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淵谷兩邊的山峰,筆直得像是被利刃削開一般。
山峰的另一側,卻稍微平坦一些。
山勢綿延,不知道通往何處。
雨下得最密集的時候,沈鳴鳶緊緊抱著陸文奚,和他一起滾落到赤淵谷的南坡。
她將他的後腦嚴嚴實實地護在掌中,自己身上卻有頗多插擦傷,摔得幾乎散了架。
她拖著氣若游絲的陸文奚,在山雨中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忽然覺得小腿上一疼,就失去了知覺。
她的意識模模糊糊的,感覺到有什麼人靠近了。
半睜開疲憊的眼睛,她看到視線中是一雙素布鞋,鞋面上繡著梔子花的圖案。
她感覺到有一隻手探到了自己的頸側,然後又捏住了她的脈搏。
嘴裡好像還說了些什麼,她卻再也聽不到了。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拖到了附近的一個山洞裡。
女孩正背對著自己搗藥,而她的小腿已經被帶子紮緊,上面敷著一些花花綠綠的草藥。
女孩的胳膊上還纏繞著一條小蛇,始終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沈鳴鳶問道:“多謝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女孩沒有回頭,只說:“叫我靈樞就好,你是被我的蛇咬傷,我救你是分內之事,你不必感激。”
一邊說著,女孩一邊回過頭來:“只是你身邊這人毒入肺腑,命不久矣,想要救他,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女孩回頭。沈鳴鳶幾乎是下意識地叫了一句:“秦姑娘?”
靈樞聽到這個稱呼,立馬警覺了起來。
沈鳴鳶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天蟒山中,秦素問遠在洛京城,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她的腦子轉得很快,馬上想起秦素問曾經跟自己說過天蟒山百毒谷,她又問道:“姑娘可是百毒谷之人?”
這次輪到這位女孩好奇了,她上下打量沈鳴鳶一番:“你認識素問?”
沈鳴鳶就此認識了孟靈樞,她抱著昏迷不醒的陸文奚,越過瘴氣,跟著孟靈樞一路來到百毒谷中心的竹屋。
孟靈樞自幼在這裡長大,對山中藥草毒草都十分熟悉。
百毒谷雖然蟲蛇遍地、瘴氣橫生,但竹屋附近種植著不少驅邪避毒的草藥。
越過重重瘴霧,來到竹林叢生的深處,便是別有洞天。
沈鳴鳶卻無心留意此處美景和清新的空氣,因為她懷中的陸文奚已然氣若游絲,彷彿一具屍體。
看到陸文奚,孟靈樞只一個勁地搖頭:“那小妮子倒真是不客氣,丟了這麼大個麻煩給我。”
沈鳴鳶和秦素問相處久了,瞭解秦素問外冷內熱的性子。
聽到孟靈樞有心情發牢騷,立馬欣喜問道:“姑娘可是有法子救他?”
孟靈樞給陸文奚號了脈,還切開他的手腕,引了一些血液出來。
手臂上的小蛇,將陸文奚的血液舔舐乾淨,立即從銀色變成了黑色。
孟靈樞這才搖了搖頭:“不好救。”
醫家說沒救的時候,就是真的沒救。醫家說不好救的時候,就代表有救。
沈鳴鳶千恩萬謝,險些給孟靈樞跪下,孟靈樞卻說道:“能否這人,決定在你,而不在我。”
陸文奚身上所中是不治之毒,若不是中毒之後立即落入冰冷的江水,早已經是死人一個。
機緣巧合之下,他的毒並未及時攻擊到心脈。而他內力雄厚,強行將體內的毒壓制了下來。
這才堅持活了大半年。
這中間經歷過沈鳴鳶數次內力的輸送,也經歷過秦素問聊勝於無的救治。
在內力、藥石與毒素拉扯的這些時日裡,毒性本身確實也減弱了不少。
雖然仍在逐漸侵蝕陸文奚的身體,但有秦素問在,只要精心調養,還能多活三兩年。
若非梁盛情勢危急,非要陸文奚來解永寧關之困,沈鳴鳶根本不會同意陸文奚的要求。
但最後還是以大局為重,秦素問開了一劑猛藥,陸文奚解開內力對毒素的控制。
雖然功力可以恢復,可是失去束縛的毒素,也可以肆無忌憚地攻擊他的心脈。
他根本活不了多久。
如今大事已了,想要再次聚集內力,封印體內的失控的毒素,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有外力的介入。
孟靈樞說:“若是有一股新的內力注入他的體內,將他體內的毒素逼入另一人的血脈之中,我便有法子將新渡入的毒清除乾淨。只是……”
她看著沈鳴鳶充滿期待的目光:“他中毒太深,就算以你內裡,恐怕也是功力散盡。哪怕能撿回一條命,此後也無法修習武藝了。”
沈鳴鳶沒有猶豫。
像很多次她做的那樣,她將一股內力送入他的體內。
這一次,卻是在孟靈樞的幫助之下,將毒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很疼,毒素控制身體的時候,四肢百骸都像經脈寸斷一般的疼。
那個時候的沈鳴鳶在想:他這些日子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被同袍暗算,身中劇毒。
他所乘之船,舟沉江中。
他墜落翡玉江,九死一生。
他孤身一人,隱姓埋名,來到洛京城。
毒發的日日夜夜,他都是這樣捱過來的。
那個時候,他什麼都沒有,而如今,她有他。
他若是死在翡玉江中,只會死得不明不白。而她若是死在此處,起碼還有他會為自己悲痛。
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鳴鳶感覺到陸文奚的臂膀,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他的體溫,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冰冷,而是一種健康的溫熱。
真好啊,她想。
他好了,他這樣緊緊地抱著她,幾乎把他揉進自己胸膛。
可真好啊。
她聽到陸文奚的聲音有一些哽咽,他說:“阿鳶,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沈鳴鳶卻輕輕笑笑:“值得。”
她在他的耳邊呢喃:“內力沒了,可以重新練。你沒有了,我就沒有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