠容納寶石巨龍的寶箱怪……”
想來應該會是一隻十分巨大的寶箱怪才對,可是勇者從來沒有見過。
這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寶箱怪呢,勇者想著想著便笑了出來。他的大腦已經宕機了。不管是宰相一行人的企圖、還是索菲那將其打破的奇異魔法、以及突然間出現的寶石巨龍……
就連討伐魔王的時候,勇者也都沒有感受過如此連續的驚愕。
“這就是“魔女貨拉拉”嗎”
他獨自唸叨著。
勇者再一次深感,找索菲來幫忙是正確的。
“勇者大人,您隱居之後打算要做些什麼呢?”
“我想想……應該是優哉遊哉地種種地吧。雖然我已經沒有記憶了,但是根據公主殿下的調查,我在啟程之前貌似就是種地的”
勇者望了一眼前方那廣闊的草原。
中途,勇者看見了柏油路中央的騎士們,他們注意到了寶石巨龍以及騎在龍背上的索菲二人,驚慌失措。他們應該是奉宰相之命攔路的部下吧。只可惜他們的任務是不可能完成的。
“這些事情,在這之前我還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勇者的頭髮在風中飄揚著。
“在我第一次跟魔王對峙的時候,它用十分古怪的眼神打量著我”
“古怪的眼神?”
“嗯,簡直就像是在看怪物一樣。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被魔王用那樣的眼神看,所以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勇者的眼神有些悠揚。
他的目光大概是投向了當時以必死的決心與魔王對峙的自已吧。
“到最後,我也不知道它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在那之後,我就養成了客觀審視自已的習慣……可是,也許客觀地審視自已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我原本以為自已這樣一個失去記憶的人就算回到故鄉也只會給人添麻煩……可是我也因此而迷失了自已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勇者這麼說著,望向了索菲。
“謝謝你。多虧了你我才能開始自已的第二段人生”
而這,正是索菲過去曾經說過的話。——有一個詞叫做“第二段人生”。
勇者經歷了漫長歲月,終於可以回到自已的故鄉。儘管說是說“告老還鄉”,可是對於失去記憶的勇者而言,這與一趟新的旅程無異。
不過勇者應該沒問題的,畢竟他已經早已習慣了漫長的旅途。
勇者俯瞰著在風中搖擺著的景色,索菲望著他,心中滿是美好的祈願。
“我們到了”
“……嗯”
巨龍著陸了,索菲兩人也來到了地面上。
勇者的故鄉是一條有著悠然田園牧歌氛圍的村落。孩子們玩耍嬉鬧的聲音、濃郁的泥土芳香。安穩柔和的時間在這裡流逝。
勇者表情僵硬地走進了村裡。
而村民們也注意到了他,圍了上來。
“嗯?……生面孔呢?居然有外面的人會來咱們村子裡”
“你是勇者的粉絲嗎?這裡確實是勇者的故鄉,但是也正如你所見到的那樣,只是一條平平無奇的小村落而已”
村民們都笑了。
村民們雖然知道勇者的存在,但是貌似並不熟悉勇者的長相。畢竟這裡不像王都,經常能夠見到勇者的凱旋儀式。
“我——”
勇者發出了略顯沙啞的聲音,在他心中不斷翻騰的猶豫也傳達給了索菲。
村民們看起來是三十多歲的樣子。很明顯是在勇者離開之後才出生的那一代人。村民們自不用說,勇者和他們也是第一次見。
新世代的風早已吹遍了故鄉。
也許,這裡已經沒有了自已的容身之處——
“…………哥哥?”
一把微弱的聲音乘著風兒傳來。
那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她眼睛細長,背也駝了,手腳震顫。可是老婦人依舊緩緩地用力睜開了雙眼,以溼潤的瞳孔注視著勇者。
“啊……真的是你……哥哥!哥哥……!!”
老婦人泣不成聲,村民們都十分驚訝。
她捂著自已的胸口,向著勇者緩緩走來。
“勞埃德哥哥,歡迎回來……!!”
老婦人抱住了勇者。
感受到這份溫暖的勇者也流下了眼淚。他分明已經不記得了,他什麼都不瞭解,可眼淚依舊不聽使喚地落下。
“嗯……我回來了……!!”
兩人緊緊地擁抱著對方,不停地哭泣。
也許,勇者今後會向大家解釋自已已經沒有了記憶吧。暫且不論妹妹,其他的村民們應該都會感到疑惑。
但是,索菲覺得一定沒問題的。
看到這兩個人的模樣……索菲心中便沒有任何的擔憂。
※
接受了勇者的搬家委託之後已經過了三個月。
在那之後,勇者正式宣佈了自已退役的訊息。人們剛開始都感到悲傷,可其實心裡面已經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的。雖說是以事後報告的形式,可正如預想中的那樣,民眾都溫柔地接受了勇者的退役。騎士、冒險者、軍人這類對社會做出貢獻的人,他們心中維持治安的主人翁意識也更加強了,對訓練也更加地投入熱情。
人們開始逐漸習慣了勇者已經退役了的事實。索菲一如既往地起了個大早,她洗好臉,穿著睡衣便走出了店外。
索菲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做著拉伸運動舒緩身體。對平時比較喜歡熬夜的索菲而言,早上不拉伸一下身體就清醒不過來。
索菲看了看郵箱,取出放在裡面的報紙一邊讀一邊回到了店內。
“……什麼嘛,這倆人不也挺了不起的”
報紙中記載了宰相和騎士團長的事蹟。
宰相解決了困擾國家多年的外交問題,而騎士團長則獨自打倒了威脅城市安全的強大魔物。報紙中的報道對兩人讚不絕口。
在宰相和騎士團長傾訴著自已心中對於勇者的感情時,索菲就已經有了預感……如果這兩個人不離開勇者的話,那麼他們很有可能沒有辦法真正地去面對自已。
他倆都太過喜歡勇者了,因此把自已的功績都全部當成了勇者的功勞。
宰相和騎士團長早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他們兩人再怎麼說也是國家的重要人物,索菲倒是希望他們能夠再自信一些。
而且,以後一定還有機會和勇者重逢的。
國王陛下也說過,這不是什麼生離死別。
等到清醒得差不多,索菲簡單地吃了點早餐,然後換上了工作時穿的衣服。最後輕輕地揮舞法杖,掛在門外的木牌子便一下子翻了個面,從“本日營業結束”變為了“營業中”。
“您好,有您的快遞!”
“謝謝”
索菲收到了一個包裹。
兩封信和一個巨大的包包放在了櫃檯上。
由於有些時候工作上的委託也會透過信來傳達,因此索菲立刻拆開了信讀了起來。
第一封信用的是一個質感舒適的高階淡粉色信封,上面大概還噴了香水,聞起來有一股濃郁的花香味。
這濃郁的香味令索菲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她嘆了口氣,讀起了裡面的信件。
本小姐畢生的競爭對手 索菲
好久不見!!!!!
我知道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在王都的小角落裡浪費自已的才能!
然而,本小姐作為宮廷魔導師,每天都在忙於完成光榮的任務,前些天還徹底搗毀了一個盤踞在城中的犯罪組織!!
平日裡處變不驚的你也差不多該要跪倒在本小姐的石榴裙下了!因此,本小姐很快就會證明自已才是配得上“時代”之名的——
“煩人”
索菲甚至沒有把信讀到最後,便隨手扔進了腳邊的廢紙簍裡。
那是一封來自老同學的信件,不知道那傢伙又發什麼瘋燃起了競爭心理。
索菲後悔自已浪費了時間,拿起了第二封信。
“這是……誒?勇者大人寄來的?”
寄信人是曾經的客人。
魔女貨拉拉
你好,我是勞埃德。前陣子感謝你幫我完成了搬家的工作。
請原諒我這麼晚了才聯絡你。畢竟在村子裡的生活比我想象中還要辛苦。
既然受過你的關照,我想我也應該把之後的事情跟你說一下。
村裡的人們對我這個失去記憶的人非常溫柔。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我的擔憂確實是杞人憂天。
我現在和妹妹兩個人住在一起。雖然我們彼此之間關係都還有些僵硬,但是我想以後會慢慢適應的。
公主殿下交給我的小狗維姆確實很好地承擔了為我牽線搭橋的職責……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料到了這一點了。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最近我開始種地了。雖然我已經忘記了耕種的方法,可是我的身體還有記憶,所以幹起來也比想象中要順利很多。這也讓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已原來曾經是這樣生活的。
另外,雖然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的身上有來自女神的加護。因此在覺醒成為勇者的同時也獲得了能力,但是我的能力好像也會讓自已培育出來的蔬菜狂野生長。
得益於此,我的田裡正在發生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
機會難得,我也給你送去了一份。
請你務必好好品嚐。
普普通通的村民 勞埃德
“唉~~~勇者給我送了蔬菜”
這倒是十分感謝。
但是三個月就能把菜給種出來嗎?不過勇者也在信裡提到說狂野生長,應該就是那個的影響吧。
儘管勇者傳說中的故事是經過了潤色的,但是即便知道了這一點,索菲如今也還是很愛看這本書……因此關鍵在於如何去看待。以前索菲是當成史實來看的,現在則是當成了幻想故事。
勇者傳說裡也曾經出現過數次勇者回憶自已故鄉蔬菜的情景。那部分的劇情是根據艾琳公主殿下的知識改編的,但是勇者的故鄉里能採到美味的蔬菜這個資訊本身應該是真的。
索菲一想到自已能吃到勇者傳說中的同款蔬菜,便很是興奮。
索菲興奮地開啟了快遞箱——
“咦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啥玩意!?”
一顆長得水靈靈的捲心菜懷著殺意朝索菲襲擊了過來。
索菲下意識地用魔法把它給彈開了。
隨著一聲巨響,捲心菜被砸到了牆壁上。
“啥,啥,啥玩意啊!?”
索菲自已都覺得剛才的慘叫有些過於丟人了。
索菲握住法杖,小心翼翼地盯著那顆摔在地上的捲心菜。
它看起來好像已經不會動了,於是索菲便緩緩蹲下身來,拿起了一塊碎掉的捲心菜。
看上去倒是非常的新鮮和美味,猶豫了幾秒鐘之後,索菲還是把它送進了嘴裡。
(好甜……好好吃……)
這到底是個啥……
新型的魔物嗎……
在味道和口感上面沒有問題倒是值得慶幸。雖然也還是應該警惕一下,但這畢竟是拯救了世界的勇者送過來的東西,再怎麼說也不至於往裡面投毒吧。
沒準,勇者比自已所想的還要更加喜歡惡作劇。
勇者哈哈大笑著的模樣浮現在了索菲的腦海裡。
就在這時——響起了清脆的門鈴聲。
“你好”
一位二十出頭的男性走進店裡,朝著索菲微微點頭。
男人一頭顏色暗淡的銀髮整齊地梳成了中分,看起來為人非常正經。他穿的衣服也是高階的黑色外套。手臂上還彆著一個似曾相識的刺繡臂章。
“我是來找你……這是什麼玩意兒,捲心菜嗎?”
“不好意思,您稍等一會兒,我現在就打掃乾淨”
索菲迅速地用魔法將捲心菜給抬了起來,然後塞進了廚房的冰箱裡。
看到索菲這一連串的動作,男人將指尖放到了下巴上。
“和傳聞中一樣技藝不錯呢”
索菲倒是從來沒有收拾捲心菜到了需要“傳聞”的地步。
“讓您久等了,是需要貨拉拉服務對嗎?您先填一下這份檔案”
“在這之前,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男人打斷了索菲的話。
“客戶是非人類生物也可以嗎?”
男人直勾勾地凝望著索菲。
索菲卻只是平淡地回答道。
“可以,我也有過這方面的經驗”
索菲的回答讓男人驚訝得僵硬了那麼一瞬,但是他很快便點了點頭。
“我是宮廷魔導師路易斯·福沃德。見識到你的本事之後,我有一樣工作無論如何都想要交給你”
宮廷魔導師——供職於國家的魔法師。
在魔法師之間,宮廷魔導師以最為崇高的名譽以及地位而聞名。只要成為了宮廷魔導師,那麼就會經常接到來自國防以及技術開發方面等極為重要的工作。
男人臂章上的刺繡也正是宮廷魔導師的證明。
“順帶一提,這次的委託並非出自我個人,你可以理解為是國家層面的專案”
“瞭解”
男人的語氣稍顯誇張,但是由於還不太清楚委託的具體內容,因此索菲只能先附和兩句,要是太難的話拒絕掉就行了。
“客戶住在櫻仙鄉的最深處。而新地址則是國外的卡羅拉森林”
雖然索菲並不清楚那個新地址卡羅拉森林,但舊址倒是略有耳聞。
“櫻仙鄉……是那個一年四季都盛開著櫻花的幻想溪谷嗎?”
“是的。但是和幻想般的景色相反,櫻仙鄉十分容易讓人迷路。而且四處都是兇惡的魔物……那裡不是什麼秘境,而是魔境”
索菲早已聽聞櫻仙鄉的傳說。
櫻仙鄉的每一處都是如夢如幻般的絕景。那是一片特殊的土地,不受任何季節的影響,無論何時造訪,氣溫貌似都讓人無比舒暢。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緣由,櫻花這種極為稀少的植物在那裡無限地生長。凋零飄落的櫻花花瓣,甚至能將川流不息的河流給染成粉色。
但是,傳說的真實性是有待考究的。
櫻仙鄉棲息著眾多智力和實力都極高的魔物,因此探索起來極為困難。
儘管詳細原因不明,但是理由據說是居住在櫻仙鄉的最高位魔物——神獸。
“那麼,您說的客戶是……”
話裡行間索菲大概已經有了答案,但是不問的話也沒法繼續聊下去。
面對索菲的問題,路易斯回答道。
“客戶是櫻仙鄉之主……神獸仙龍大人”
看來索菲的下一位客戶,就是智力能與人類對話,神力可讓地覆天翻,君臨這個世界最高點的存在——神獸。
給勇者搬家的時候儘管也驚訝過很多回了,但是這次輪到要給神獸搬家了。
索菲暗想,這次的事情估計也不會那麼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