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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值得的。”

赤淵谷兩邊的山峰,筆直得像是被利刃削開一般。

山峰的另一側,卻稍微平坦一些。

山勢綿延,不知道通往何處。

雨下得最密集的時候,沈鳴鳶緊緊抱著陸文奚,和他一起滾落到赤淵谷的南坡。

她將他的後腦嚴嚴實實地護在掌中,自己身上卻有頗多插擦傷,摔得幾乎散了架。

她拖著氣若游絲的陸文奚,在山雨中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忽然覺得小腿上一疼,就失去了知覺。

她的意識模模糊糊的,感覺到有什麼人靠近了。

半睜開疲憊的眼睛,她看到視線中是一雙素布鞋,鞋面上繡著梔子花的圖案。

她感覺到有一隻手探到了自己的頸側,然後又捏住了她的脈搏。

嘴裡好像還說了些什麼,她卻再也聽不到了。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拖到了附近的一個山洞裡。

女孩正背對著自己搗藥,而她的小腿已經被帶子紮緊,上面敷著一些花花綠綠的草藥。

女孩的胳膊上還纏繞著一條小蛇,始終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沈鳴鳶問道:“多謝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女孩沒有回頭,只說:“叫我靈樞就好,你是被我的蛇咬傷,我救你是分內之事,你不必感激。”

一邊說著,女孩一邊回過頭來:“只是你身邊這人毒入肺腑,命不久矣,想要救他,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女孩回頭。沈鳴鳶幾乎是下意識地叫了一句:“秦姑娘?”

靈樞聽到這個稱呼,立馬警覺了起來。

沈鳴鳶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天蟒山中,秦素問遠在洛京城,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她的腦子轉得很快,馬上想起秦素問曾經跟自己說過天蟒山百毒谷,她又問道:“姑娘可是百毒谷之人?”

這次輪到這位女孩好奇了,她上下打量沈鳴鳶一番:“你認識素問?”

沈鳴鳶就此認識了孟靈樞,她抱著昏迷不醒的陸文奚,越過瘴氣,跟著孟靈樞一路來到百毒谷中心的竹屋。

孟靈樞自幼在這裡長大,對山中藥草毒草都十分熟悉。

百毒谷雖然蟲蛇遍地、瘴氣橫生,但竹屋附近種植著不少驅邪避毒的草藥。

越過重重瘴霧,來到竹林叢生的深處,便是別有洞天。

沈鳴鳶卻無心留意此處美景和清新的空氣,因為她懷中的陸文奚已然氣若游絲,彷彿一具屍體。

看到陸文奚,孟靈樞只一個勁地搖頭:“那小妮子倒真是不客氣,丟了這麼大個麻煩給我。”

沈鳴鳶和秦素問相處久了,瞭解秦素問外冷內熱的性子。

聽到孟靈樞有心情發牢騷,立馬欣喜問道:“姑娘可是有法子救他?”

孟靈樞給陸文奚號了脈,還切開他的手腕,引了一些血液出來。

手臂上的小蛇,將陸文奚的血液舔舐乾淨,立即從銀色變成了黑色。

孟靈樞這才搖了搖頭:“不好救。”

醫家說沒救的時候,就是真的沒救。醫家說不好救的時候,就代表有救。

沈鳴鳶千恩萬謝,險些給孟靈樞跪下,孟靈樞卻說道:“能否這人,決定在你,而不在我。”

陸文奚身上所中是不治之毒,若不是中毒之後立即落入冰冷的江水,早已經是死人一個。

機緣巧合之下,他的毒並未及時攻擊到心脈。而他內力雄厚,強行將體內的毒壓制了下來。

這才堅持活了大半年。

這中間經歷過沈鳴鳶數次內力的輸送,也經歷過秦素問聊勝於無的救治。

在內力、藥石與毒素拉扯的這些時日裡,毒性本身確實也減弱了不少。

雖然仍在逐漸侵蝕陸文奚的身體,但有秦素問在,只要精心調養,還能多活三兩年。

若非梁盛情勢危急,非要陸文奚來解永寧關之困,沈鳴鳶根本不會同意陸文奚的要求。

但最後還是以大局為重,秦素問開了一劑猛藥,陸文奚解開內力對毒素的控制。

雖然功力可以恢復,可是失去束縛的毒素,也可以肆無忌憚地攻擊他的心脈。

他根本活不了多久。

如今大事已了,想要再次聚集內力,封印體內的失控的毒素,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有外力的介入。

孟靈樞說:“若是有一股新的內力注入他的體內,將他體內的毒素逼入另一人的血脈之中,我便有法子將新渡入的毒清除乾淨。只是……”

她看著沈鳴鳶充滿期待的目光:“他中毒太深,就算以你內裡,恐怕也是功力散盡。哪怕能撿回一條命,此後也無法修習武藝了。”

沈鳴鳶沒有猶豫。

像很多次她做的那樣,她將一股內力送入他的體內。

這一次,卻是在孟靈樞的幫助之下,將毒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很疼,毒素控制身體的時候,四肢百骸都像經脈寸斷一般的疼。

那個時候的沈鳴鳶在想:他這些日子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被同袍暗算,身中劇毒。

他所乘之船,舟沉江中。

他墜落翡玉江,九死一生。

他孤身一人,隱姓埋名,來到洛京城。

毒發的日日夜夜,他都是這樣捱過來的。

那個時候,他什麼都沒有,而如今,她有他。

他若是死在翡玉江中,只會死得不明不白。而她若是死在此處,起碼還有他會為自己悲痛。

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鳴鳶感覺到陸文奚的臂膀,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他的體溫,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冰冷,而是一種健康的溫熱。

真好啊,她想。

他好了,他這樣緊緊地抱著她,幾乎把他揉進自己胸膛。

可真好啊。

她聽到陸文奚的聲音有一些哽咽,他說:“阿鳶,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沈鳴鳶卻輕輕笑笑:“值得。”

她在他的耳邊呢喃:“內力沒了,可以重新練。你沒有了,我就沒有方向了。”