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點燈大典本就結束的晚,又因皇帝要回宮,侍衛對沿街的百姓們進行了疏散。百姓沒了熱鬧看也便各自回家了,一路上暢通了的很多,馬車很快便回到了相國府。
慕瑤急急忙忙的提起裙角往府內奔去,她已經很久沒見到娘了。
慕故安跟在身後,看著女兒那急急忙忙的樣子,攏了攏袖口,不禁笑道:“瑤兒你慢點,小心摔倒”。
“爹爹,我等不及要吃娘做的湯圓啦”慕瑤一邊興沖沖的朝正廳奔去,一邊向身後招呼到。
正廳內,慕夫人正站在門前張望,被兒子接回家後便已備好了元宵,就等著父女兩回來。
“娘!”慕瑤一下鑽進慕夫人的懷裡,那熟悉的味道飄蕩在鼻間,惹得眼淚又有些止不住的落下。
“哎!”慕夫人抱著女兒,拍了拍慕瑤的後背,慕瑤抬起臉,慕夫人看著女兒臉上那豆大的淚珠,一下慌了神“怎麼了這是,受欺負了?你不是同你爹一同回來的麼,誰欺負你了?”慕夫人拉住慕瑤的手心疼又驚慌的問道。
“沒有,娘,我剛剛是跑的太快,被風沙迷了眼”慕瑤為了不讓娘多想,趕忙抹去眼淚,笑著撒嬌道。
“嚇你娘一跳,我還以為你受了欺負呢,都已經準備找你爹和你哥興師問罪了”慕夫人鬆了口氣,無奈又寵溺的點了點慕瑤的額頭:“你呀,都已長得和娘一般高了,還那麼毛毛燥燥”
“娘,我就是長大幾十歲,也是你和爹爹的寶貝女兒”慕瑤笑著貧嘴道。
這時慕故安也已走過來,看著母女情深的樣子,滿臉柔和的笑著。
“臨淵呢?”慕故安問道。
“回來以後就去了你的書房,說要去借些書看”慕夫人回答道。
“那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問他,你和瑤兒去吃元宵吧,我今日在酒樓吃了些,還不餓”慕故安同母女兩說道,便朝書房走去。
慕瑤看了眼父親的背影,想道,如今朝中形勢混亂,爹應該是要囑咐哥哥些事。
“瑤兒同娘進去吃元宵,別管他們父子了,娘今天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桃花餡的”慕夫人拉著慕瑤的手便入了偏廳。
慕瑤沒在多想,乖巧的跟在慕夫人身邊,畢竟自己現在年紀還小,一些事還不方便處理,爹和哥哥也不是酒囊飯袋之人,無需為他們操太多心。
書房內
“如今朝中之人各懷鬼胎,大皇子一走,二皇子便急著拉攏朝臣,但皇上今日所為,應是另有打算”慕故安語氣深沉的說道。
“爹今日可曾打聽到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太子為何被廢”慕臨淵問道。
慕故安搖了搖頭說道:“陛下那晚只留了高公公在御書房伺候,太子進去後,高公公便守在殿外,不到片刻,房內就發生了爭執聲,具體爭執的內容估計也只有高公公能聽到些隻言片語,但高公公不可能同任何人說的”
慕臨淵聽到父親的話,低著頭陷入沉思,想了一會似是想到些什麼,抬起頭說道:“事發前,太子殿下正在調查濱洲糧銀一事,曾去過大理寺調過謝家謀逆案的卷宗”慕臨淵與大理寺卿之子私交甚好,曾聽他提過此事
“謝家?謝清?謝家軍的案子?那不是七年前的舊案麼,陛下當時不是親自定的罪麼?”慕故安回想道。
當時慕故安還是禮部尚書,謝清是將軍,兩人一文官一武將本就無太多交集,謝清又常年在邊關,唯有幾次見面也是謝清回宮述職的時候。
但慕故安對謝清印象挺好,此人沉穩爽朗,做事也有規矩,所以當初傳出謝家軍謀逆之事,他也很是震驚與不信,但後來是陛下親自定的罪,慕故安也不好再過問,只是後來每次提起都覺得惋惜。
“我記得當時謝家滿門被斬,無一活口呀。”慕故安看著書架上的《太白陰經》嘆息道。
“謝清當時還有一子,與你同齡,我還曾在禮部看過他的文章,寫的甚好,不光孔孟之道熟悉,對用兵之事也頗有自己的見解,真是可惜了”慕故安有些惋惜。“我記得他出事時也才十二歲”
“那太子調這卷宗是為何,難不成……”慕臨淵有些不解的問道。
無錯書吧“淵兒慎言!這是陛下親自查辦的”慕故安出聲阻止道:“唉,太子之事既已發生,我們慕家也不好過多插手,為官者忠於國忠於君,旁的事不宜多管也不便多管”
慕臨淵噤了聲,沒在多說,父親向來謹慎,關乎到陛下的事自然不會多聊。
只見慕故安走到一片書架前,抬手扭動了架子上的一個褐色瓷瓶,一個牆龕緩緩出現,慕臨淵微微一愣,父親的書房他來過很多次,從沒想過書架上還有這麼個關竅。
慕臨淵走上前,定睛一看,裡面擺著一把長劍,劍鞘通體發黑,沒有什麼裝飾品,只有一些金色的紋飾,由於一直藏在這牆龕中,原本上好的劍鞘也變的有些黯淡,看劍柄上那些摩擦過的痕跡,這把劍應該是舊物了。
“爹,這是?”父親是文狀元出身,在慕臨淵的印象中也未曾見過他舞刀弄槍。
“這是你祖父留下的”
“祖父?”
慕故安很少在他和瑤兒面前提過祖父,祠堂裡雖是供著祖父的牌位,但小時候每次自己同父親問起時,父親都默不作聲,久而久之便不再提起。
今日父親竟主動提起祖父的事情。
“以往我不曾提及過你祖父的事情,可如今我覺得是時候該告訴你了”
慕故安拿起劍,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上面的灰塵遞到慕臨淵的面前。
“父親,這是……”慕臨淵接過,不解地說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從軍”慕故安拍了拍慕臨淵的肩膀說道。
慕臨淵抬起頭望著父親,他知道父親一直都不喜歡他習武,想讓他走科舉當文官入朝堂,前幾年科舉他總是以各種理由未能參加考試,父親每每氣的要拿家法伺候,可最終也沒狠下心,最後都是扔下竹鞭,嘆著氣離開。
他一直不明白父親為何這般不滿他習武。
“你祖父以前也從過軍,而且武藝比你要強上許多。”慕故安走到桌案邊,拿起書架上的幾本兵書,放在了桌上。
“你手裡那把劍就是你祖父留下的,那把劍他從不離身”
“那為何家裡人從未提起過,而且為何您一定要讓我入朝堂”
“因為這是你祖父定下的”慕故安嘆了口氣道。
“慕家子孫不再從軍,這是你祖父定下的”
慕臨淵聞言愣在原地。
“當年你祖父隨高祖皇帝征戰沙場,驍勇善戰,屢建奇功,後來高祖皇帝年紀漸長,便不在四處奔波,就封了你祖父徵遠大將軍,統領二十萬大軍”
“可族譜上記著祖父只是個普通的從六品呀”每年在祠堂上香時,慕臨淵都會看族譜好幾遍,他清楚的記得那上面寫著祖父只是個小官。
“那是因為你祖父和高祖皇帝做了交易”
“交易?”
“你可知上了戰場,就算再強的武功,那也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呀”慕故安無奈的搖搖頭說道。
“南幽國屢屢進犯,你祖父領旨上了前線,可朝中勾心鬥角,那些無恥小人看不得你祖父得高祖重視,竟剋扣軍糧軍需,致使前線的戰士們挨餓受凍。”
“你可知那場戰役贏得有多艱難呀,二十萬大軍呀!傷亡過半呀……”慕故安低下頭,手重重的拍打了幾下桌邊,語氣中夾雜著憤怒與傷感。
“你祖父回朝那日便於勤政殿外長跪不起,高祖皇帝得知真相,氣惱至極,當場便下旨抄了那幾個奸佞的家,滅了他們滿門。可你祖父已心灰意冷,遞交了虎符,並向高祖皇帝請旨辭去大將軍之位,只願做個掛名小官,不再過問朝堂之事”
“高祖皇帝勸了幾次見你祖父還是不願,便準了你祖父的請求”
“雖是如此,你祖父的身體也早已在那場大戰中傷了根本,從戰場退下後又總是噩夢不斷,不過兩年便駕鶴西去了,你祖父臨終前留下遺言‘慕家子孫不再從軍’,並要求家族之人不再談及他的事,也不許族譜上出現一句他的過往”
慕故安看著窗外被吹的吱呀響的樹葉,彷彿時間的風似乎又吹回了那個夜晚,回到了父親躺在塌上,用著最後一口氣抓著自己的手說道‘慕家子孫莫要從軍’。
那時的自己不過二十有三,看著父親仰天長嘆的模樣,他終是明白那死去的十萬將士們早已帶走了父親的靈魂,從戰場回來的不過是父親的軀殼,一個只為他們討回公道的軀殼。
慕臨淵驚訝的看著慕故安,他就坐在那桌案邊,低垂著頭,似是還陷在那久遠的回憶中,那場戰役傷害的何止那十萬將士,那些隱痕看不見的傷疤已經牢牢刻印在每個將士親屬們的心裡。
房間內燭火映照著父親的身上,他看著那搖曳的燭光,終是看懂了每次聽到自己嚷嚷著要從軍時父親眼中那複雜的情緒。
慕臨淵走上前,半跪在慕故安的面前。
“父親”
慕故安抬起頭看著面前面色凝重的兒子,又看一眼他手中的那把劍。
“如今大皇子被貶,二皇子又是個心狠手辣之人,現在這朝堂就如那泥潭一般,我這位置即便不參與黨派之爭,也早已深陷其中,可你不同,你現在只是在戶部做做補案之事,未涉及朝堂,想要抽身還是容易些。”
“今日我將這劍交於你手,便是想告訴你,若是有朝一日你想去馳騁沙場,那便去吧,爹不會再阻攔你了”慕故安語重心長的說道。
慕臨淵沒有回話,在留香閣時他便知道自今日起這朝堂便要更加混亂,如今父親這番話便是擔心有朝一日若是他無法再護著慕家,自己便是慕家的最後一絲希望。
“知道了,爹,你放心吧,我明白該怎麼做了”慕臨淵想了想,回答道。
慕故安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爹爹,哥哥,娘喊你們過去吃元宵”
門外響起慕瑤的聲音。
慕故安整理了一下情緒衝著門外回道:“好勒,這就來。”
慕臨淵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將手中的佩劍別在腰間,走到門前,開啟了門。
“哥哥,你和爹在聊什麼聊這麼久,我都吃完一碗元宵了”慕瑤走了進來說道。
“沒聊什麼,不過是些書本上的東西,你哥哥有些不明白,我剛給他解答完”
慕故安摸了摸慕瑤的頭,笑著寵溺的說道。
“是麼,那你們快點去吃吧,娘說再不吃,就要涼了”慕瑤邊說邊輕輕往門外推著慕故安。
“哈哈哈,爹爹這就去”慕故安笑著說道,抬步去往正廳。
慕臨淵一言不發的跟在身後,準備走出書房。
“哥哥,你腰間何時多了一把佩劍?”慕瑤拉住了他,指著那把劍問道。
“哥哥的一個朋友送的”慕臨淵想了想衝慕瑤笑了笑說道。
“送的劍怎麼會這麼舊?”
“哎呀,你個小孩子家家的就莫要多問了,爹都已經去吃宵夜了,你是想餓壞哥哥不成?”慕臨淵點了點慕瑤的額頭,笑著佯裝責怪道,說完便出了書房向前廳走去。
慕瑤看著哥哥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其實剛剛在父親提到祖父時,她便已經來到書房外,本想敲門,卻沒想到聽到祖父的事,慕瑤知道爹爹對自己的保護,若是突然敲門,他一定不會再說,慕瑤便在門外偷聽了起來。
現在看來,前世哥哥的突然離開應該就是因為今日父親的囑託,原來爹爹早已猜到慕家會遭一劫。那前世皇帝的賜婚便不是真的有意結親而是在牽制著父親。
或許皇帝並非慕瑤想象中那般看重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