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剛進門的瞬間她就感覺這裡不止她一個人。
進去才發現這座佛堂面積其實比從門外看到的大許多,當中卻無比昏暗,只有一座巨大的佛像孤獨地坐在正中。佛像前面的供臺也只在沈冬笙站著的那一側還有兩盞如豆的燈燭閃動著,完全照不到另一邊。
此時她清楚聽到了一聲動靜,是有什麼東西擦到佛像外圍欄杆的聲音。
另一側,那裡果然有人!
而且這個人已經繞過佛的背後朝向自己這裡來了。
莫非真的又一次遇到綁架的人?
不應該啊……當年明明不是衝自己來的……
那人離她越來越近。
不行!情急之下不容多想。
她握緊掛在脖子上的、沈秋笙給她的吊墜警報器,對著來人衝上去就是一記飛踢。
一記撞擊,有木質物品碎成兩塊,一先一後掉在偏殿古舊的泥磚地上,砸出“邦、邦”兩記聲響。
“我的天……你和我什麼仇什麼怨這麼狠一下子……還好我用畫板擋住了。”從陰影中現身的柏策蹲在地上故作痛心疾首狀,打算為他“撞裂”犧牲的畫板收屍,“看不出來啊小漂亮,你這是……練過?”
“……”沈冬笙收回動作,無語地看著地上一分為二的畫板屍體。
“……沒踢到人身上已經很不錯了。”沈冬笙自知鬧了烏龍,但嘴上一點不軟,“你靠近的時候為什麼不出聲?”
“我這不是想嚇你一下開個玩笑嗎……”柏策給畫板收了屍,站了起來。
“對不起,是條件反射。我只能聽聲音認人。”沈冬笙沉默了近一分鐘才回了話,“我會賠償。”
“這位女俠,失敬失敬。”柏策把斷成兩截的畫板夾在右邊腋下,雙手做了個拱手的禮節,“賠倒是不用,但是你現在怎麼這麼兇呢……以後我可再不敢了啊。”
“現在?”
“對啊,你小時候完全不這樣。”
沈冬笙打量著他。他在對她笑。
柏策今天的穿著居然很“尋常”,一身青灰色的工裝加牛仔褲。
是很常見的藝術類專業學生出門寫生的打扮。
笑起來還感覺挺好的。
“我小時候,什麼樣?”
沈冬笙本來只是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話反問了一個問題,看到他的笑容時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像。
於是又補了一句:“還有,你到底是誰?”
柏策剛把右手揣到工裝外套的口袋裡,聽到她補問的這句話動作明顯地僵硬了一下:“你小時候……不行,你應該先告訴我……”
他冷不丁伸出空餘的、沒有傷疤的左手,手指穿過她因為劇烈動作導致兜帽滑落後垂下的亂髮,“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有這樣的條件反射?”
接著他幾乎沒有捱到肌膚地虛虛撫了一下她的臉頰:“你5歲那年,楓葉堂……”
沈冬笙放開了原本一直緊握在左手裡的警報器,任它由脖頸上的掛繩牽引著垂落晃動。
竟然是……
無錯書吧她雙手捉住柏策堪堪停留在她臉側的那隻手:“是你?”
十一年前。
華京市西郊的某別墅區與一所叫做“楓葉堂”的療養院相鄰。
幼時總被爺爺奶奶帶在身邊的沈冬笙曾經跟二老一起在西郊的別墅住過很久,她經常在自家花園裡玩著玩著就爬到了楓葉堂的地盤裡。
印象中她經常穿行的那片花圃正對的那幢樓。二層有個房間的窗戶總是不關上,有一位阿姨總是坐在那扇窗的後面。
她一直是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毫無感情地、偶爾甚至是帶有恨意地從唯一能接觸外面世界的視窗冷漠地觀望著一切。
她的身上有好多怎麼治療也長不好的傷,腿似乎也不好。
正因為自己不能站起來很久,她才一直在那裡坐著吧。
再後來的某一天,那個房間裡來了個好看的小哥哥。
沈冬笙只記得他笑起來感覺挺溫暖,也挺好看。
自從她得了奇怪的臉盲症以後,他的面容再也想不起來了。
但她卻是清楚記得,笑起來溫暖又好看的小哥哥,管那個一直眼神冰冷偶爾看起來很兇的怪阿姨叫“媽媽”。
在看到那個小哥哥的第一天,她在樓下的庭院裡,他在樓上的窗邊。
7月的盛夏裡,陽光炫目的午後。
沈冬笙仰起頭,透過庭院中樹葉的間隙看到了幾點純粹的天藍。
這樣的烈日天連一絲雲也沒有,一縷金色的陽光精準地穿越樹葉間的縫隙,直直地照在那個視窗。
她看到了笑起來像陽光一樣暖的小哥哥。
視線對上的時候,他們彼此都展露出友好的笑容。
那天奇怪的阿姨沒有在,但她與小哥哥對視許久,直到她覺得應該回家的時候,一群人吵吵鬧鬧地從庭院中匆匆經過。
那個怪阿姨躺在擔架上,好像睡著了。
怪阿姨被這些人抬著穿過庭院,抬進了樓裡。
小哥哥也看到了庭院裡的一切,他原本散發著暖意的笑容瞬間變得像是在難過。
但還不等沈冬笙看個究竟,他關上了窗,隔絕了她的視線。
那也是沈冬笙第一次看到那扇窗被關上。
回到家以後,沈冬笙對爺爺奶奶講起方才的見聞。
奶奶卻告訴她不要再去楓葉堂,因為那裡面住的人都“腦子不好”,都是“精神病”。
沈冬笙卻沒有把奶奶說的話放在心上。
為了再次見到小哥哥,她又鑽到了楓葉堂。
第二次見面,小哥哥還站在窗邊,奇怪的阿姨似乎在對他說著什麼,說著說著突然就淚流滿面,還一邊哭一邊握起拳頭敲自己的頭。
沈冬笙被嚇到了,她看見原本站在窗邊的小哥哥似乎也被嚇到了。
他對自己露出一個略顯歉意的笑容,關上了窗。
她想,怪阿姨大概又生病了,小哥哥要去為她叫醫生。
第三次見面。
小哥哥站在庭院裡,靠著沈冬笙平時喜歡站著看那個視窗的那棵樹。
他似乎受了一點傷。
右邊的小臂上一道刺目的血痕,夏季穿的短袖襯衫根本遮不住。
小哥哥似乎對這道傷不以為然,他微笑著對沈冬笙招招手:
“小漂亮,你叫什麼名字?”
“shen……”
沈冬笙剛想如實回答,卻突然想起家人叮囑自己的話。
尤其是沈秋笙,對她講過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的話。
見到任何人都不要直接說自己的名字,也不要說家裡的事。
沈秋笙眼珠一轉,把剛發出一半音節的話收回去,可可愛愛地一歪腦袋:
“我就叫小冬瓜呀。”
小哥哥當時做了什麼來著?
在她這樣“自報家門”以後,他好像愣了一下。
然後他撿起一片那棵樹掉落的葉子塞在她手裡。
“好吧,你叫小冬瓜,這是我的名……”
“我知道了!你叫葉子哥哥!”沈冬笙很“聰明”地搶答,她很得意。
被她打斷的小哥哥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消失不見。
“那你以後就這樣叫我吧。”他笑起來依然很暖。
從此5歲的沈冬笙有了一個叫做葉子的、比她大幾歲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