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年三十。
但永和宮裡卻冷冷清清,沒有特別的裝飾,更沒有安排什麼年夜飯,和往常一樣,宮女們端來一碗清粥。
聽著外面依稀傳來的炮竹聲,明豔卻依然心如止水,除夕之夜卻連這一口清粥也不想喝了,只是覺得很累,於是早早就躺下了。
天黑了,永和宮。
“娘娘,娘娘?”
明豔懶得回應假裝熟睡。
大宮女朝霞以為主子睡熟了輕輕推門進來、偷偷走到梳妝檯前,躡手躡腳開啟首飾盒,偷走了瑪瑙耳環出了主殿又進了隔壁的耳房。朝霞不知道的是,明豔根本沒有睡著,而是睜著大眼珠子眼睜睜的看著她所做的一切。之後明豔想了很久,終於起身跟了出去,趴在耳房窗外偷聽。
“人家都在喜氣洋洋的過年,咱們這位病秧子搞的整個永和宮裡都陰森森的,真晦氣!”
“幹完今天這一票,咱們也趕緊找個機會撤吧,我今天早上出門倒水的時候被門口的冰攤滑了一跤,不能再跟上她倒黴了。”
“這幾顆瑪瑙不好造假呀”。新來的小宮女彩雲說。
“那就不造假了唄,全當丟了,反正那個病秧子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也不打扮自己了,丟了她也發現不了的。”朝霞不屑一顧的答覆。
“這樣不好吧,萬一她發現追究起來,偷主子東西輕則庭杖二十,重則五十!”朝霞問。
“沒事的,她一個失寵的妃子誰會替她作主,咱們幹完這一票也跟內務府申請換個主子吧,跟上這個病秧子一點賞賜都沒有,每天看著她鬱鬱寡歡的模樣,我也也快抑鬱了,甭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朝霞說。
“對,咱們除了偷點東西連一點油水都撈不到,趕緊撤吧。”甲太監說。
“那咱找什麼理由離開呢?”彩雲問。
“就說她責罰下人。”朝霞回答。
“可是她對咱們都挺好的啊,那不是誣陷主子嗎?”彩雲又問。
“就是要誣陷她,誰讓她無權無勢,就是要白白誣陷她,讓她有理無地說。”丁太監答。
明豔站在門口聽著屋裡人的對話,四個人的聲音,永和宮裡的兩個宮女兩個太監,其中說話最恨的竟然還是自己最信任的大宮女朝霞,過去可是對自己忠心耿耿,這次回來後平時也假裝恭順,沒想到現在竟然背後全部在這裡謀算著害自己。當你弱的時候,這個世界上的壞人真的特別多。
自從經歷了上次悲慘的生育之後,雖然皇上因為愧疚恢復了明豔的妃位,重重新住回了永和宮,還“貼心”的把過去最親近、最貼心的宮女朝霞又安排回了永和宮,並且提拔為大宮女。但因受了太多的打擊和刺激,明豔始終沉默不語、失魂落魄、鬱鬱寡歡,整日愁眉不展、有氣無力,所以進一年來皇上也從未踏進過永和宮的門半步,雖然有宮女伺候穿衣吃飯,其實本質上跟住在冷宮裡沒有絲毫的分別。
“她一個三十多歲人老珠黃的半老徐娘了,實在沒有利用的價值,咱們趕緊走吧。”甲太監說,“我現在就把耳環送出去,明日就給大家分錢。”
“朝霞姑姑,這整個宮裡都知道你跟德嬪娘娘關係最要好,是她最衷心的宮女,幾次解救她於為難,為什麼現在突然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下手對她這麼狠呢?”
朝霞冷漠又世故的笑了,“彩雲,你還小,剛入宮不久,還不知道這宮中的現實,我十年前進宮的時候也才15歲,原本也幻想著能得到皇上的青睞成為一宮之主光耀門楣,結果卻淪落為宮女。我當時衷心伺候這德嬪,甚至在慈寧宮裡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為她出頭撐腰,那是因為暗地裡收了威武將軍的銀子,是看著銀子的份上才對她忠心耿耿的,再說她當時懷著皇子,我以為跟著她也能飛黃騰達,沒想到她一個不爭氣的二貨,最後竟然淪落成連我都不如的洗腳的宮女。我衷心的是銀子、是前途、是能給我實實在在利益的“主子”,像這種沒用的廢物?我為什麼要用大好的年華衷心於她呢?”
明豔心頭拔涼,留出了一滴冷淚。聽見有人要出來了,就躲起來,明豔原來可是京城第一女俠啊!夢想扶貧除惡、仗劍走天涯,而如今卻連自己被下人欺辱也變的只能忍氣吞聲了。
“今天是春節,大年三十,整個宮裡,所有人都喜氣洋洋、歡天喜地的過年,只有這快要倒塌了的永和宮冷冷清清,那位娘娘明面上走出了冷宮,但她現在把永和宮變成了冷宮,到處都充滿了衰氣。”
明豔的心更寒了,抬頭望望這永和宮,確實連自己也覺得確實是淒涼壓抑的。突然,天空中傳來咚咚咚的禮花聲響,於是她也拋棄了這所富麗堂皇的“冷宮”,一個人走出了去,想透透氣,確實如朝霞所說,這紫禁城裡除了永和宮是冰冰冷冷的,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歡天喜地的笑聲、鑼鼓聲、唱戲聲、鼓掌拍手喝彩聲。原來這全世界的人都在想方設法的找樂子,唯獨自己又傻又蠢又笨想盡辦法折磨自己。
今日,宮裡正在舉辦盛大的除夕宴會,幾乎所有宮裡都掛著大紅燈籠,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慶祝,甚至全國都在歡慶,全世界的人都歡天喜地。
只見幾個著忙忙碌碌的太監、宮女端著大盤小盤的美食往太和殿去,明豔也隨波逐流般的來到了太和廣場,明豔遠遠的看見一個年輕妃子偎依在皇上身邊,皇上有說有笑,皇上滿面春光,皇上滿心歡喜的抱著新妃沉浸在歡樂之中,皇上彷彿從來沒有為愛受過傷一樣,彷彿從來愛過一樣,彷彿早就忘了一樣,彷彿和新妃重新墜入愛河一樣。
明豔心如死灰、心更涼了,她完全看不懂這個世界了。想不明白皇上有那麼多新歡舊愛為什麼還非要活生生拆散我和常寧呢?是因為他愛我媽?可如果他愛我,為何千方百計的折磨我?還能跟新妃重入愛河?這世界上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教人想不明白了,看著皇上懷裡矯揉造作、滿眼嫵媚的女子,還有皇上滿心滿眼的歡喜,明豔掉下了一行苦淚。
突然聽見有人群說說笑笑朝這邊走來,明豔這幅落魄模樣並不想見人,急忙躲進路旁的草叢裡。這時一群人簇擁著孝莊太皇太后要趕往太和殿參加晚宴。
“皇祖母,小心臺階。”一個年輕清脆的年輕女子的聲音。
“福晉,你可得慢著點,你可懷著身孕呢,金貴著呢。”孝莊太皇太后緊張的提醒道。
福晉?哪個王爺的福晉?
“皇祖母,孫兒聽聞太醫說您最近常咳嗽”
這一聲傳到明豔耳朵時,她腿一軟差點暈過去,因為這聲音不是別人,而是恭親王常寧。
“寧兒啊,你以後可得待格格好,”
當明豔聽到恭親王常寧又迎娶了正藍旗首領圖海的獨生女兒這件事之後,突然。。。突然。。。突然。。。。他又娶妻了?明豔從草叢裡探出頭,望著常寧離去留下的幸福的背影當然也是希望他幸福,但是。。。但是。。。但是。。怎麼說呢?
明豔的世界天暈地旋,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理解人生、理解愛情了,這到底是一個什麼世界啊?她曾深刻執著、執迷不悟的愛情世界突然動搖了。從她烏雅明豔到吳敏之,到草原公主,再到現在的圖海之女,恭親王常寧的妻子全都是有權有勢家族的女兒。常寧到底是因為愛情、緣分、命運?還是打心眼兒裡看重的就是有權有勢的岳父大人?
就在這一刻,明豔的世界發生了顛倒,所有事情都和原來“以為”的都完全不一樣了,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眼前,威武將軍察哈爾之戰中遇見了附近捕獵的常寧,要不是因為嫁錯正白旗軍權已經落入常寧之掌。而且,而且在他入漠西草原不久之後噶爾丹就反了,入滇不久之後吳三桂也反了,這些都只是純屬巧合嗎?常寧沒有從中挑撥是非嗎?那日,在雲南平西王府,她親眼所見常寧將吳應熊一家都斬殺殆盡,難道真是為了民族大義?而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殺人滅口?這些都只是純屬巧合嗎?那常寧藏的可真深啊!演技可真好啊!明豔根本不想相信,也許這才是事實的真相,但是拋開紛繁複雜的過程,只論結果,常寧不但老婆越換越年輕,岳父一個比一個有權勢!這個世界太複雜了。
明豔苦笑一聲,明豔不願意相信或許這才是真相,不願意相信自己活到三十幾歲了卻蠢成這樣!不願意承認用命堅守了十幾年的愛情卻是一場夢、一場空、一場笑話。連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都是假的,更何況這些臆想之中的關聯呢。可是不管真相還是假意,就結果而言,這場戲中只有自己輸得徹徹底底、輸得一無所有!
歡喜的人群從身邊經過,世界卻獨我一人,明豔獨自走到湖邊,情愛的虛幻、人性的悲涼,都讓她心灰意冷、生無可戀,再也不想用一顆真心面對這虛偽、冷酷的世界,真的好想解脫。
明豔看見水池裡自己的倒影,這到底是誰啊?脆弱的女人只能接受一個童話世界,在那個幻境裡就算有苦、苦只是苦,就算有痛,但痛也只是痛,但感情是真的!常寧真心、真意、真愛!他為了和我在一起,願意放棄一切功名利祿只願和我遠走高飛,他至純至真甚至願意為了我去死,就是死他也要和我埋在一起!在那個美夢裡,皇上也苦苦愛著我,因為得不到我的愛,因愛生恨,想盡一切辦法的折磨你,想要逼迫我愛上他。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是否在第一個夢裡,那個執著於真愛的人並不是常寧而是我自己?是否在第二個夢裡愛而不得的人也不是皇上其實也是我!皇上又那麼多女人,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有的會說笑、有的是會彈奏,憑什麼偏偏愛你不得?
事到如今,回頭再想,自己從始至終都不過是皇上和恭親王兩兄弟之間爭權奪利、智力博弈的一顆小旗子,而最後的結果是皇上的江山越坐越穩、身邊的愛妃層次不窮,而恭親王。。。。老婆換了一任又一任、越換越年輕,岳父更是一個比一個更有權勢。
如果說,這世界上最愚蠢的人是誰?那莫過於我——烏雅明豔了!還自以為是洋洋得意,因為美貌得到了全世界的偏愛,最後發現原來所有“愛”都有代價。每一個靠近的人原來都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了實現他們的目的,他們假裝成你喜歡的樣子喜歡你,從騙你的感情開始騙你的價值。
明豔看見水池裡自己的倒影,這到底是誰啊?一副倒黴模樣還幻想贏得兩個男人爭風吃醋?到底是誰在騙誰啊?原來一直都是你自己騙自己!都活成這樣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就此了結一切孽緣。
淪落到此到底是誰在騙誰啊?是那一個又一個無情的男人在騙你?還是一直都是你自己騙自己?好可笑呀!在這個故事裡,只有明豔一個人一頭扎進去愛到自以為是、愛到死去活來、愛到失去一切、愛到家族沒落。好可笑啊!在這場自以為是的愛情故事裡,到底是別人都演戲?還是自己在騙自己?到底誰騙了誰,我都分不清了!感情的世界坍塌了
在這個沒人愛自己的世界裡,活著很煎熬,在這個誰也想不愛的世界裡,活著是一種痛苦。在這個沒有愛的世界裡,活都活不下去了!
坍塌的世界觀在消失之前,想連肉體一起消滅。突然明豔的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強烈的“慾念”——死!過去錯誤的執念化作一團怨氣纏繞住明豔一步一步把她的推進深淵,她一步一步走進池塘,走向毀滅,讓這錯誤的世界一起毀滅。
明豔一步步走進池塘,就在水要沒過腰間、生死一瞬間,她突然暫停了腳步,一隻小魚從眼前遊過——就算這爾虞我詐的冷漠世界再無可留戀,可是這人世間唯一放不下的還有自己親生的兒子小胤禛,一首歌謠在腦中唱了起來,明豔淚流滿面跟著腦中的旋律輕輕哼的唱了起來,曾經給襁褓中兒子唱過的歌謠,“小寶寶,睡覺覺,老虎戴著小帽帽…”
“豔兒……”
“豔兒!你這是要幹什麼?”
就在明豔站在地獄門口、生死的一瞬間,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叫住了她、阻止了她。
“豔兒,你這是要幹什麼?你快出來!你不要嚇大伯。”
明豔回頭,看見了老淚縱橫的大伯葉天山。
“大伯!”明豔見到了久未的家人,明豔打了一個冷戰,又回到了人間終於清醒了,跑出了池塘,滿腔的委屈哇哇哭了起來。
“豔兒,你額娘多次拖我打聽你的訊息,可是宮裡大小活動你都不參與,大伯一直都見不到你。真沒想到今日能這裡尋到你,你是想幹什麼?你怎麼憔悴成這般模樣,真是讓我好心酸啊!”說著說著葉天山紅了眼眶,“你這般模樣,讓我以後去了地下該如何面對我的三弟呀。”
一提到自己的父親,明豔的眼淚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的掉落,“大伯,我好想我阿瑪。為什麼自從我阿瑪走了以後,我的日子就開始變苦了,也僅剩下苦了。”
無錯書吧“你三十多歲的人了得學會自己長大啊,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為你一輩子遮風避雨,豔兒,你不能再這麼消沉下去了,你還這麼年輕,要振作起來。你要支稜起來,成為自己的靠山。”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無力面對,被困在這深宮之中苟延殘喘,度日如年,活耗盡了我所有的靈氣,現在變成了一顆老氣橫秋的枯樹,只剩下等死了,我好痛苦。”
“不許瞎說八道,在長輩面前不許說老和死!孩子,因為你長期為情所困,所以心性受損,心靈生病了,心裡苦就覺得世間皆苦,但世界不是你想的那般模樣,你看著荷塘裡的荷花多美、多豔麗,你聽這蛙聲叫的多響多自在!明豔,你從小生活在優渥的家庭,在溺愛之下長大,天真爛漫的以為世界充滿了鮮花和掌聲,但那也不是世間的真相,其實這世界上的假惡醜和真善美一樣多,所謂花開生兩面,人生佛魔間,你要自強不息,唯有自強不息能把心病治好!你要接受現實,不要向心魔低頭,不要活的那麼自私,不要就就此沉淪。你聽到了嗎啊?你這麼自我折磨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真是心疼啊!你知道你娘現在過的有多苦嗎?”
“我娘?我額娘怎麼了?”
葉天山為難的搖搖頭,“她已經臥病在床半年有餘,就剩下一口氣了,你這麼不爭氣是想把你娘直接氣死嗎?”
明豔心頭一空,“我娘為何病了?”
“還不是讓你們姐弟倆給氣的啊!”
“我弟弟又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嗎?”葉天山深深嘆了一口氣,“明啟被皇上發配到寧古塔戍邊去了!”
明豔立刻趕緊天旋地轉,比起什麼情呀、愛呀的,血親骨肉遭了難,更讓人心如刀絞,莫不是因為自己惹惱了皇上,牽連了明啟。明豔頓時追悔不已。
“豔兒,你快回將軍府,看看你娘吧。不過。。。不要以現在這副模樣,你娘看見了會更心痛的。”
明豔含淚點點頭。
“豔兒,你看看這月下海棠多美啊,人能活的連個動物、連顆植物都不如嗎?你生為女人,為何自甘枯萎而不懂的盛開呢?”
湖邊風景秀麗,明月當空,蓮花滿池,蛙聲一片,世界還是那個大千世界,千百年來其實都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原來的世界。
你沒有那麼一個瞬間,突然清醒了,終於睜開眼、面對真實的世界、真實的自我,再也不用別人騙你了,連你自己都騙不了自己了!如果說一個女人從什麼時候開始真正變強大?就是在她從自我幻想的童話愛情、幻想的完美世界中走出來的時刻!而不再陶醉於自我沉淪的幻想之中、不再執著於自以為是的認知之中、不在迷失在自我欺騙的情愛之中。
想讓我毀滅?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