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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一萬年的愛(1)

人死了,會去哪?

這是一個太高深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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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一條靜謐的河流。周越樓坐在一葉扁舟之上,周圍是一片茫茫大霧,唯有那個黑袍男人手中的一盞引魂燈照著前路漫漫。

青燈暈出一片棹聲波影,周越樓的目光落向迷霧之中的遠方,他有些不安的開口,“你究竟要帶我去哪?”

嵇池放下手中的引魂燈,遞了一杯茶水過來,對周越樓淡淡一笑,“不必擔心,請跟我來吧。”

周越樓蹙眉道:“我不會再喝一次。”

嵇池看出了他的擔憂,笑著解釋道:“這只是普通茶水。”

周越樓還是不敢喝,嵇池也沒有勉強。

他為自己斟了一杯新茶,微抿一口,緩緩開口:“你方才說的,用來世壽命償還借她三年一事,我應允你。”

周越樓看向這個銀髮淺瞳的青年男人,低聲道:“多謝。”

嵇池笑的溫和,“不必謝我。說起來,你對我有恩。”

周越樓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嵇池微微點頭。

這可真是怪了,周越樓想了想,道:“可我並不認識你。”

小舟飄飄蕩蕩,嵇池將手伸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並沒有直面回答,轉而問道:“這是你經歷的第二次死亡,生或死,對你是何種滋味?”

周越樓看向他在青燈之下的面孔,“你是引魂的鬼差,見過的生死應當比我多。”

嵇池的身形有些冷清蕭索,頷首回應道:“你說的不錯。萬年來,我曾見過無數生死離別。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死亡是萬物生靈終將面臨的歸宿。”

眼前萬頃茫然,白露橫江,嵇池的聲音顯得格外虛無縹緲。

他緩緩的道:“人類于山川萬物而言太過短暫,而萬物生靈又在渴望著人類的情感,於是花木走獸化形,最後都幻化成人類的模樣。天地生靈本無善惡,是人複雜的情感賦予了世間善惡,世間也因此分出清濁之氣。”

他回望向周越樓,瞳色宛若冰雪的眼眸中是萬年累積而來的孤寂,“這是一段被忘卻的文明。”

“人們在清澈的靈氣之地定下居所,感恩山川庇護,奉其生靈為各類神明,修建廟宇,香火供奉,神明也因此生出憐愛之心,驅策日月星辰眷顧人們;而被人們拋棄的苦寒濁氣之地,生靈因此生出憎惡,人們唾其為各類邪魔。”

“物競天擇的冰冷秩序被複雜的愛與恨打破。天地迎來了新的秩序。”

“唯獨九尾厄狐一族,是誕生於殺戮的生靈,他們依舊遵守著物競天擇的本能。每當有新的九尾厄狐成年,便勢必與年長者有一場廝殺。數萬年前,在封狐的成年禮上,他被帶進北冥海的煉獄中與自己的兄長們決一死戰。慈愛的兄長不忍手足相殘,在最後,將生的機會讓給了這位年輕的少君。”

“而我的締造者,這世間最原始的魔神;在無垠黑暗孤獨之中窺見了這場廝殺的愛恨。他並不明白為何弱肉強食的野獸也有了人類的情感。於是,他取下了自己的肋骨,在萬千人類的屍骸中尋找、拼湊出我的五官,雕刻了我原始的模樣。”

“他以為——人的情感是源於他們的渺小與短暫。”

“於是他賦予我血肉,賦予我人類短暫的壽命、真實的疼痛、無可避免的衰老,渴望我能因此生長出人類的情感,伴他行走於黑暗長夜。卻沒有想到,即使和活人無異,我也只是一座木訥的骨雕人偶,沒有與生俱來的感情。他不會笑,因此也教不會我笑;他不會哭,因此也教不會我哭。”

“魔神厭倦了木訥的人偶,他開始入侵神明的領地,一遍又一遍驅使著我重演那日他窺見的廝殺。我殺了數不清的人,雙手沾滿鮮血,依舊學不會愛恨。終於,在雲夢,我遇見了一位落魄的神明。”

“那位神明不顧一切救下了我,教我明辨是非,教我這世間的善惡,賜予我封狐口中的愛,對我說,我的樣貌與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在她的教導之下,我雖不懂人世的感情,卻學會了像她一樣笑。”

“但這卻引來了那位魔神的嫉妒和屠戮。魔神大肆殘殺雲夢百姓,告知世人,我是其肋骨所刻,血肉所化的人偶,於是那些子民便怨恨起這位神明救下我,給雲夢帶來了無盡的殺戮。神明因此失去了最後子民的信仰,無力庇護,而諸天神明卻因害怕被禍及,遲遲不肯相助,最終,她捨身將魔神封印迴歸墟,為天地換來了光明。”

“她卻魂滅於世間,整整萬年,毫無蹤跡。”

“諸天神明感恩她封印魔神的功績,對我既往不咎,還為我打造了一副半神的軀殼,也就是你如今見到的我,我也因此獲得了永生。”

“數萬年來,封狐憎恨諸天神明的漠然,一把狐火燒了他們的宮觀,又步天階而上,殺進萬神殿,最終被抽去靈力,囚於靈獄牢萬年;而他自然,也憎惡我害死了她,還接受了神明的賜封。”

周越樓聽完這麼一個故事,抬眸問道:“所以,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位神女,她留下了諸多謎題,例如為何於血海之中不顧一切救下一位人偶?何為薯片?何為遊戲?她要回的家究竟在何方?”

周越樓瞳孔微怔,重複問了一遍:“什麼?”

嵇池淡淡笑道:“是的,你沒聽錯。”

“她並不屬於那個時空。”

“封狐與我都花了上萬年尋找她的下落。她曾給封狐講過一個故事,故事中,她的母親,名叫程朝朝。”

周越樓的手指不由捏緊了杯子,眼底閃過一瞬失落,喑啞開口,“然後呢?”

嵇池的目光落向周越樓,“而故事中的父親,是一位在陰陽卷中查無此人的名字。”

“這個謎題,直到我見到你陰陽卷的那天才揭開。”

“我才明白,她於魔神手中不惜一切救下滿身殺戮的我,是因為——我萬年前的模樣,正是她萬年後父親的模樣。”

嵇池的眼眸在陽光之下散發著莫測的光輝,“所以,她救下犯下滔天罪孽的我,對我說我的樣貌與她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教會我愛,相信我是一位本性純真之人。正是因為,萬年後,魔神鵰刻的身軀,成為了他的父親。”

“我?”

“不錯。”

小舟搖搖晃晃到了岸邊,嵇池慢慢起身,提起引魂燈,步下小舟;周越樓也跟上了他的步伐。

“地府為了諸位鬼差在陽間方便辦事,給鬼差們下發了陽間的身份銘牌。也就是,你們人間的身份證。我在人間也有一位身份,只是多年來,我並不懂得人類的情感,所以也不像羅剎他們一般,試著用凡人的身份有一段凡塵。在九年前,我窺見你陰陽卷,得知此天機之後,就在為今日做準備,你可用我萬年前的身軀,藉著我那張空白的身份銘牌,和程朝朝再續前緣。”

周越樓頓住了腳步,“可如若這樣,我們的孩子......”

嵇池打斷了他的發言,“她於我有恩,我不會讓她陷入險境。封狐萬年來都在試圖改變她回到過去的命運,他以為那位神明是因為愛慕於我似曾相識的相貌,於是為我捨去性命,以為我是那個故事中,為他父母相遇牽線的那位鬼差。”

“於是他與我搶奪你的陰陽卷,以鬼差的身份來到了你們身邊,一步一步,照著她模糊的描述,成為故事中的那個人。”

“他以為他假扮了我,以為改寫了命運。”

嵇池停下了步伐,仰頭看向蒼天,“但他也許錯了。”

命運之所以是命運,正是因為在發生的那一刻,就被譜寫好,再也無法扭轉。

嵇池沒有說出口,只是轉而道,“相信封狐吧,他答應過她,扭轉她回到過去的命運。”

周越樓微微蹙眉,“可如若她不回到過去,也就沒有如今的你,也不會有未來的她。”

嵇池回首望向周越樓,“可我如今站在這裡。”

“這是我的宿命,也是她和封狐的宿命。”

這是因,也是果。

是規則之上的規則。

嵇池望向遠處寒冰之中,那副塵封多年的身體。

這是萬年的因果累積。

也許,魔神在萬千人類的屍骸中翻找,拼湊,只為雕刻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也許,古老的神明在將目光投向程朝朝之時,便高於時間的維度,選擇了他們的孩子回到過去,成為光明的火種。

又也許,萬年之前,這世間最原始的魔神,在精心雕刻他的模樣之時,曾預見了萬年之後的光景,於是刻下了那雙和她有幾分相似的眼睛。

又或許,古老的神明垂憐了那位原始的魔神,讓他取下的那根軟肋——不論是萬年前還是萬年後,都被賜予了這世間的愛。

這是善與惡的博弈,愛與恨的糾纏。

唯有愛,能夠跨越生死的長河,跨越時間的維度,不懼萬難來到你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