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到這座奉塵閣樓，暮瑤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滿眼所望之處皆是書，一排排一摞摞一卷卷，書架上已經擱置不下，其餘的都堆在地上，成了一座座小山，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從書堆裡冒出頭，像是翻越了山丘一般，踉蹌來到暮瑤面前。
“師傅，徒兒先告退了。”子顏拱手退下。
只留下暮瑤與老人直面對視，誰也沒有先開口。“感謝閣下搭救之恩。”暮瑤學著歲年那拱手的模樣打破了這份平靜。
“我救我那個不爭氣的徒兒，也算分內之事。”老人三分無奈，七分憂愁。
“老柳？您是老柳的師父？他是我的師傅......”暮瑤倒是吃了一驚，老柳說自己幼年拜師，如今都這般歲數了，老柳的師傅居然還在世，忍不住就想問：“算來也該稱您一句師祖，不知您貴庚啊......”邊說還邊抬頭小心翼翼觀察著老人的神情。
“生辰啊，不記得了。”老人揮了揮手，作雲淡風輕的樣子，他打量著暮瑤，看看他這徒孫，覺得暮瑤通體雖散發一股靈氣，是個修煉的好苗子，但功法也不知掌握了幾成，看著身體總還是孱弱的，“柳事元都教了你什麼啊？”
“回師祖，師傅也是剛剛收我為徒，只教了幻形術，還有一些處事的經驗，別的還沒來得及教授。”
“如今他這副模樣，幾個月內也就只能躺著歇息了，一把老骨頭傷成這樣，若不是有我在早就一命歸西了，”老人一捋鬍鬚撥順了幾縷愁緒，“不如你落下的功課，就由我來教吧。”
暮瑤愣了下，師祖這是要給自己傳授本領，自當感激涕零，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好身邊的人吧，下次就換自己來保護老柳吧。暮瑤心想著，不由牽掛起躺在閣裡養傷的老柳。
“來，先說說，你們這一行是要去往何處，為何遭遇那魔族？”
暮瑤將自己與老柳的經歷向師祖說了大概，省去了八岐蛇族的插曲，老人直到聽完也默不作聲，良久，他開口講起來往事。
“在我收他當徒弟之後，我們兩人便深居山野中修煉，有時我也會帶著他下山去歷練，教會他降妖除魔的本領，希望有天哪怕自己不在，他也能獨當一面。他在一次下山歷練中從妖怪手下救了一女子，後來兩人相愛，我是支援他們能在一起的，因為我不想老柳的一生活得像自己，無妻妾子女寂寞一生，於是他便與那女子成親，二人如膝下子女般共同侍奉我，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奪走了他妻子的性命，從此他沉默寡言，鑽營鬼神之路，再後來老柳也未說明緣由只道想一人遊歷山河尋找心之所往，我只當他還未走出心之迷惘，於是便叫他去尋，這一去便是數十年未見，沒想到他竟窩在陰山那種鬼地方，替冥王做起了擺渡的生意。”老人垂眼，有些話他沒跟暮瑤講，老柳走了幾年後，他表面嘴硬只當是沒這個徒弟，後來每次出山歷練總是不忘打聽有關自己徒兒的訊息，一晃十年過去，他總是一無所獲，心裡隱隱猜想他是不是遭遇了什麼不測已經不在了，但又是嘴硬肯定是過什麼好日子去了，不願帶我這孤寡的老頭子。
直到前些日子，他收到一封信，紙上的字一眼便知是他那消失已久的徒兒，畢竟那一手字是自己教的，這麼多年也並未有什麼變化，信上只言自己愧對師恩，不久將途徑師傅的鶴鳴閣，想在自己臨了前再見一面，盡師徒之情。
雖氣不過當年的久別毫無音訊，但他的內心還是開始期待起來，若再見了這徒弟，必先劈頭蓋臉的罵他一頓，叫他敢這麼久都不與我聯絡。轉念一想，自己數十年前因沒有他的下落而成立鶴鳴閣收了一些無父無母的孤兒為徒，這訊息他是知道的，看來這些年他還是惦念自己的，也許是被什麼事絆住了這麼多年才沒能來見自己。想到這，這幾十年以來積攢的怨氣倒是消散不少。
只是他沒想到，再見時，這昔日裡刻在他的腦海裡那個朝氣勃發有活力的少年如今也已垂暮，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啊，當他更一身傷痕奄奄一息的躺在自己面前，別說怨氣了，心疼還來不及。
.......
“師傅，您膝下無子，您以後就當我是您的兒子，隨意吱喚我，我給您養老送終。”男孩嬉皮笑臉。
“你這龜孫，我哪裡吱喚的動你，又懶又饞腦子裡只剩些鬼主意。再說別小看我這一把老骨頭，誰給誰送終還不一定呢。”老人輕蔑的朝著男孩就是一瞥。
“那......這最後一塊塊燒刀子肉，就讓給徒兒吧，您時日還長，我就先及時享樂了啊。”說罷筷子迅速夾起這盤中的最後一塊燒刀子肉，欲塞入口中。
可筷子還沒入嘴，又被另一雙筷子夾住，那雙筷子強有力的一摁，將先前夾住肉的筷子按在盤中，肉從筷子上又跌落在盤子裡，“我就知道你小子有猴注意！竟敢要搶了我最愛的燒刀子肉，如此違逆師長，真該把你這腿打斷。”老人故作生氣，兩人用筷子比劃了起來，無論男孩從哪個方向伸出筷子，都能被師傅給提前預知般堵住，屢屢嘗敗的男孩終於沉不住氣，決定孤注一擲起來，將伸出看似偏差的筷子猛地轉回頭，重新撲向那盤裡的肉，但男孩沒想到這一招也被師傅看透，他藉著男孩的力，輕輕一撥，男孩的筷子就朝著那方向飛了出去，老人得意一笑，眼前沒有筷子的男孩顯然是毫無一戰之力了，卻不料峰迴路轉，男孩用另一隻手，徒手抓了肉塞進了嘴裡，抹了抹嘴角的油漬，也是一臉得意：“聲東擊西。”
......
還好你小子回來了，不然還真不知誰來給我送終呢。老人心裡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