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謝音神情複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顧六尋。
“六尋哥哥，你和長公子一樣，都是我的兄長，這輩子都是。”謝音蹲下身子，用手中的帕子擦去顧六尋嘴邊的血跡，心內有些悲涼，拒絕別人總是不好受的。
“你可曾對我有過半分心動？”顧六尋握住了謝音的手腕。
“咳，咳咳。”南姨站在走廊下咳嗽得有些刻意。
行刑的小廝被攆去了別處，低著頭，不敢亂瞧。
“不曾。”謝音道。
“你喜歡他？”顧六尋看向大廳內。
謝音搖頭，“不喜歡。”
“你厭煩他？”
謝音搖頭，她不清楚。她是一個非常非常慢熱的人，愛與不愛都要經過歲月的打磨，不會輕易動情。
顧六尋呆了一呆，繼而仰天大笑。
“我明白了。”顧六尋道。
嗯？你明白什麼了？謝音困惑。
“你走吧，不用再挨板子了。”謝音的語氣中有一絲悲涼，“找個好女子成婚生子，好好過日子吧。”
顧六尋低頭不語。良久，方忍著疼痛起身，行刑的小廝立刻走上來攙扶。
“以後他要是對你不好，記著，你還有我這個哥哥。”顧六尋推開了上前攙扶的小廝，佝僂著身子步步走得艱難。
謝音鼻中突然有些發酸。她不是一個多情的人，卻很討厭讓別人失望。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阿音既是不喜歡他，又何必悲傷呢？”
陸詢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謝音翻了個白眼。
“多管閒事。”謝音道。
“你的事，我喜歡管。”陸詢的聲音不大，剛好能讓謝音聽到。
謝音的身子抖了一抖。
“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謝音皺著眉頭轉身，問得直白。今天是怎麼了，紅鸞星動？
陸詢顯然是猝不及防，漂亮的瑞鳳眼中閃過一抹驚愕。
“是，我喜歡你。阿音，你現在才明白嗎？”
陸詢更加直白，因為他發現謝音在男女一事上遲鈍得讓人抓狂。
“難道阿音真的認為，我在伏先生面前，親口說出非你不娶的誓言是在開玩笑？”陸詢很是委屈。
“非我不娶？”謝音驚訝，什麼時候的事，她為何絲毫不曉得。
“唉！”陸詢嘆了口氣，看樣子，謝音在感情一事上屬實遲鈍得厲害。
一個月前，平陽候謝川親赴太傅府找太傅伏敬下棋。有意無意地說起謝音如何聰明伶俐，生財有道。
伏敬淡淡地回了句：“陸詢未出孃胎時便訂了娃娃親，只是那女子流落異鄉，尚未找到，是以至今未婚。”
平陽候謝川登時就變了臉色。恰巧陸詢從東宮歸來，耳聞目睹了這一幕，當下毫不猶豫地坦誠道：“先生，弟子心儀謝音姑娘已久，非她不娶，還望先生成全。”
謝川哈哈大笑，伏敬卻不悅地扔了手中棋子，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那狐狸似的女子相處久了，竟然也學會了離經叛道。”
自此，陸詢和謝音的婚事在兩家長輩的默許下，成了定局。只是，當事人謝音卻毫不知情。
等到平陽候謝川親自詢問自家三女兒是否願意嫁給陸詢時，謝音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反問道：“我何時說過要嫁給陸詢？”
謝川心裡咯噔一下，奇道：“這麼說，你不喜歡他？”
謝音想了一想，坦誠道：“不喜歡。”
但是，也不討厭，單純地恐婚而已。謝音把這句話咽在了肚子裡，她思量著恐婚二字，自家父親應該不理解。
謝川沉吟了半晌，道：“慢慢來，不著急。”
自此，便不再提起此事。
“那個，你喜歡我什麼？”謝音很是好奇，“你看哈，我不會女紅，不會織布，不會做菜，不會取悅男人，更不喜歡相夫教子……”
“喜歡你生財有道。”陸詢笑了，很開心看到謝音目瞪口呆的模樣。
“這麼說，你是為了錢？”謝音惱怒，突然又笑了，“那陸大人要失望了，我現在是窮光蛋一枚，一個銅錢都沒有。”
謝音想起了織雲坊賬簿上那筆巨大的支出。
“無妨，你以後會很有錢，富可敵國。”陸詢道。
“啊，原來你是個立志於傍富婆的面首啊？”謝音玩味地打量著陸詢，“確實秀色可餐，可惜本姑娘不養男人。”
“呵呵。”陸詢輕笑出聲，上前一步，低聲道，“若是能做你的面首，我心甘情願。”
“嘶！”
謝音倒抽了一口冷氣，猛地退後一步，張著小嘴，無比困惑的逡巡著陸詢，彷彿從來不認識他一般。
此人平時不苟言笑，一本正經，何時變得如此輕浮孟浪了？
難道他想恃靚行兇？長得帥就想走捷徑，不想自已努力了？洛陽城真是個大染缸，這陸詢到洛陽不過數月，居然被汙染得面目全非了。
“伏先生知道你的夙願是做面首嗎？”謝音突然很心疼伏敬那個老學究，辛辛苦苦培養了十年的弟子，到最後居然想做面首。
陸詢聞言怔了一怔，仰頭望天。碧藍的天空中白雲朵朵，有一朵雲貌似很笨。
“我只想做你的面首。”陸詢有些氣惱，“阿音，你好好想想，若是想清楚了，就來南境找我。”
“皇上封我為太常偏將軍，明日即赴徐州平叛。”
陸詢說得有些急促，言畢，未等謝音答言，便徑自轉身走去大廳。
謝音一時怔愣，赴徐州平叛？這麼巧，我明日也要啟程去南境販賣糧食。
謝音抬頭望天，天意如此嗎？
……
廳堂裡，蘭娘正和謝清聊著什麼，謝清面色沉鬱，蘭娘面上淡淡的，眼中卻凝著一抹憂愁。
“長公子如何看待南境的義軍？”
陸詢走進大廳的時候，蘭娘正問出這句話。
陸詢四下瞧了瞧，廳堂內的婢女們個個低頭斂首，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聽不見看不清的模樣。
“烏合之眾，被奸人蠱惑，不足為懼。”謝清道。
蘭娘默了一默，抬眼道，“陸大人覺得呢？”
陸詢剛剛坐下，正要拿起食案上的紅豆糕，聞言微怔。
此婦人雖終日藏於後宅，目光卻定格在天下大事。不容小覷。
“回稟夫人，在下認為，所謂的叛軍不過是無路可走的百姓罷了。但凡有活路，誰願意幹這殺頭的買賣。與其殺戮，不如安撫之。”陸詢拱手道。
蘭娘和南姨對視一眼，眸中同時浮上一抹笑意。
“這麼說，陸大人此次奔赴徐州，竟不是鎮壓，而是安撫？”謝清訝然。
“若能兵不血刃，自是求之不得。”陸詢黯然。重活一世，他深深懂得生命的可貴，戰爭的殘酷。若是能生，誰願意去死？
“既如此，老媼以茶代酒，祝陸大人兵不血刃，早日凱旋。”蘭娘舉起了茶盞。
陸詢默然，亦舉起茶盞，一飲而盡。心下卻萬分沉重，義軍短短數月，連下荊、揚二州，軍中必有高人，如何能輕易地被朝廷招安？
謝清亦是如此思量，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後，不動聲色地看向主座上的蘭娘，和侍立在旁的南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