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結果就是,科爾姆跑了,你們還想著把這個奧德里斯科小子留在幫派裡,對嗎?”
馬掌望臺營地中,達奇為自己點上一支雪茄,用審視的目光掃過面前的幾個男人,其中流露出的逼人氣勢,就連根本沒有理由對達奇產生任何畏懼心理的布蘭迪,面對這種來自上位者——至少那人自認為是上位者——的氣勢時,也下意識地產生了畏縮的心理。
達奇的目光首先鎖定了布蘭迪,作為這次行動的直接指揮者,無論行動過程中出現什麼狀況,他都是直接負責人,而且達奇也確信,這個口齒伶俐、思維敏捷、和幫派裡的大部分大老粗都不一樣的年輕人應該會給他一個準確且讓他滿意的答覆。
“老大,對於沒有抓到科爾姆這一點,我表示很抱歉,”早就有心理準備的布蘭迪不卑不亢地開口道,“不知道為什麼,科爾姆對於我們的潛入似乎早就有所察覺,當我進入木屋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了。”
“我記得你們之前說,是西恩和比爾弄出來動靜,導致你們潛入失敗,是嗎?”達奇有意無意地掃視了一眼西恩和比爾,這兩人下意識地躲避達奇的目光,不敢與之對視。
“確實如此,但是我認為這和科爾姆的逃脫沒有關係,”布蘭迪答道,“根據我現場勘察的結果來看,當我們找到六點木屋的位置的時候,科爾姆就已經破窗而逃了,我覺得,因為我們潛入的方位正好與他逃脫的位置相反,而且當時我們離得比較遠,所以並沒有注意到什麼異樣。”
“哦,真的嗎?”達奇有些驚訝於布蘭迪邏輯嚴謹的回覆,以至於他心裡產生了些許質疑。
“我覺得參與了這次行動的大家都能為我作證。”布蘭迪看了看身後的幾人,說。
“你覺得,你覺得,”達奇重複著布蘭迪的話語,說,“你似乎很相信自己的判斷,孩子,這很好,不過也不好,過分信任自己有時候也會矇蔽自己的雙眼,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是得去聽別人的‘我覺得’。”
達奇的目光對上了布蘭迪的眼睛,除了平靜,達奇什麼也沒有看到。
“好吧,讓我們忘了科爾姆那個狗雜種吧,其實,如果他真的就這樣被你們抓到了,我還會懷疑那是不是他故意留下的替身呢,”達奇大手一揮,似乎是想把老對頭帶給他的不愉快拋到九霄雲外,“現在,說說那個奧德里斯科小子。”
“我不是奧德里斯科幫的人,我發過誓了,我也證明過了!”躲在人群后的基蘭下意識地出言為自己辯解。
“閉嘴,小子,”比爾轉過身兇道,“小心我再用那對閹馬的鉗子照顧你的小兄弟。”
基蘭聞言,身上立刻湧上一股子寒意,立刻閉口不言,縮回了人群后面。
“基蘭是個好小夥兒,達奇,”約翰開口道,“至少這一次他沒誆騙我們,而且,他還救了布蘭迪一命。”
“哦?是嗎?”達奇再次把目光移到布蘭迪身上。
“是的,當時有個雜種偷襲我,就差一點,我的腦袋就要被霰彈槍轟成渣了,幸好基蘭殺了那個人,救了我一命,”布蘭迪證實了約翰所說的事實,接著說,“不過,拋開私人情感不談,我認為,讓基蘭加入我們是好事。”
“你說得沒錯,孩子,你說得沒錯,”達奇唸叨了兩句,隨即喊道,“基蘭!基蘭•達菲!”
“我……我在!”基蘭結結巴巴地應聲。
“到我面前來,小子。”達奇說。
基蘭下意識地看了眼布蘭迪,布蘭迪便適時不著痕跡地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不過基蘭是否捕捉到了這個眼神,可能連基蘭本人都不知道,面對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他很緊張。
“聽著,小子,”達奇湊近基蘭,說,“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跟奧德里斯科有什麼瓜葛,單憑你救了我的弟兄一命這一點,我都沒有理由把一個自願加入的小夥子拒之門外。”
“謝謝您,先生,”基蘭急忙道,“而且我發誓我跟奧德里斯科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件事,我更希望你能用行動來證明,而不是用嘴巴賭咒發誓,”達奇拍了拍基蘭的肩膀,說,“而且,你要知道,別看我們拖家帶口的,但我們這不養閒人,所以,我希望你最好有些特長,就算沒有特長,也最好踏實肯幹,否則,我隨時可以把你掃地出門,甚至在聖誕節的時候,在你身上掛上絲綢綬帶,把你包裝成禮物親自送給科爾姆•奧德里斯科也行。”
“當然,先生,”基蘭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很能打槍,打架也不算在行,但是在照顧馬匹這方面,我自信還是有……有點心得的。”
“非常好,”達奇將湊近的臉離開基蘭,高聲道,“歡迎加入我們,小子,不管未來如何,記住,從現在起,做好自己。”
“明白,先生。”基蘭點了點頭。
基蘭的去留已經確定,今天這檔子事也算是了結了,從上午忙活到日頭西偏的幾人也各自散去。
左右無事,布蘭迪便在自己床鋪附近的大石頭上一坐,從褲兜裡掏出一支被揉得皺皺巴巴的雪茄含在嘴裡,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火柴,隨手在鞋跟底下一劃,火光乍現。
布蘭迪一手護著火苗,點燃了嘴裡的雪茄,深吸一口,只感覺不久前的戰鬥留下的疲憊和緊張感都有所緩和。
微風拂面,他抬起頭,遙望遠方起伏的山巒和波光粼粼的達科他河,不自覺地發起了呆。
營地裡,西恩大咧咧地摟過基蘭,一副老大的樣子自以為是地在新人面前擺譜,似乎是想把在布蘭迪身上沒做到的事情在基蘭身上找補回來。
哈維爾則走到營火邊,抱起來那把他時常撫弄的吉他,五指撥彈,奏出一個源自他遙遠家鄉的不知名小調。
比爾開了一瓶啤酒,也坐到營火邊,一邊喝酒,一邊和在營火邊閒坐或者正做著手藝活的女人們一起聽著哈維爾的音樂,一言不發。
約翰則是各自拿了槍湊到了正在執勤的查爾斯身邊,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便各自散開,正式開始了日常的警戒工作。
而達奇則是坐回了自己的豪華帳篷裡,隨手拿起堆放在他床頭的一本書,安靜閱讀。不多時,達奇的情人莫莉施施然走來,斜臥床榻,達奇便一邊翻書,一邊和莫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閒話和情話。
沒有槍火、搶劫和殺人的日子裡,範德林德幫其實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普通大家庭是一樣的,都是在這片生機勃勃的瑰麗土地上過著幾乎一成不變的枯燥生活。
這樣的生活,布蘭迪花了很長時間去適應,事實上,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完全適應,雖然他現在表現得和這個時代的普通人一樣,但是,他自己很清楚,如果不是時不時有機會可以開幾槍殺些人,他現在的狀態恐怕只有狂躁才能形容了。
其實仔細想想,從本質上來說,他上輩子的生活和現在沒什麼差別,如果不是有各種各樣的遊戲讓他有機會體驗到各種不一樣的人生,他的日常生活其實也和現在一樣,死水一潭,一成不變。
布蘭迪覺得自己似乎窺見了幾千年來人類社會的某些從未改變的共性,不過,也許是難得進入這種他上輩子時常會進入的賢者模式,一直很擅長總結類似人生大道理的他一時間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語句概括這種現象。
於是,似乎是想要搜腸刮肚地想到這麼一句話,又似乎只是想就這樣發會兒呆,布蘭迪就這樣夾著雪茄,呆坐在石頭上,雙指間的雪茄已經燃到了頭,他也不曾發現。
“想家了?”
身後傳來了久不曾聽聞的熟悉聲音,布蘭迪回過頭,見一臉風塵僕僕的亞瑟正倚靠著樹,面露微笑地看著他。
“哦,沒有,”布蘭迪隨手丟掉了快要燃得一乾二淨的雪茄頭,拍了拍手,說,“只是想了些有的沒的,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沒多久,”亞瑟站直了身子,湊過來,坐到布蘭迪身邊,說,“聽達奇說,你們今天差點就抓到科爾姆了?”
“大概是吧,”布蘭迪笑了笑,說,“說實話,我也只是根據當時的情況,推測出可能是科爾姆在我們發動襲擊之前就有所察覺,拋下這些嘍囉跑了,至於是不是他,我也不敢打包票。”
“我猜多半是他,”亞瑟輕蔑一笑,說,“這種拋下兄弟自己跑路的行為,以及對危險的近乎變態的敏銳感知,除了科爾姆•奧德里斯科,我想不出第二個能同時具備這兩點的人。”
“那還真是可惜啊,”布蘭迪輕嘆一口氣,說,“如果能早些把這傢伙抓住,幫派和奧幫的公怨,以及我們跟他們的私仇,就都能做個了結了。”
“這會兒抓不到他也沒關係,反正他不落在我們手裡,也遲早會被送上絞刑架,”亞瑟拍了拍布蘭迪的肩膀,說,“可別忘了,科爾姆•奧德里斯科現在可是美國中西部最炙手可熱的罪犯。”
布蘭迪點點頭,正如他了解遊戲中範德林德幫的結局一樣,科爾姆的下場他也十分清楚,而且他確信,即便是在當下這個有他存在的世界,科爾姆的下場也絕對不會有多好,布蘭迪甚至可以確定,科爾姆一定會死得比遊戲裡要早,雖然他不確定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親手抓住他,但是他很相信平克頓偵探的辦案水平,畢竟在處理西部匪幫這方面,平克頓偵探幾乎從沒有讓他人失望過。
而且,現在留著他也是件好事,對於需要遮掩行蹤的範德林德幫來說,像科爾姆這樣的同行在不知不覺間帶來的掩護效果是多多益善的。
“聽說西恩這次又搞砸了,”亞瑟隨手為自己點燃一支香菸,說,“你也別太在意,他就是那麼個性格,水平也就是那麼個樣子,以後再有行動,如果他堅持要參與,記得多照顧著他點兒就行了。”
“從事情的結果上來看,他那也不算搞砸,”布蘭迪笑了笑,說,“不過看樣子,這些年你似乎沒少因為西恩的某些驚為天人的操作費神啊。”
“哈哈,這種事我可不能回憶,一想就覺得頭疼,”亞瑟哈哈一笑,深深吸了口煙,一臉愜意,“對了,達奇說明晚要搞個聚會。”
“聚會?明晚?”布蘭迪有些驚訝。
“嗯,主要是慶祝西恩回來,咱們幫派再次人員齊整。我回來之前,大叔就駕著車去瓦倫丁買東西去了,算一算,剛好可以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來,雖然藍尼這小子不在,略微有些遺憾,但好在邁卡也不在,恰好今天你又帶著大家打了一場大勝仗,所以在我看來,這個日子選得還算合適,”亞瑟站起身,拍了拍落灰的屁股,說,“我先走了,今晚記得早些休息,畢竟明晚說不定是個不眠之夜呢。”
“聚會啊……”
布蘭迪轉過身看向身後,營地裡的大家依舊按部就班地做著各自的活計,只不過從一些人的表情就能看出明顯的興奮神色,凱倫、蒂莉、瑪麗貝斯等姑娘此時的表情唯有眉飛色舞可以形容,至於聚會的主角——西恩,則更是恨不得跳著踢踏舞走路,活像一隻張開了尾巴的孔雀。
“這傢伙,”布蘭迪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著自語道,“不過,雖然藍尼不在確實有些遺憾,但算算劇情進度,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布蘭迪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腰腿,像亞瑟那樣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轉身走向營地,想看看自己能幹些什麼。
雖然在幫派裡,作為戰鬥單位的男人們幹活與否全憑自願和自覺,但是,只要是把這個幫派當成了家,就總會想著多做些什麼來把這個家建設得更好,而且,從布蘭迪個人的角度講,看著那些姑娘們整天忙上忙下的,一直以來就是自力更生的他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自在,所以,與其幹看著任由自己不自在下去,倒不如加入進去,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
然而,正當布蘭迪打算找些什麼事情做的時候,營地外傳來了凌亂的馬蹄聲,隨之而來的,是藍尼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聲。
“他們抓住了邁卡!”藍尼慌忙從自己的馬上翻了下來,跌跌撞撞地跑進營地,高喊著,“達奇!亞瑟!”
“什麼情況?!”達奇和亞瑟連忙放下各自手頭的事情,湊上來,問道。
“他們抓住了邁卡,”藍尼一邊氣喘吁吁,一邊盡力扯著已經喊得沙啞的嗓子說,“他,他因為殺了人被逮捕了,他當時在草莓鎮……”
達奇怕這孩子下一口氣就倒不上來了,忙說:“沒事了,孩子,冷靜下來,慢慢說。”
“他們……他們差點要絞死我……”藍尼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說,“他們……他們把邁卡關在草莓鎮警察局,據說會弔死他。”
“希望如此。”亞瑟不陰不陽地來了一句。
“亞瑟。”達奇示意亞瑟注意言辭。
“怎麼了?那個蠢貨是自討苦吃,”亞瑟藉機再次抒發自己對邁卡的不滿,“你很清楚我對他的看法,達奇。”
“你以為我只看到他外表的粗鄙,而看不見他的內心嗎?”達奇說,“他是個不錯的傢伙。”
達奇的意思很明顯,他打算讓亞瑟處理這檔子事。
“不,我可不打算救這個蠢材。”亞瑟斷然拒絕。
“怎麼?你是想讓我親自出馬嗎?”達奇反問道,“我的畫像現在遍佈整個西伊麗莎白。”
亞瑟默然不語。
“我請求你,亞瑟,”達奇勸道,“換作是你被關進去了,他也會來救你的。”
“發生什麼事了?”這時,布蘭迪端著一杯咖啡走來,遞給好不容易平復了呼吸的藍尼,開口問道。
“邁卡被抓了,藍尼剛逃回來給我們報信。”達奇隨口回道。
“哈,這還真是一點都不意外,開香檳咯。”布蘭迪暗自竊喜。
“對了,布蘭迪,”達奇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對布蘭迪說,“我覺得你也可以參與進營救邁卡的行動裡,我知道你們倆之間有過節,不過,你們依舊是呆在同一片屋簷下的兄弟,不是嗎?”
“啊,”布蘭迪一臉為難地嘆了口氣,說,“好吧,老大,你說了算。”
“那麼,亞瑟?”達奇轉頭看向亞瑟。
亞瑟看了看達奇,又看了看布蘭迪,不情不願地嘆了口氣,說:“好吧,好吧,既然連布蘭迪都願意去,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不過,說回剛才那個問題,我不覺得如果我身陷囹吾時邁卡會來救我。”
“亞瑟……”達奇看著亞瑟,眼中透著莫名的意味。
亞瑟則沒有再理會達奇的眼神,而是徑自走向坐在一旁的木桌旁的藍尼,說:“藍尼,你還好嗎?”
“嗯,我當然沒事。”藍尼喝了口咖啡,應道。
“說實話,你看起來不太好,兄弟。”布蘭迪踏步走來,輕拍藍尼的肩膀,說。
“你們兩個,把這個小夥子帶到鎮上——去瓦倫丁,不是草莓鎮——灌醉他,”達奇一邊朝著自己的帳篷走去,一邊說,“還有,亞瑟,別做傻事,布蘭迪,你看著他點。”
“我早就不做那種事了。”亞瑟擺擺手,說。
“沒問題,老大。”布蘭迪應得倒是很爽快。
“還有,”達奇強調道,“你們去把邁卡救出來。”
亞瑟和布蘭迪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走吧,小夥子們,”亞瑟招呼著藍尼和布蘭迪,隨後回應達奇道,“我會去的,達奇。”
“只是……沒法放下一切。”扶著藍尼的肩膀推著他走時,亞瑟嘴裡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