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林雙手收在袖中,站定在啟靈鎮鎮口前,並沒有著急走進去。
雖然才僅僅時隔一天,但當他再看見小鎮門口的牌匾,吳林的心中卻還是無可避免的生出了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或許這麼說有些誇張的成分,但他確確實實有這樣的感受。
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陳家三爺對這批輕靈葉的重視程度遠遠超乎了他的預計。
因為那日到管事房領賞,他得到的賞賜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計。
陳三爺對完成自己指定任務的下人向來都是不吝賞賜的,但相對的是,獎賞有多豐厚,失敗的後果就有多嚴重。
所以吳林看到這些賞賜的第一個感受不是欣喜若狂,而是畏懼。
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失敗的後果將是自己一個最底層的小管事承受不起的,更何況江離是否靠譜他還不知道,如果早知道三爺這麼重視,他是萬萬不可能拿自己的小命去嘗試的呀!
為此,他大清早又跑了一遍平陽城的各大藥鋪,挨個問了過去,但是事情的發展和他心中的最差的預計一樣,藥鋪的輕靈葉仍處於短缺的狀況。
在這種情況下,吳林最後的希望就壓在江離身上了,也就是說吳林的後半輩子的身家性命都寄託在了江離身上也不為過了。
吳林嘆了口氣,現在的他只能希望楊自有那天說的是實話吧,這樣想著,吳林硬著頭皮向江離所在的宅居走去。
……
正當江離準備仔細翻閱眼下的三本武籍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江離立刻拂過桌上的物件,將這些珍貴的東西收回到須彌戒中,隨即又將須彌戒放入懷中。
“按理來說這個點應該沒什麼人會來找我的,莫非是徐妍那丫頭?還是說百臉狐的事情還沒有結束,是陳家?”
前者倒沒什麼關係,如果是後者……
江離想到這裡,心裡不禁一沉,收穫的喜悅心情也因此消散不少。
聽著屋外隔了一會兒又響起的急促敲門聲,江離臉色陰晴不定,隨即嘆了口氣。
“還是不要太悲觀,事情還是要往好的方向思考。”
江離暗自安慰了自己一番後,從木櫃中取出一小包石灰散攥在手心後,便準備前去開門。
來到院子裡,江離站在院門前,神情稍有些凝重,卻拿捏出一副不耐煩的語氣,道:“誰啊,大中午的還要不要讓人休息了,這個點還來煩人!”
院門外迅速傳來了一個讓江離似曾相識的男音:“小江老闆,我是老吳啊,就是上次向您訂購一批輕靈葉的那個老吳啊!早上有點事耽擱了,現在才來向您拿貨,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江離一拍腦袋,自己怎麼把這件事兒給忘記了,這才鬆了一口氣,迅速將石灰散的小袋子收入須彌戒。
怎麼覺得相比上次見面,這吳林的語氣是不是有點變得諂媚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江離狐疑道,隨即開啟了院門。
吳林見江離開了院門,不等江離開口邀其進去,便擠出了一個笑臉,搶著開口道:“小江老闆,我這批輕靈葉不知道您是否已經弄到手了,您放心,我符石絕對不會少給您一塊半塊的!”
江離略顯錯愕,這還是上次那個倨傲的人嗎?不過江離倒是對變臉這種事極為熟稔,迅速笑著回答道:“你放心,我江某人辦事向來都是說到做到,吳先生這批輕靈葉自然是早就準備好了,且在此等候一會兒,我進去拿貨。”
聽到江離給的準確回覆後,吳林只覺得雙腳有些發軟,長吁了一口氣,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重重的點了點頭。
江離稍顯怪異的看了吳林一眼,這作態著實有些奇怪了,不過是一批輕靈葉,至於這麼激動麼,搖了搖頭,腹誹歸腹誹,江離倒是很有眼力見的沒出聲,轉身回房間拿藥材給他。
而吳林此時壓根就沒注意到江離的怪異眼神,或者說,就算看到了,吳林也壓根兒就不會放在心上,因為此時他滿腦子想到的都是,他終於有福氣享受賞賜下來的豐厚獎賞了。
更樂觀點,或許自己這次事情辦的漂亮,指不定在陳家的前途也會因此而改變,不再是當個底層的小管事了,吳林喜滋滋的幻想道。
江離從床下拉出揹簍,本來按照之前的習慣,自己都會清洗後裝袋什麼的。
但這短短的兩天之間,確實發生了不少事情,輕靈葉這件事情早就被江離拋擲腦後了,要不是吳林按約前來取貨,江離在下次採藥之前可能就真的記不起來有采過輕靈葉這件事了。
江離取出一個麻袋,將揹簍中的輕靈葉倒入麻袋中,掂了掂,覺得差不多了,便提著麻袋離開了房間。
江離笑著將麻袋遞給吳林,道:“你驗驗貨,質量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吳林趕忙接過江離手中的麻袋,稍稍掂了掂,便抱拳道:“小江老闆果然誠信,你這次幫了老吳我一個大忙了,以後若是有類似的活計,老吳絕對不會忘記小江老闆的。”
說完吳林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布袋遞給江離,接著道:“這裡面二十塊符石,你點點看。”
江離笑著接過布袋,也不開啟看看,直接收入懷中,向吳林拱手笑道:“相信吳先生自然不會吝嗇這區區幾塊符石,我們合作愉快。“
吳林見此臉上的笑容又多了一些,同樣拱手笑道:“江老闆果然是個爽快人,那我們就期待下次見面了,老吳我還有要緊事,就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說完便拎著輕靈葉迅速離開了江離的小院,江離見吳林已經走遠了,便走回小院中。
關緊了院門後,江離趕忙取出了懷中的布袋,仔細數了數符石,確定無誤後,這才鬆了口氣道:“還算是個誠信人,不枉我裝了一下豪爽。“
這時候的江離哪還有之前半點雲淡風輕的灑逸的作態,一副商人雞賊的模樣……
江離將裝有符石的小袋子收進須彌戒中,隨即拿起放在庭院一側的掃把,將院角的一處地方的積雪清掃乾淨,露出積雪下仍顯溼潤的土地。
將掃把放回原處後,又拿來了一把鏟子,開始挖剛剛清理出來的那片土地,過了一會兒,當江離又將鏟子使勁鏟入泥土時候,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金鐵碰撞的聲音。
江離放下鏟子,用手撥開上面殘餘的泥土,原來是塊鐵板,不過表面有些紅褐色,顯然已經開始生鏽了。
江離抬起鐵板放到一邊,下面赫然是一片用鐵皮鋪就的小空間,就像一個小箱子一樣,裡面放著幾個小袋子,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江離拍了拍沾滿泥土的手,道:“既然已經有了須彌戒,那這個保險箱也就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了。
說起來,當初他一個四體不勤的人為了弄出這樣一個東西還真的費了很大的勁,但是不得不弄啊,萬一上山採藥回來發現家財一空那不是欲哭無淚了麼。
江離手撫過自己積攢下的“家財“,將這些物件全部都收到須彌戒中後,又將這塊地方恢復成原來的形狀。
洗乾淨手上的泥土後,江離來到廚房拿了木碗和刮刀回到臥室,將買來的重水犀犀角放到木桌上,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那眼下應該就剩下這一件事了。“
……
同一時間的通妖道,一個帶有幃帽的少女仍在各個攤位仔細尋找著材料,旁邊一個身穿練功夫的少年不時說些什麼。
這一對在人群中頗為顯眼的少年人自然是上官清兒和齊桐梓了。
“清兒姐,不是我不幫忙,你知道我齊桐梓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為難朋友了!“
“嗯。“
“清兒姐,這重水犀犀角對你很重要麼?”
“嗯。”
“清兒姐,今天我還蠻空的,要不我也幫你找找看唄?”
“隨你。”
雖然齊桐梓有在努力的挑起話題,但上官清兒總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回應就讓齊桐梓不知道下句該說些什麼了。
不過話說回來,倒不是上官清兒懶得和齊桐梓多作交流,而是她本就是這樣一種性格。
或許在親近的長輩面前會流露出些許小女兒的姿態,但從未見她和哪個同齡人十分親近,雖說談不上冷冰冰,但就是這種禮貌而又淡然的相處方式,確實會讓人產生一種若隱若現的距離感。
當然了,齊桐梓是個例外,天生粗神經的他完全沒有感受到言語中的距離感,就算是這樣和上官清兒不鹹不淡的交流幾句,也能讓他開心很久了,就像他現在不自然流出幾分笑容的損色樣兒,所幸上官清兒並沒有注意他的臉部表情,不然性格再淡然的姑娘內心也會感到幾分怪異吧……
就在兩人檢視材料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喧囂,即便在熱鬧的通妖道也顯得尤為引人注目,但卻又很快安靜了下來,奇怪的是,周圍的交談聲也十分詭異的降了下去,本來熙熙攘攘,極為熱鬧的通妖道一時間竟然有些安靜了。
齊桐梓奇怪的抬起頭望向剛剛引起喧囂的方向,上官清兒則是自顧自檢視眼下的妖獸材料,對發生什麼毫不關心。
源頭大概是前方道路中央的四個人,準確來說是兩個少年和兩個護衛一樣的精瘦漢子,四人穿著打扮並無什麼突出的地方,也沒什麼排場,但是周圍的行人卻都在極力避開他們,唯恐和這四人發生接觸,所以四人周圍形成了一塊詭異的無人帶。
但這麼多人的地方,要騰開一塊地方何其困難,所以人擠人之下免不了有人在喝罵,但看到道路中間的四人,卻又很快閉上了嘴巴,這就喧囂和寂靜的產生原因。
齊桐梓看清了走在前面的兩個少年的面容後,一時間眼睛都眯了起來,身軀有些緊繃,就像是野獸遇見了什麼忌憚的事物一樣不自覺的做出應對姿態。
領頭的少年雙眼狹長,一雙柳葉眉更顯其陰柔氣息,嘴角一直噙著一抹淡淡微笑,顯得極為溫和,而一旁不自覺落後半步的少年則長的頗為壯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頂著一個光頭,一股兇悍的氣質油然而生。
齊桐梓撇了撇嘴,正打算移開目光的時候,對方卻也注意到了他,徑直向這個方向走來。
本來離得也不遠,不一會兒,四人就走到了齊桐梓身前,齊桐梓正打算說什麼的時候,領頭的那個陰柔少年已然開口,不過物件卻不是齊桐梓。
“這不是清兒世妹麼,好長一段時間不見了,不知世妹近來可好?“
上官清兒這才將目光從妖獸材料上移開,看向陰柔少年點了點頭,忽略了陳然的關懷問題,只是清冷的打了一聲招呼,道:“陳然世兄。“
原來這陰柔少年赫然就是陳家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陳然,聽一些小道訊息說他早已踏入淬體境八重,之前一段時間一直在家中苦修,試圖在策風大比之前更進一步,達到磨骨境界,就是不知今日為何會來到通妖道。
陳然微微一笑,倒也不在意上官清兒忽略他的問題和語氣上的疏離,接著道:“不知世妹在此尋找什麼,不如說來聽聽,也許我能幫上一些忙也說不定。“
上官清兒幃帽下不禁皺了皺秀氣的眉毛,先不管真假,不得不說對方的擺出的態度十分真誠,不過上官清兒自然不想和陳家產生什麼交集。
正當其準備開口回絕時,一旁的齊桐梓便搶著陰陽怪氣道:“那可真別,可不敢麻煩陳家大少爺,大少爺時間金貴,我們自己慢慢找就行了。“
旁邊的壯實少年聽到齊桐梓的話後,一瞪眼,向前一步,大聲道:“齊桐梓,誰給你的膽子對大哥這樣講話?“壯實少年一顆鋥亮的光頭配合著大嗓門,倒頗有氣勢。
但很顯然這點氣勢齊桐梓完全沒放在心上,只見他漫不經心的撓了撓鬢角,道:“死破爛,你少在你齊哥面前充大尾巴狼,切磋切磋我倒是沒關係,但你打得過我麼?“
壯實少年聞言面色迅速漲紅,目光彷彿都要噴出火來,顯然已是氣極,握緊拳頭就要上前時,一旁的陳然伸手攔了壯實少年,只見他微微側頭,用一種略帶些責怪語氣,低聲道:“陳泊!“
名叫陳泊的少年聞言只好略顯沮喪的退回原地,陳然這才對齊桐梓笑道:“原來是桐梓啊,你沒開口我都不知道你在這裡,實在是不好意思吶。“
暗中丟了個軟釘子後,不等齊桐梓回答,陳然又接著向上官清兒笑道:”既然世妹不需要幫忙,那我眼下還有點要緊事要辦,就不陪世妹敘舊了,先行一步,告辭。“
說完,陳然拱了拱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便帶著陳泊和兩個侍衛離開了,不過陳泊卻在離開前伸出手指指了指齊桐梓,大概是威脅什麼吧。
齊桐梓喃喃道:“我知道陳然這偽君子來這麼一句就是想氣我,他想都不要想,我不生氣,還想和清兒姐敘舊,敘毛線的舊,想都不要想。“
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看到上官清兒已經自顧自尋找材料,齊桐梓也堆起一個笑容走上前幫忙,心想道:“還是清兒姐淡定啊,什麼都沒放在心上。”
齊桐梓也不想想,是誰吃癟了……
……
已經走遠的陳然陳泊一行人拐了一個彎後停了下來,陳然拍了拍陳泊的肩膀,“泊子,不要置一時之氣,著眼當下,你現在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鬥氣上,而應該潛心修行。“
隨即陳然頓了頓,嚴肅道:“真正的競爭是三月後的大比,如果真覺得自己失了面子,就應該在大比上堂堂正正的找回來,陳家的子弟該有這份遠見。“
陳泊點了點頭,雖然臉上還是有些許不服氣殘留,但還是誠懇道:“我知道了,大哥。“
“那就好。“陳然轉過身,望向身後又逐漸熱鬧起來的通妖道。
“齊桐梓……”陳然雙眼陡然閃過一絲厲芒,鋒芒轉瞬即逝,再看時陳然又恢復成那副溫和的模樣。
“那現在就接著去辦正事兒吧。”
“是,大哥!”
按理說一座城池的中央應該是最熱鬧的地方,但平陽城顯然不是這樣,平陽城的中心設有一座肅穆的府邸,通體恍若黑鐵鑄就,即便有陽光照射也沒有任何光澤回饋,彷彿所有的光線都被吞噬了一般,佔地面積雖然不大,門口也沒有什麼牌匾和石獅子,但這座府邸卻自有一股煊赫的氣勢。
這是城主府。
所以周圍雖然也有行人人來人往,但是大家顯然都保持著靜默,這大概是人們對權力中央表達尊敬的一種方式吧。
其實最近的平陽城發生了一件大事,而這件大事就是有關於城主府的。
但由於城主府長年保持著低調,所以百姓對城主府的一些調動其實並不清楚,只有少部分訊息靈通的人才知道,就在前一陣子,原來的城主不知什麼原因已經調離了平陽城,而新任城主也在近日入駐了城主府。
按照平陽城之前的傳統,每一任新城主入駐平陽城後都會宴請城中的各大氏族,算是一次告知,也算是彼此交流熟悉。
不過這新任城主顯然比想象中的還要低調許多,就任已然有一段時間了,但別說是宴請的訊息了,城主府甚至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好像更替沒有發生過一樣。
城主府內
不同於城主府外部的肅穆,府內深處有一處地方植滿了各色植物,有拱橋,有魚池,有亭臺,這城主府的深處竟然藏有一座園林,算得上是別有洞天了。
神奇的是,雖然此時正值隆冬,但院中的植物卻依然保持著青翠,泉水叮咚,鼻翼翕動都是神清氣爽的自然清香,頗有置身山林之感。
此時,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男子正拿著一本古籍站在院中的亭臺裡,若是帶上方巾,便說其是一位逍遙書生也不為過。
書生,書籍和流水庭院,約莫是有幾分詩意了。
這時,一個武將打扮的中年人透過長廊小跑而來,手裡捧著一塊玉簡,來到亭子前單膝跪下,恭敬道:“城主,下面傳來的玉簡,請你過目。”
沒想到這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竟會是平陽城的城主。
男子沒有轉過身,只見他揮了揮手,一股肉眼可見的白色符力便憑空匯聚而來,化作一隻大手,拿起了武將手中的玉簡,道:“行,你下去吧。”
“屬下告退。”中年人抱拳道,隨即快步離開了園林。
男子招了招手,大手拿著玉簡便放到了他手中,隨即他拿著玉簡貼到自己的額頭上,不一會兒,玉簡應聲而碎,男子一揮袖袍,將碎裂玉簡的粉末隨意掃離亭臺。
半晌,園林傳來了男子饒有興趣的聲音。
“誒,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