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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程朝朝的生日願望

封狐逃了,柳筱筱走了,喵喵也不知所蹤,林中頓時只剩下程朝朝一個人。

她仰頭看向天上的月亮,一種不切實際的空蕩感油然而生。只有腕間的縛魂鎖在夜風之中發出些微鈴動聲響。

她端詳著手裡的縛魂鎖,使勁搖了搖,周越樓當真在這個其貌不揚的鎖裡嗎?

“周越樓?”她不死心地對鎖喊了喊。

無人應答。

*

程朝朝一個人打了車,去了警局找正在加班的程野。城市夜景繁華,燈火通明,五光十色的光線好像一場斑斕闌珊的夢。

塵埃落定,程朝朝始終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

隔了半個月,警方透過程朝朝提供的錄音筆和孕檢報告,逮捕秦書耦和相關人士再次進行審問調查。而秦書耦也對錄音內容供認不諱,聲淚俱下承認了自己的罪行,懺悔著自己的所作所為。

周玉的孩子出生了,他的父親也鋃鐺入獄。

一時之間,這場六年前的案子又一次上了新聞。另外一個名字被大家廣泛提起、憐惜、哀悼。

報道的女記者掩去了夏茗那段不堪的過去。畢竟這段過去和這起侵犯和謀殺案並無直接關聯;畢竟這個世界,對不完美的受害者總是分外挑剔;畢竟當有人知曉她的汙點,便會忘記她所有的艱辛,指責她是有謀而來。

女記者的前輩並不理解她的所作所為。畢竟將受害者被包養這麼一段過去拿出來大做文章,勢必吸引一波輿論爭議,給報社帶來的關注度收益會遠遠超過這樣一起報道,說不定還會引起輿論反轉。

世人總是喜愛真相下再次抽絲剝繭,喜愛戲劇性的反轉,喜愛站在道德至高點居高臨下審判。要求身處泥濘的人不染塵埃,純潔的永遠純潔。

儘管他們自身也在世俗慾望之中苦苦掙扎。

女記者還是選擇維護住了那個女孩死後的尊嚴。

當然女記者也免不了被肥頭大耳的老闆一頓痛批,拿著她寫的報道在組會上聲嘶力竭,“我把這麼好一個案件留給你報道?她被包養這一件事是多好的賣點你知不知道?你把這當你大學課堂作業啊!大姐,我們是要賺錢的,不是讓你來發表你的三觀立場!”

女記者默不作聲辭去了工作。她明明記得大學課本上寫著——人文關懷是媒體報道的原則。

大眾同情著那個女孩的命運,也在好奇突然出現的證據。程野被蜂擁而至的自媒體團團圍住,採訪這位年輕有為的刑警如何破案的過程,他只是冷著臉推開了鏡頭,沉聲道:“涉案資訊,保密處理。”

程朝朝租的房子一時變得空空蕩蕩。回到家,沒有封狐做的飯菜,也沒有那隻搗亂撒潑的黑貓,也沒有那個熟悉的聲音。

夜裡睡不著,程朝朝一個人在客廳開了燈。她拉開窗簾,開啟窗,讓晚風吹進她的房間。月光照在縛魂鎖上,程朝朝虔誠地低下頭,鄭重親吻冰冷而又古老的平安鎖。

月亮,要圓了。

*

程朝朝的生活恢復了正常。期末考在即,為了不掛科和補考,她忙碌在論文與考試之中,偶爾抱著書本聽見身旁的同學議論:“天哪,秦教授居然是那樣一個人。”

“完全看不出來啊......”

“這個世界上,被威脅封口的女孩子很多吧。也許我們學校,還有這樣的衣冠禽獸呢。這個世界上,多得是像夏茗學姐一樣的可憐女孩。終其一生也不能等來真相。”一個女孩子忿忿不平道。

“遲早把狗男人都殺了!管住自己的下體就這麼難嗎?”另外一個女生怒氣衝衝道。

“啊別說了,你們複習沒,我光顧著吃這件事的瓜,期末考完全沒複習啊!”

程朝朝帶著證件落座考場,撐頭看著窗外的風景。窗外是A大那座舊實驗樓改造成的大草坪,小貓們在草坪的花叢之間追蜂引蝶。她恍惚想起周越樓陪她來上課的那天。

那時候的他,站哪了呢?在想什麼呢?

葉禾替她佔的兩個座位,周越樓還沒坐過呢。

低頭看向試卷上的問題,程朝朝犯了難。

“請簡述沼澤人悖論。”

破水課,這題超綱了啊!

無錯書吧

*

從考場出來的時候,程朝朝遇見了江吟。這個傻姑娘紅腫的眼睛下掛著誇張的眼袋,看到程朝朝,有些倔強地仰起了自己的頭。

程朝朝覺得有些好笑,想了想,還是回頭對江吟道:“江大美女,考完試了,你暑假什麼時候回家?”

江吟愣了愣,酸了眼眶:“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我暑假申請了留校。”

家對有些人而言,從來不是遮風避雨的港灣。

江吟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程朝朝點了點頭,“那正好,這週末我生日。你來嗎?”

“誰要去啊——”

程朝朝笑了笑,“好歹我們也是出生入死的半個朋友吧。來嘛來嘛。”

*

天上的月亮愈來愈亮,程朝朝的日曆也到了底。

她的20歲生日來了。

屬於她和他的離別,也終將到來。

凌晨十二點,她坐在落地窗前,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感受著月光傾灑整個房間,窗外微風輕輕拂過。

客廳的燈被開啟了,程朝朝一時間不敢抬眼看過去。

“謝謝你。”

陷入一個熟悉而又溫暖的懷抱。

程朝朝把頭埋進周越樓的肩膀,笑著道:“你上次把我一個人扔往世裡,我還在生氣呢。”

周越樓喃喃道:“對不起。”

程朝朝捏了捏他的臉,對上他的眼睛。他明亮溫柔的眼睛一如既往,裡面裝著程朝朝。

她笑的一臉燦爛,“我的阿拉丁神燈,生日快樂。”

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一個小孩快樂分一半的魔法。

只有傻子才會默默守護一個人長大,完成她隨口許下的每個願望。

在生命的最後,將這世界上,最真摯的祝福,送到她的身邊。

周越樓替她捋了捋髮絲,“抱歉,我並不知道這個願望會——”

會給你帶來諸多麻煩。

話沒說完,程朝朝就輕輕吻了吻他的唇。

“今天是你的生日哎,你怎麼還要抱歉。天大地大壽星最大,你沒聽過嗎?”

*

當他的存在只剩下24小時,應該做些什麼呢?

凌晨,店面基本都打了烊,城市陷入美夢酣眠,程朝朝帶著周越樓再次去了那片梧桐林。

她為這一天籌劃了很久。

去種一棵樹吧,種在那棵梧桐樹邊上,一棵屬於她和周越樓的樹。

於是兩個人一言不發,一鐵鍬一鐵鍬,種下一棵嶄新的樹苗。

小樹依偎著大樹,程朝朝認真地在小樹上綁上紅飄帶,一條一條地書寫。

從他的一歲,到二十九歲。

做完這些,程朝朝擦了擦汗,張牙舞爪道:“周越樓!小樹為證!”

“你下輩子要是把我忘記了,或是不來找我,我就把你狗腿打斷。”

周越樓笑著道:“不敢。”

“哼哼哼,誰知道呢?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萬一到時候我成了半老徐娘,你一個年輕大學生,指不定要跟漂亮小妹妹跑路呢。”

她說著說著鼻頭有點酸。

“我可不會等你哦。說不定以後,我就遇到一個比你還好的人,我就跟別人走了。”

程朝朝仰起頭,小聲道:“所以啊……小樹要快點快點長大。”

周越樓把她拉進懷裡,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想說的話又噎在喉嚨。

遠處傳來腳步聲,程朝朝和周越樓都不意外,往那邊看了過去。

陸芸香帶著花,也帶著信,踏著月光,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每年周越樓生日,她都會來這裡,親手掛上祝福,這一年也不例外。

“媽。”周越樓叫了出聲。

一旁程朝朝也開了口,“阿姨好。”

陸芸香愣在了原地,凝出一個笑,眼淚潸然而下。

“你來啦。”

“嗯,我來了。”

“讓媽媽看看,瘦了吧。”

周越樓含淚笑著道:“胖了。”

陸芸香哽咽道:“這六年,你過的還好嗎?”

“好,很好。媽媽,對不起,我知道你過的並不好。”

陸芸香哭著搖了搖頭,顫顫巍巍伸出手,摸了摸周越樓的臉,“媽媽好,媽媽很好。”

周越樓沙啞著聲音,露出一抹笑,“媽媽你的廚藝又長進了。那碗陽春麵,我吃過了。”

“媽知道那是你。也只有你。”

程朝朝向陸芸香遞了一張請帖,笑眯眯道:“阿姨,明天來這裡吧。”

*

在A市,有一習俗,每逢十年,生日就要大操大辦。特別是二十歲生日,無異於成人禮。

因此,程朝朝的父母提前了一個月回國,就為了給程朝朝籌辦這麼一場生日。

只是這一次,程朝朝拒絕了一貫的盛大宴會。她邀請了所有知曉周越樓存在的人,來到那個故事開始的房間。

寬敞明亮的客廳一下子變得有些擁擠,程知懷和許瓊菱打量著程朝朝房內凌亂的擺設,伯母揪起沙發上到處都是的貓毛和頭髮,伯父指著冰箱裡的一堆垃圾食品和飲料。

大人們想要說什麼,想了想,還是閉了口,嘆了一口氣,渾身不自在地坐在沙發上。

程野帶著一個大蛋糕走了進來,順路還帶來了路上的葉禾。

當然, 程野嘴硬說著順路,程朝朝卻知道那根本是兩個方向。

陸芸香看了看請帖上的地址,還是敲了敲門,被程朝朝用笑臉迎了過去。

徐漾舟雖然嘴上說著給程朝朝過生日,可還是準備了兩份生日禮物,悄咪咪對著大變活人的周越樓道:“哥們,你這速度夠快啊,都見雙方家長了。”

江吟還是來了,她沒想好送什麼禮物,於是給周越樓和程朝朝畫了一幅畫。

一個木乃伊和一個女綁匪的故事。

柳筱筱一進門的一瞬間,就被程父程母迎了過去,小聲道:“大師啊,這個情況,還要多久啊?難不成,真就這樣?”

柳筱筱也同他們小聲的道:“叔叔阿姨,他要走了,你們放心吧。你們也算積善積德,了了亡魂一樁心願,”

她挺直了身板,朝著那邊兩位壽星走了過去,掏出了兩根紅繩,系在程朝朝和周越樓手腕上。

“這個呢,姻緣繩,散不掉的。”

葉禾一下子就嗅到了玄學的味道,黏上這個短髮妹妹,“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柳筱筱的名聲。”柳筱筱拍著胸脯保證道。

葉禾眼冒星光,“哇——大師,也給我來個唄。”

柳筱筱打量了一眼她,露出職業微笑,“想要啊~8888一根。”

“靠,這麼貴。”葉禾往後退了兩步,無意撞進了一個人的胸膛。

柳筱筱道:“姻緣呢,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我不過是看你命中有緣,所以才收你這友情價,旁人想要我還不給呢。”

葉禾背後的程野不動聲色拿出手機,“兩根。”

柳筱筱麻利地掏出自己的收款碼,喜笑顏開,“好勒!百年好合啊,百年好合啊。”

程朝朝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伯父伯母欣慰的笑了,程父程母嘖嘖搖了搖頭,江吟選擇性無視,徐漾舟翻了個白眼。

葉禾原地石化,支支吾吾道:“程警官……你你你……”

程野紅著耳根子接過柳筱筱遞過來的紅繩,“別多想。”

拜託,你耳朵都紅了,很難不多想哎——

程朝朝看著差不多到齊的人,心裡有點落寞。

她找到柳筱筱,詢問道:“封狐和喵喵呢?”

柳筱筱拍了拍程朝朝的肩膀,“封狐啊……他被抓回去了,恐怕是來不了。”

“至於九尾靈貓大人,它也許正在路上。”

程朝朝一瞬有點失落。

柳筱筱笑眯眯道:“他雖然沒有來,但他的心意已到。我聽羅剎叔說,他不會被關很久的。”

“也許有一天,你們遇到一個死纏爛打不要臉的人,說不定就是他呢。”

“那隻狐狸啊,又蠢又壞,肯定又要用假身份逃出來招搖撞騙。”

*

門外站著一人,身著一襲玄袍,肩頭站著一隻黑貓。他修長的身形掩於黑暗,肩頭那隻黑貓悠閒自得舔了舔爪子,松綠色的眼眸猶如松海。

“嵇池,你不進去嗎?”喵喵從他肩頭一躍而下,回頭看向隱於黑暗的那人。

“不必,我在此等候便好。”一人清冽的聲音從黑袍之下傳來。

“既已知原委,為何你不告訴封狐真相。”喵喵不解道。

“萬年之前,她因救我丟了性命。封狐恨透了我,滿心只想殺我,他既不會聽我說,也不會信我。”

“更何況,這是他的宿命。向命定之人洩露天機,不可。”

喵喵沒再理會他,擺頭晃腦地向那扇門走過去,又被身後那人喚住了。

“把筱筱叫出來吧,我有些話想同她說。”

*

門鈴響了。

程朝朝滿懷期待地開了門,門口端坐著一隻小黑貓,自信開口叫了一聲。

屋子裡的人都捂上了耳朵。

懂不懂九尾靈貓大人開口的含金量啊?愚蠢的凡人!

喵喵叼來了最後一件禮物,兩張平安符。

程朝朝喜氣洋洋接過那張符咒,仔細一看上面的筆跡。

端正清秀,並不屬於封狐的龍飛鳳舞。

柳筱筱瞥了一眼,默默出了門。

*

“師傅?”柳筱筱對著角落的玄袍男子喚道。

“筱筱,過來。”

柳筱筱上下打量了一眼嵇池,默默開口道:“師傅,我說過很多次了,大夏天,不要總是穿著這身黑袍子,看起來很吸熱。”

“是嗎?”嵇池取下自己的衣袍,露出銀色長髮,那雙極淺的眼眸盛著陽光,晶瑩剔透。

柳筱筱滿意點頭道:“這樣舒服多了。”

“為師總是覺得,這副樣貌會嚇著人。”嵇池緩緩道。

“凡人又看不到你的靈體!如若害怕這副樣貌對凡人來說太過誇張,為何不用你的本體示人?”

柳筱筱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自己師傅這自卑之心從何而來。她發自真心的誇讚道:“師傅,像你這樣好看的人,就應該多曬曬太陽。”

嵇池莞爾一笑,摸了摸柳筱筱的頭髮,“你把頭髮剪了?”

柳筱筱漫不經心道:“束髮太麻煩。”

嵇池嗯了一聲,又道:“聽聞他們傷了你?”

“騙他們的啦。”

嵇池沒話找話道:“保命的平安符用完了嗎?”

柳筱筱連忙道:“師傅!你給我的保命符,我這輩子都用不完,更何況,你徒弟根本遇不到那麼多危險的場面。”

嵇池笑意漸濃,“平安便好。”

柳筱筱覺得今日的師傅有些不對勁,她扭頭看向在陽光下的男子,銀色的髮絲飛揚,清冷出塵地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

永生是神賜予嵇池的禮物,也是神賜下的枷鎖。

嵇池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筱筱,為師也許要離開一段時間。”

柳筱筱愣了愣:“你要去哪?”

嵇池揉了揉她的頭,溫柔笑道:“有些事需要處理。”

柳筱筱追問道:“什麼事?你要去多久?”

嵇池移開了眼神,“靈獄牢出了變故,我需去維持結界。”

“多久?”

“不必很久,也許二十五年,也許一百年。”

柳筱筱望向他,“不能不去嗎?”

“筱筱,這是為師的職責。為師走後,你需護好他們,術法為天下人所用,匡扶正義,救貧救困。”

柳筱筱低頭看向地面,噢了一聲,鼻子忽然有點酸。

“封狐要走,你也要走。”

嵇池見她神色不悅,恍然想起,不論是二十五年還是百年,對柳筱筱而言,都是極其漫長的存在。

即便天生陰陽眼,和地府打著交道,學習術法,本質上,她也不過是一個活的比普通人稍微長久些的凡人。

百年,幾乎是她的一生。

嵇池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筱筱。”

柳筱筱頭也不回地推開了門,闖進了那片熱鬧。

*

屋內程朝朝和周越樓被眾人圍簇著,程野和葉禾給他們兩個帶上了生日帽,把兩個人按在桌前。

拉上了窗簾,關了燈,只剩下蛋糕上蠟燭發的光。

周越樓撇頭看向一旁眼中躍動著火焰的程朝朝,就被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於是周越樓聽見,周圍的人,都發自內心地、真誠地,為他唱了一首生日快樂歌。

“祝你生日快樂~”

“喵喵喵喵喵喵~”

眾人低頭看向那隻嗚嚎亂叫的貓。

等等等!它是在唱歌嗎??!

算了,在這個世界,死人都能重新死而復生重返陽間。

一隻貓會唱歌又算什麼?

於是詫異的大家都在喵喵的歌聲中笑了起來,拍著手,齊聲唱著歌,歡呼道:

“周越樓!祝你生日快樂!”

禮花和歡聲笑語圍繞在他的身側,程朝朝捂住周越樓眼睛的手有些溫熱。

程朝朝興奮地道:“周越樓,許願吧。”

周越樓不知道許什麼願望,望向程朝朝,“你來吧。”

程朝朝叉腰道:“胡說什麼呢!過生日就是要許願望的。”

周越樓只得無奈地在蠟燭面前,默默許下了願望。

如果分別是無法避免的宿命,那便請讓她忘記我吧。

不必傷懷、不必遺憾,永遠快樂地做那個——他於故事開頭遇見的那個程朝朝。

在一陣歡呼聲中,吹了蠟燭。他安靜地坐在那邊,任由程朝朝掰著他的臉,用奶油在他那張卓越的臉上肆意畫上塗鴉。

大人們表示沒眼看,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陸芸香笑著看向自己的兒子。

程野搖搖頭道:“你就任由她畫,不還手?”

以往每年過生日,程野和程朝朝勢必有一場大戰。誰把誰畫成王八才肯罷休。

葉禾插嘴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吧。”

程野道:“該明白什麼?”

葉禾嘖嘖道,“怪不得你單身這麼多年呢。”

徐漾舟吃著蛋糕翻了個白眼。

江吟同樣翻了個白眼。

程朝朝滿足地在周越樓臉上塗塗畫畫,在他的左臉畫上了一個大大的愛心,右臉寫上czz的簡寫。

眾人:“咦~”

柳筱筱推門走了進來,看見大家這副歡樂的模樣,收住了自己心底的落寞。

她笑嘻嘻提議道:“大家來拍一張合照吧!我來拍!”

於是大家在那張沙發上排排坐好,中間坐著被塗成大花臉的周越樓和程朝朝,他們的腿上坐著一隻擺弄著姿勢的黑貓,身邊坐著葉禾、程野、江吟、徐漾舟、程父程母、陸芸香、伯父伯母。

柳筱筱高聲道:“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於是大家齊聲道:“茄子——”

“喵嗚——”

程朝朝自然是最興奮的那個,她走到柳筱筱面前,看向照片中的大家。

她和周越樓身上,都有著一個紅色的爪印,發著淡淡的光芒。

那是封狐送來的祝福。

*

在這個小小的房間過完生日,也迎來了程朝朝和周越樓的獨處時刻。

程野開著車,帶著程朝朝和周越樓,還有葉禾,四個人去了遊樂園。

程朝朝拉著周越樓的手,回頭看向身後的程野和葉禾,賊兮兮道:“你們兩個幹嘛還不走?”

程野掏出兩張遊樂園入場票:“你怕什麼,遊樂園這麼大,我又不會打擾你們。”

程朝朝嘖的一聲,“哇——程野,你知道像你這種人,來遊樂園玩旋轉木馬什麼的,簡直就是恐怖片。”

“快滾。”程野紅著臉道。

程朝朝火速拉著周越樓麻溜滾開。

兩個人坐在過山車上,程朝朝被顛的七葷八素,高聲尖叫,卻仍然嘴硬拉著周越樓再坐了一次。

於是周越樓也被顛的七葷八素。

兩個人還去了一趟遊樂園的鬼屋,對於周越樓這麼一個真實存在的鬼來說,鬼屋的NPC根本毫無威懾力。

程朝朝雖然已經見過夏茗和一系列高能畫面,還是被嚇得花容失色,像個八爪魚掛在周越樓身上。

周越樓失笑,懷中擁護著她,行走與黑暗的狹道。

“這麼怕黑,第一次遇見我,你不怕嗎?”他問道。

程朝朝在他懷裡小聲的道:“我認得你的聲音。”

周越樓笑道:“是嗎?”

她有些惆悵道:“周越樓,我有時候還挺感謝我們的相遇的。”

“嗯?”

“如果不是喵喵,你會是我生命中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你不會愛上我,也不會做我的男朋友。”

“但命運讓你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遇見我,所以我就說嘛,我們的相遇是命運的註定。”

周越樓啞了聲音,“不覺得遺憾嗎?其實我有時候,會後悔做了你的男朋友。”

程朝朝抬頭道:“為什麼?”

“對你不公平。”

“我是一個亡魂。但對你而言,三個月,卻需要很多時間去忘卻、去等候。甚至,我大多數在你身邊的時間,什麼也不能為你做。”

程朝朝把頭埋進他的懷抱,“你為我做了很多、很多。很多時候,人生不是隻有遺憾的。”

那些我們相逢的瞬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刻進生命的歡愉。

在愛上你的那一刻,我也預料到了終將面臨的悲傷。

周越樓吻了吻她的額頭,“程朝朝,往前看吧。你的人生,還有很多種相遇。”

他並不希望她陷於回憶的等候。

程朝朝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耳朵,像個頑劣的孩子一般笑了,“想讓我忘了你啊,我偏不。”

“我會永遠記得你。”

程朝朝鬆開了他,拉著他快步走出了鬼屋,外頭天光已暗,遊樂園的摩天輪亮了燈。

程朝朝拉著周越樓坐上了摩天輪。

摩天輪緩緩轉了一圈又一圈,程朝朝看著外面的夜景也一圈又一圈。遊樂園的燈光變化地像一場童話的泡沫。

遊樂園謝幕的煙花點燃,砰的一聲綻放在夜空。摩天輪正途徑頂點,無數煙花絢爛地在腳下,在他們身邊恣意綻開。

絢爛而又轉瞬即逝的煙花。

漆黑的夜空在此刻顯得不再孤寂。他們的身旁也成為了光和花的海洋。

周越樓的輪廓在煙火之下染上各種顏色,眼底印出漫天絢爛。

“程朝朝,今天你過生日,你並沒有許願。”

程朝朝含著淚:“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

周越樓笑道:“謝謝你給我過生日。”

“抱歉,生日蛋糕也沒有。蠟燭也沒有。我只能為你唱一首歌。”

周越樓望著她,為她唱了一首歌。

語調喑啞,幾近破碎的生日歌。

曾有一個人,在往世裡,對20歲的他,唱的那首生日歌。

分別的時間到了。

“程朝朝,生日快樂。”

在煙火最絢爛之時,他吻住她的唇,吻去她眼角的淚水,綿長地令人窒息的吻,想要將她融入骨血的懷抱。

“對不起。”

他還在跟她道歉。

其實她不需要蛋糕,也不需要蠟燭。

他笑著道:“生日歌唱完了,是時候許願了。”

程朝朝抬眼望向他,鄭重道:“周越樓。”

“我在。”

風一點一點地,湧進摩天輪內。

她也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像擊打在心臟上的一個鼓點。

“我許願。”

“生生世世、永永遠遠、將我的快樂、分你一半。”

惟願,生生世世,朝朝暮暮。

周越樓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抽離,仿若飄浮於往世的風海。

呼嘯的風,將要把他帶去他該去的地方。

他用盡全力抱住程朝朝。

“程朝朝,期末考試,那道題你還是不會做。”

“我看見了。”

程朝朝又哭又笑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著學習呢。”

周越樓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著說了分別的話。

“沼澤人悖論認為,死亡是一個人的防偽證明。”

“那道題,屬於我的正確答案——”

“程朝朝,死亡並不是我的證明。”

“你,才是。”

你才是獨屬於我的證明。

*

遊樂園的煙花落了幕,身旁的風聲消退,程朝朝望向摩天輪座椅的對面,已然空空蕩蕩。

摩天輪穩穩落了地,她慢慢地從摩天輪內走出,身邊的遊客都在散去,大家盡興而歸,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驚歎著方才那場煙花的美麗。

程野拉著葉禾的手,仰頭看著煙火散去,就見自己妹妹默不作聲,夾雜著人流之中。

程野和葉禾猛地撒開了對方的手,小心翼翼看向遠處獨自走過來的程朝朝。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甚至一句話也沒說。

只是一個人站在人海之中,卻莫名顯得有些孤獨落寞。

回去的路上,連一向會安慰人的葉禾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程朝朝只是偏著頭,把頭靠在車窗上,仰頭看著那一輪明月。

月亮還是那輪月亮。

她試著摘了自己手上的縛魂鎖。這一次,輕而易舉地,從她的手腕之中取下。

願望——真正實現了。

*

程朝朝開啟家門的一瞬,大家都還在等她,只是程朝朝的身旁少了一個人。

大家一時也不敢說什麼話,只是看她面帶笑意地進了門,點頭和每個人示意、打招呼。

幾乎淡然地不像話。

“柳筱筱,他去輪迴了,對嗎?”程朝朝對著身旁的柳筱筱道。

柳筱筱默默點了點頭。

她扭頭看向喵喵,再次確認道:“不在我身邊,也不在鎖裡,真正的,從我身邊消失了。”

喵喵點了點頭。

程朝朝笑著跟大家說了再見,送每一位來參加他們生日的人離開。

許瓊菱說什麼也不肯走,生怕自己的這個女兒一不留神想不開。只是這一次,程朝朝也沒有堅持要送他們離開,她淡然地接受了父母要留下的建議。

程知懷嘆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把許瓊菱帶走了,“讓她一個人待一會吧。”

“相信你的女兒吧,離別是她長大的必經之路。”

*

屋子裡只剩下程朝朝一個人。

她回首望向屋子裡那片熱鬧留下的狼藉,皺了皺眉,開始打掃自己的房間。

一點一點擦去客廳殘留的蛋糕痕跡,把合照收進抽屜,關於周越樓的所有東西藏進書房。

縛魂鎖、相思子、日記本、小夜燈、合照、娃娃……

那些數不清的東西,關於他們相遇記憶的東西,她通通一口氣放進書房,然後利落地把書房門關上,上了鎖。

握著書房鑰匙,她開啟窗,想了想,還是沒把鑰匙扔下去。

程朝朝妥協地把鑰匙藏進了電視機背後的小凹槽裡。

這樣一個隱蔽的地方,像她這樣記性極差又丟三落四的人,大概不會想起,也拿不到鑰匙,也不會去回憶。

程朝朝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坐在沙發上,心滿意足地開啟被封狐佔據了很久的平板。

她翻了翻封狐的戰績,這隻狐狸,打遊戲還真是如痴如醉。

程朝朝開了一局遊戲。

毫無意外地,她輸的落花流水,還被隊友開麥一頓嘲諷。

“不是你面板充這麼多,玩的這麼菜?”

“姐樂意!”

程朝朝生氣地合上了平板,甚至把平板關了機。

她走到淋浴間,衝了個澡。感受水流在自己身上劃過,她不過癮似的,把水開向了冷水那一側。

冰冷的水打溼她的頭髮,她愣了愣,關了水龍頭。

程朝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不出來。

真正的離別,好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的平淡。

沒有預想的撕心裂肺,也沒有地動山搖,只是心臟像被蒙上了一層保鮮膜,感覺這個世界不太真切又太過真切。

可能她早就為分別做好了心裡準備。

可能她早就習慣了聚少離多的生活。

父母也好,望望也好,還是她愛的人。

相聚的時間太短暫,離別的時間又太長。

程朝朝擦乾自己身上的水漬,吹乾頭髮。倒進自己柔軟的床上。

睡一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她蜷縮著身體,這樣安慰自己道,卻依舊感到自己心口空落落,堵得慌。

程朝朝在床上翻了個身,把頭埋進了被子。在床上數了很多隻羊,依舊睡不著。

程朝朝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就這樣,沉默不語地站在被自己剛剛鎖起來的那扇門前。

她站了一會,又好像一瞬和自己槓上了氣。

程朝朝氣沖沖地離開那扇門。快步走去冰箱邊給自己開了一瓶可樂,開啟了她最愛看的電影,開著空調裹上被子。

就這樣,分別的第一個晚上,程朝朝看了一整晚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